表盖“咔嗒”一声弹开。
雨停了，天色已经微亮，洛斯塔借着黎明的第一缕曙光低头辨认时间——差三十秒到五点十五。
怀表静静地躺在他手中，表盖上方是张模糊的家庭照片，一对父母抱着两个孩子，脸上洋溢着平和普通的笑容。
他偏过头打了个喷嚏——衣服还是没有完全干透，刚才搜寻时没觉得怎么冷，现在被凉风一刮，寒冷都刮到骨头里。
在过去的一个钟头里，他在幽灵安蒂利斯的陪伴（或许说监管更合适）下再次搜寻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将所有死去的同伴们妥当放置在教堂主厅。
庭院通道口的那个男孩，左钟楼二楼的弗兰克……主厅的追杀者、罗西、莫妮卡、“吉尔”……除了他们之外，左钟楼三楼还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孩，看伤口应该是死于罗西之手。
加上洛斯塔，一共是八个人。
除了弗兰克碎成好几块，其他人的身体还算完整，洛斯塔用教堂里的桌布沾雨水擦干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这是他最后能做的。
忙完这一切的洛斯塔已经疲惫万分，坐在教堂正门口的台阶上休息，他的手边上有一块彩绘玻璃，一个黄铜弹壳，一尊木质小像，一小片骨头和几撮碎发。
碎玻璃来自罗西。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拿走罗西的匕首，只是将它拔出来放在罗西身边，因为罗西很重视它。
黄铜弹壳来自那个追杀他们的壮男孩，他身上还藏有几颗零散的子弹，大概是他想填装新子弹时被罗西击中，所以这项动作只完成了一半——抖落了左轮里的弹壳。
木质小像来自莫妮卡，雕刻有一只双尾人鱼，正用手抓着鱼尾向两边展开，脸上是娇媚动人的笑。当地的教廷用人鱼指代让人沉沦的情欲，莫妮卡将人鱼像随身携带，意味着她或许是妓女出身。
骨头片是弗兰克的，而碎发则来自于那三个他不认识的孩子。
洛斯塔无法带走他们任何一个人，只能取走一些他们身上的物件，埋葬在更好的地方。
这时安蒂利斯出现他身后。
“你需要快点恢复体力，”她没有在意洛斯塔收集众人遗物的行为，“我们还需要找到天使雕像，不然你前面做的一切都会没有意义。”
其实，他大概知道天使雕像在哪里。
洛斯塔在收殓那些孩子们时找遍了教堂，还是没有其他有关雕像的线索，除了最开始……
深不见底的喷泉池，池柱上铭刻的双翼。
在莫妮卡推他入水、安蒂利斯控制他游回池面的过程中，洛斯塔隐约看到池底另一侧似乎有个能通过一人的深洞，漆黑一团，像一张恶鬼张大的嘴。
会在那里面吗？
他在水底几近窒息之时，是安蒂利斯控制着他游到水面上。那种感觉很奇妙，在被控制之后，洛斯塔感觉到的窒息，似乎是之前的感官留存与延续。
那个时候，无论是水压还是窒息的感觉都没有实际存在，也就是说，它们根本没有作用在他身体上……安蒂利斯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说，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加上安蒂利斯不会再为他提供帮助，如果他在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发现，或者里面有危险，根本就不会有游回来并生还的可能性。
但……其实安蒂利斯肯定不会让他死吧。
洛斯塔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欣赏七具尸体的幽灵少女，想着。
无论怎么说，她帮助他只是为了达成她自己的目的，所以，已经到了这一步……在完成她所说的杀了克莱门先生之前，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容器”。
要这样下赌注吗？
洛斯塔知道自己不过是上帝的弃儿，如今这位弃儿手上还沾满了肮脏的血迹，似乎更没有祈求宽恕和怜悯的资格了。
……
【镜屋】
侧躺在贵妃椅上的少女睁开了双眼。
瑞切尔对自己的准时苏醒非常满意，她强忍伸懒腰的冲动，重新穿上了那刑具般的带跟皮鞋，站起身看了看它在自己脚上的展示效果：“唉，不得不说……有时我还是非常肯定上流社会的审美的……”
还好镜屋的镜子不会反向映出她的影像，不然，若是让梅德女士告诉父亲大人她完全没有在认真监视，反而睡了一觉——本来就该睡觉！如果不是她愚蠢的双胞胎弟弟理查德非要跟去父亲的舞会，这种事情根本不用她来做——她就完了，起码会被禁足一个月。
轻快地转圈，走了一个八拍的舞步，她转身看向镜面：“钟楼没有人，柱廊也没有……咦？都死掉了吗？”
她一面一面看过去，停留在照映教堂门口的镜面上——这个角度是从教堂主厅内部照往外面。
“……嗯……所以，最后的幸存者是……那个福利院来的男孩！真是让人震惊！地上的尸体一共七具，这么说荆棘鸟果然失败了呢，啊，我看到她了。”瑞切尔碎碎念着奔到镜屋的窗前，这个角度从窗外看会更清楚。
如果梅德女士在，应该会制止她几次打开镜屋窗户的行为。镜屋的位置就在右钟楼的楼顶，虽然楼内有伪装，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暴露的风险。
还有什么东西比黑夜中的灯光更显眼吗？
但瑞切尔就像完全意识不到这件事一样，好奇地探出半边身子，结果远远和围墙外的一个人望了对眼。
那人最开始似乎有些惊讶，然后露出了十分欠揍的得意表情，这表情让瑞切尔想完全不顾淑女的礼仪往他脸上狠狠挥一记漂亮的上勾拳。
——车夫，维克托。
……
洛斯塔觉得自己刚闭上眼睛，就被安蒂利斯叫醒——短短三十分钟的睡眠对缓解他的劳累作用甚微，但至少能让他成功起身去寻找信件里的那个天使雕像。
这一天就像一个会张嘴吃掉孩子的恐怖梦魇专门为他打造的噩梦：他失去了妹妹，从福利院离开，以为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却和一群苦命的孩子一起被克莱门家族的老爷们当成玩具或者家禽，自相残杀……还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幽灵达成某种契约。
而且，他活到了最后。
幽灵的声音适时响起：“你看起来，似乎对雕像的位置有什么猜测？”
“可能在水里。”洛斯塔艰难的起身，把同伴们的遗物装在马甲外套内部的口袋里。他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肮脏，但衣物除去血迹外还算干净。
安蒂利斯轻轻颔首，他们一同向着香茅与芦苇丛深处而去。
还有一刻钟到清晨六点。天色越来越亮，洛斯塔终于可以看清教堂的全貌。
外面和里面看起来一样破败——飞扶壁几乎全部塌了，玻璃彩窗残缺不全。教堂周围到围墙的宽度不一样，相比之下，废弃喷泉那里是庭院最靠外的地方，周围的高墙歪歪扭扭地包裹着中间的庭院和教堂。
很快，他们就到了喷泉。
洛斯塔确认了铭刻的天使双翼，深呼吸后再次把自己投入水中。
这次不是莫妮卡推他入水的，他很快适应了下沉的感觉，朝着记忆里深洞的方向游去。
他能在水中游动多亏福利院管理夫人，她为了防止夏日有小孩溺亡，没收他们存钱罐聘请老师教他们浮水。只是……若夫人知道她一时的仁慈救了一个罪恶的杀人犯，不知道她是不是会马上冲到教堂流泪忏悔。
池水压得洛斯塔几乎睁不开双眼，所幸他记得的方向是正确的，成功到达洞口。来不及犹豫了，他想，必须进去，这个洞再黑再深也好，他必须赌这一次，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
他必须赌这一次。
但事实更糟，洞里面的大小只够他单向游进去，无法转身。
而入洞后没游多久他就触到了底，洛斯塔在惊诧之下差点没保持住呼吸。他猜错了？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是吗？
他又想起莫妮卡的喃喃自语——克莱门真的想让他们中的一个活下去，而不是让他们全部死在里面吗？说不定克莱门才是上帝所支持的那方，所谓的自相残杀只是他惩治这些身负罪恶的恶童们的手段。
——而这个出口，只是让他溺亡在里面的水棺。他已经快不能呼吸了……洛斯塔高估了自己的憋气时间，那口气只能支撑着他游到通道里面。
“往上。”
是谁在说话？是天使吗？
有一股水波托着他抬头向上看去，不同于身处的黑暗，头顶不是洞壁，上面不远的地方有近乎炽热的一丝光。
洛斯塔不敢再犹豫，迅速调整姿势游入向上的水道，奋力往那处光而去。
终于，视野一下子开阔了。洛斯塔从水面挣脱出来，他感觉自己干瘪的肺部一下子被微冷的风裹满——呼吸到空气了！
他剧烈地呛咳、因恐惧而颤抖，眼睛几乎睁不开——瘫倒在地，准确来说是瘫倒在一小片浅水滩上。
不知道缓了多久，直到他的视线逐渐聚焦，看到了在清晨的光亮下显得更似有似无的安蒂利斯。
洛斯塔撑着地面坐起来。他的手在浅滩上触到什么光滑的东西，险些滑倒，好不容易坐稳了拿到眼前一看，发现是鹅卵石。
一条……小溪？
他现在正坐在一条溪水之上，脚边是一个被人工挖掘出来的浅坑，里面盛满被引过去的溪水，中心有个深洞——就是他刚刚游出来的那一个。浅坑已经有些年代了，以至于坑底长满厚厚的苔藓，让它看起来并不突兀，和小溪浑然一体。
溪水清澈得可爱，带着春日早晨特有的微凉触觉淌过他的指尖和四肢，水底的鹅卵石色彩鲜艳亮丽，小溪两边生长着厚厚的苔藓。他面前是教堂庭院外的围墙，背后是一片森林，四周都散发着生命的气息。
教堂的围栏是水泥混合砖砌好的，从里面看坚硬而绝望，外侧的缝隙里却长满湿润的常春藤，这些惹人怜爱的小植物不容拒绝地把根牢牢扎到墙体里，试图往避光的潮湿处进一步扩张领土。
它们朝洛斯塔伸出手，顺着它们的指引，洛斯塔终于看到了天使雕像。
祂静立在常春藤之下的围墙边，正面对着洛斯塔。不同于他想像中痛苦垂泪的哭泣天使，祂是一尊圣洁而愉悦的天使，双翼回收，轻置在身体两侧，脸上带着恬静美满的笑容，手中捧着一柄纯白的圣剑，似乎是在庆贺英雄的凯旋。
他呆呆地望着，直到听到不知哪里传来六声钟响，听见有人踩着溪边层叠的落叶快步走到他身后，用钳子一样的手抓住他的一边肩膀。
那人像逮小鸡崽一样把瘦弱的洛斯塔抓起来，拎着他就往林子深处走去，一边走还嘀嘀咕咕地咒骂：“真是有够悠闲的，先生。如果不按时赶到，我们就都该人头落地啦。”
雨停了，天色已经微亮，洛斯塔借着黎明的第一缕曙光低头辨认时间——差三十秒到五点十五。
怀表静静地躺在他手中，表盖上方是张模糊的家庭照片，一对父母抱着两个孩子，脸上洋溢着平和普通的笑容。
他偏过头打了个喷嚏——衣服还是没有完全干透，刚才搜寻时没觉得怎么冷，现在被凉风一刮，寒冷都刮到骨头里。
在过去的一个钟头里，他在幽灵安蒂利斯的陪伴（或许说监管更合适）下再次搜寻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将所有死去的同伴们妥当放置在教堂主厅。
庭院通道口的那个男孩，左钟楼二楼的弗兰克……主厅的追杀者、罗西、莫妮卡、“吉尔”……除了他们之外，左钟楼三楼还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孩，看伤口应该是死于罗西之手。
加上洛斯塔，一共是八个人。
除了弗兰克碎成好几块，其他人的身体还算完整，洛斯塔用教堂里的桌布沾雨水擦干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这是他最后能做的。
忙完这一切的洛斯塔已经疲惫万分，坐在教堂正门口的台阶上休息，他的手边上有一块彩绘玻璃，一个黄铜弹壳，一尊木质小像，一小片骨头和几撮碎发。
碎玻璃来自罗西。他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拿走罗西的匕首，只是将它拔出来放在罗西身边，因为罗西很重视它。
黄铜弹壳来自那个追杀他们的壮男孩，他身上还藏有几颗零散的子弹，大概是他想填装新子弹时被罗西击中，所以这项动作只完成了一半——抖落了左轮里的弹壳。
木质小像来自莫妮卡，雕刻有一只双尾人鱼，正用手抓着鱼尾向两边展开，脸上是娇媚动人的笑。当地的教廷用人鱼指代让人沉沦的情欲，莫妮卡将人鱼像随身携带，意味着她或许是妓女出身。
骨头片是弗兰克的，而碎发则来自于那三个他不认识的孩子。
洛斯塔无法带走他们任何一个人，只能取走一些他们身上的物件，埋葬在更好的地方。
这时安蒂利斯出现他身后。
“你需要快点恢复体力，”她没有在意洛斯塔收集众人遗物的行为，“我们还需要找到天使雕像，不然你前面做的一切都会没有意义。”
其实，他大概知道天使雕像在哪里。
洛斯塔在收殓那些孩子们时找遍了教堂，还是没有其他有关雕像的线索，除了最开始……
深不见底的喷泉池，池柱上铭刻的双翼。
在莫妮卡推他入水、安蒂利斯控制他游回池面的过程中，洛斯塔隐约看到池底另一侧似乎有个能通过一人的深洞，漆黑一团，像一张恶鬼张大的嘴。
会在那里面吗？
他在水底几近窒息之时，是安蒂利斯控制着他游到水面上。那种感觉很奇妙，在被控制之后，洛斯塔感觉到的窒息，似乎是之前的感官留存与延续。
那个时候，无论是水压还是窒息的感觉都没有实际存在，也就是说，它们根本没有作用在他身体上……安蒂利斯到底做了什么……？
虽然说，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加上安蒂利斯不会再为他提供帮助，如果他在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发现，或者里面有危险，根本就不会有游回来并生还的可能性。
但……其实安蒂利斯肯定不会让他死吧。
洛斯塔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欣赏七具尸体的幽灵少女，想着。
无论怎么说，她帮助他只是为了达成她自己的目的，所以，已经到了这一步……在完成她所说的杀了克莱门先生之前，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容器”。
要这样下赌注吗？
洛斯塔知道自己不过是上帝的弃儿，如今这位弃儿手上还沾满了肮脏的血迹，似乎更没有祈求宽恕和怜悯的资格了。
……
【镜屋】
侧躺在贵妃椅上的少女睁开了双眼。
瑞切尔对自己的准时苏醒非常满意，她强忍伸懒腰的冲动，重新穿上了那刑具般的带跟皮鞋，站起身看了看它在自己脚上的展示效果：“唉，不得不说……有时我还是非常肯定上流社会的审美的……”
还好镜屋的镜子不会反向映出她的影像，不然，若是让梅德女士告诉父亲大人她完全没有在认真监视，反而睡了一觉——本来就该睡觉！如果不是她愚蠢的双胞胎弟弟理查德非要跟去父亲的舞会，这种事情根本不用她来做——她就完了，起码会被禁足一个月。
轻快地转圈，走了一个八拍的舞步，她转身看向镜面：“钟楼没有人，柱廊也没有……咦？都死掉了吗？”
她一面一面看过去，停留在照映教堂门口的镜面上——这个角度是从教堂主厅内部照往外面。
“……嗯……所以，最后的幸存者是……那个福利院来的男孩！真是让人震惊！地上的尸体一共七具，这么说荆棘鸟果然失败了呢，啊，我看到她了。”瑞切尔碎碎念着奔到镜屋的窗前，这个角度从窗外看会更清楚。
如果梅德女士在，应该会制止她几次打开镜屋窗户的行为。镜屋的位置就在右钟楼的楼顶，虽然楼内有伪装，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暴露的风险。
还有什么东西比黑夜中的灯光更显眼吗？
但瑞切尔就像完全意识不到这件事一样，好奇地探出半边身子，结果远远和围墙外的一个人望了对眼。
那人最开始似乎有些惊讶，然后露出了十分欠揍的得意表情，这表情让瑞切尔想完全不顾淑女的礼仪往他脸上狠狠挥一记漂亮的上勾拳。
——车夫，维克托。
……
洛斯塔觉得自己刚闭上眼睛，就被安蒂利斯叫醒——短短三十分钟的睡眠对缓解他的劳累作用甚微，但至少能让他成功起身去寻找信件里的那个天使雕像。
这一天就像一个会张嘴吃掉孩子的恐怖梦魇专门为他打造的噩梦：他失去了妹妹，从福利院离开，以为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却和一群苦命的孩子一起被克莱门家族的老爷们当成玩具或者家禽，自相残杀……还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幽灵达成某种契约。
而且，他活到了最后。
幽灵的声音适时响起：“你看起来，似乎对雕像的位置有什么猜测？”
“可能在水里。”洛斯塔艰难的起身，把同伴们的遗物装在马甲外套内部的口袋里。他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肮脏，但衣物除去血迹外还算干净。
安蒂利斯轻轻颔首，他们一同向着香茅与芦苇丛深处而去。
还有一刻钟到清晨六点。天色越来越亮，洛斯塔终于可以看清教堂的全貌。
外面和里面看起来一样破败——飞扶壁几乎全部塌了，玻璃彩窗残缺不全。教堂周围到围墙的宽度不一样，相比之下，废弃喷泉那里是庭院最靠外的地方，周围的高墙歪歪扭扭地包裹着中间的庭院和教堂。
很快，他们就到了喷泉。
洛斯塔确认了铭刻的天使双翼，深呼吸后再次把自己投入水中。
这次不是莫妮卡推他入水的，他很快适应了下沉的感觉，朝着记忆里深洞的方向游去。
他能在水中游动多亏福利院管理夫人，她为了防止夏日有小孩溺亡，没收他们存钱罐聘请老师教他们浮水。只是……若夫人知道她一时的仁慈救了一个罪恶的杀人犯，不知道她是不是会马上冲到教堂流泪忏悔。
池水压得洛斯塔几乎睁不开双眼，所幸他记得的方向是正确的，成功到达洞口。来不及犹豫了，他想，必须进去，这个洞再黑再深也好，他必须赌这一次，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
他必须赌这一次。
但事实更糟，洞里面的大小只够他单向游进去，无法转身。
而入洞后没游多久他就触到了底，洛斯塔在惊诧之下差点没保持住呼吸。他猜错了？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是吗？
他又想起莫妮卡的喃喃自语——克莱门真的想让他们中的一个活下去，而不是让他们全部死在里面吗？说不定克莱门才是上帝所支持的那方，所谓的自相残杀只是他惩治这些身负罪恶的恶童们的手段。
——而这个出口，只是让他溺亡在里面的水棺。他已经快不能呼吸了……洛斯塔高估了自己的憋气时间，那口气只能支撑着他游到通道里面。
“往上。”
是谁在说话？是天使吗？
有一股水波托着他抬头向上看去，不同于身处的黑暗，头顶不是洞壁，上面不远的地方有近乎炽热的一丝光。
洛斯塔不敢再犹豫，迅速调整姿势游入向上的水道，奋力往那处光而去。
终于，视野一下子开阔了。洛斯塔从水面挣脱出来，他感觉自己干瘪的肺部一下子被微冷的风裹满——呼吸到空气了！
他剧烈地呛咳、因恐惧而颤抖，眼睛几乎睁不开——瘫倒在地，准确来说是瘫倒在一小片浅水滩上。
不知道缓了多久，直到他的视线逐渐聚焦，看到了在清晨的光亮下显得更似有似无的安蒂利斯。
洛斯塔撑着地面坐起来。他的手在浅滩上触到什么光滑的东西，险些滑倒，好不容易坐稳了拿到眼前一看，发现是鹅卵石。
一条……小溪？
他现在正坐在一条溪水之上，脚边是一个被人工挖掘出来的浅坑，里面盛满被引过去的溪水，中心有个深洞——就是他刚刚游出来的那一个。浅坑已经有些年代了，以至于坑底长满厚厚的苔藓，让它看起来并不突兀，和小溪浑然一体。
溪水清澈得可爱，带着春日早晨特有的微凉触觉淌过他的指尖和四肢，水底的鹅卵石色彩鲜艳亮丽，小溪两边生长着厚厚的苔藓。他面前是教堂庭院外的围墙，背后是一片森林，四周都散发着生命的气息。
教堂的围栏是水泥混合砖砌好的，从里面看坚硬而绝望，外侧的缝隙里却长满湿润的常春藤，这些惹人怜爱的小植物不容拒绝地把根牢牢扎到墙体里，试图往避光的潮湿处进一步扩张领土。
它们朝洛斯塔伸出手，顺着它们的指引，洛斯塔终于看到了天使雕像。
祂静立在常春藤之下的围墙边，正面对着洛斯塔。不同于他想像中痛苦垂泪的哭泣天使，祂是一尊圣洁而愉悦的天使，双翼回收，轻置在身体两侧，脸上带着恬静美满的笑容，手中捧着一柄纯白的圣剑，似乎是在庆贺英雄的凯旋。
他呆呆地望着，直到听到不知哪里传来六声钟响，听见有人踩着溪边层叠的落叶快步走到他身后，用钳子一样的手抓住他的一边肩膀。
那人像逮小鸡崽一样把瘦弱的洛斯塔抓起来，拎着他就往林子深处走去，一边走还嘀嘀咕咕地咒骂：“真是有够悠闲的，先生。如果不按时赶到，我们就都该人头落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