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妙昕坐在马车里,对面是程瑾舟,左侧是嫡母杨氏,她不敢面对她们,一直低着头脖子也酸痛,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嫡姐和嫡母,发现她们在说着体己话,没有看她。

    她悄悄松了口气,将头转向车窗,小心翼翼伸手掀开一角窗帘,望向车外。

    马车已经从小巷出来,到了更繁华,更宽阔的大街上,行人也比小巷里不知道多了多少,各种各样的商铺鳞次栉比,程妙昕一时间竟看入了迷。

    在马车旁赶路的春桃发现了异样,一看是自家姑娘在到处张望,她赶紧要提醒,却看了看周围环境,确定没有人注视这里后,才无声提醒,‘姑娘快把帘子放下来!’

    奈何街上嘈杂的声音很大,程妙昕沉溺在外面广阔的世界里,一直不曾看向春桃,急得春桃差点跳起来。

    “妙昕?”杨氏唤了两遍,程妙昕才回过神,她心下一惊,心脏骤停了一瞬,小心翼翼的收回手,坐正,转头看向杨氏,“太太。”

    说完便重新低下头去,耳膜里全是扑通扑通的声音,好想让胸口停止跳动,不再打扰马车里的任何人。

    感受到程瑾舟的视线向她看过来,带着淡淡的嘲弄玩味,让她心上像压了块巨石,闷得慌,难以呼吸。

    杨氏看着程妙昕,轻轻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也不知程妙昕这副软弱可欺的性子是随了谁,她也不曾厚此薄彼,亏待过她,怎就养成这副性子了?

    杨氏笑了笑,询问道:“在看什么?”

    程妙昕抿着唇,不知如何作答,紧张到扣手,沉默等着杨氏的训斥,可没等到杨氏的训斥,程瑾舟便开口打岔。

    “母亲,三妹妹不常出门,自然对外面的世界感兴趣,要是母亲能多带我们姐妹俩出门游玩,那就再好不过啦。”

    程瑾舟故意让说话的语气变得甜腻,还晃了晃杨氏的手臂,撒娇意味十足。

    杨氏嗔怪的看了程瑾舟一眼,“这里就属你最会充傻卖乖,都要相看人家了,还跟母亲撒娇,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程瑾舟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这有什么的,我再年长,您也是我的母亲,女儿跟母亲撒娇天经地义,他人为何要笑话?怎得羡慕我有疼爱我的母亲?”

    杨氏被程瑾舟不着边际的话逗乐,笑着刮了刮程瑾舟的鼻梁,“我看你在你父亲面前挺正经的,为何一到我这儿就不着边际,什么话都敢说。”

    程妙昕听着杨氏和程瑾舟的对话,感觉两道压迫的视线移开了,她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现下没有人注意她,她也不敢再乱动了。

    她静静的坐在一旁,低着头,仿佛面前的母慈子孝与她无关,她只要做好一个不打扰到任何人的木头就好。

    这是她十几年来的生存之道。

    与程瑾舟打闹一番后,杨氏又重新看向程妙昕,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淡了些,“妙昕呀,待你姐姐的婚事有着落了,我也会给你寻个好人家,定不会亏待了你。”

    程妙昕低低应了一声,“多谢太太。”

    杨氏皱了皱眉,还真是个锯了嘴的木头。

    普罗山以普罗寺出名,据说求姻缘、子嗣、功名都很灵验,颇受京城中贵族的青睐,连带着京城及周围其他城镇的寻常人家也来普罗寺烧香祈福。

    纵使大启朝崇尚儒学、道教,但普罗寺也声名远播。

    普罗寺位于城西郊外,距离京城十五里路,车程大概在半个时辰左右,因此普罗寺也成了许多适龄男女相看的圣地。

    马车颠簸,这对于没坐过几次马车的程妙昕来说,如同在油锅里烹炸,几欲作呕,幸好她今日得知要乘马车出门,早膳便少吃了几口。

    到普罗山时,程妙昕脸上血色全无,惨白着一张小脸下了车,程瑾舟母女俩也没好到哪儿去,只是强撑着见人罢了。

    春桃扶着程妙昕,小声问道:“姑娘身体难受?可想呕吐?”

    程妙昕摇了摇头,艰难的将那股恶心感咽下,待她缓过来后,杨氏已经带着程瑾舟走上前去,正与一位贵妇人交谈,看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

    织锦缎面可不是寻常百姓穿得起的。

    程妙昕走进后才发觉一旁的马车上挂着永昌伯府的牌子,她心下一惊,艰难的看向程瑾舟,对方表情隐在帷帽下,但看那身姿神态,是娇羞无疑。

    难道与程瑾舟相看的是永昌伯府的公子?

    程妙昕透过帷帽看向贵妇人身后站着的少年,面容清秀,有几分芝兰玉树之姿,只是那眼中的鄙薄不加掩饰。

    她想,永昌伯府的公子应该看不上程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吧。

    杨氏与贵妇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二人脸上均是欢快的笑容。

    杨氏笑着和身后的两个女儿说道:“瑾舟,妙昕还不见过徐大娘子和齐四公子。”

    程妙昕跟着嫡姐程瑾舟向徐大娘子和齐四公子二位见礼,“见过徐大娘子,见过齐四公子。”

    程妙昕的声音极小,完全被程瑾舟的声音所覆盖,在徐大娘子看来便是规矩有礼的嫡女带着胆小懦弱的庶女来相看,买一送一的戏码她向来看不上。

    只怪身旁的孽障搞出来的腌臜事,急需要人收拾,要不然她也不会图穷匕见,给儿子找个连她自己都看不上的程家。

    心里再怎样不情愿,面上还得一副欣喜的模样,朝杨氏说:“妹妹的两个姐儿都不错,看得出来妹妹是用心教养的。”

    杨氏脸上的笑容倒显得真心实意些,嘴里却说着谦卑的话:“不敢当,都是两个姐儿争气,我讲什么,她们便听什么罢了。”

    徐大娘子险些被这话激得咬碎一口银牙,看看,杨氏自己生的和不是自己生的,都听杨氏的话,为什么她就生出个孽障来?

    她恶狠狠的瞪了身旁人一眼,语气还是温柔客气的,“项良呀,可见过二位妹妹?”

    齐项良被他亲娘的语气吓得一抖,在她的注视下,不情不愿的和程瑾舟姊妹见礼,“见过二位妹妹。”

    程瑾舟因是第一次见外男,还是在相看的情况下,少女一厢情丝化为绕指柔,自然没发觉齐项良那明显的不耐烦。

    倒是杨氏的笑容僵了僵,徐大娘子看了看杨氏,赶忙打圆场道:“我们别在寺外干站着了,进去点个香,我还约了斋饭,到时候一起品尝。”

    说完便引着杨氏往普罗寺走去。

    被徐大娘子这么一打岔,杨氏终是不好再说什么,起码徐大娘子做到了礼数周到,她也不好再计较什么,大不了回去同老爷说她不满意与永昌伯府的婚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普罗寺,程妙昕跟在程瑾舟身后,看着程瑾舟时不时看向齐四,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她不禁思索起,嫡母杨氏给自己的亲生女儿相看的人家,都是永昌伯府这样的朱门大户,日后给她相看的人家应该也不会太差。

    拜完佛,烧完香,徐大娘子便让齐四带二位妹妹出去走走,说斋饭好了再派人去请。

    话术说得再好,也无非是让小辈们有个独处的空间,彼此了解了解。

    齐项良不敢忤逆他亲娘的意愿,不情不愿的带着程瑾舟姊妹俩在寺庙里游走,小厮女史远远的跟在身后。

    程妙昕踌躇了许久,鼓起勇气向程瑾舟请辞,“二姐姐,我想去那边走走。”

    她用手指了指刚刚走过的另一条岔路。

    程瑾舟看了一眼齐项良,对于程妙昕的眼力见很满意,她笑了笑,温柔嘱咐道:“去吧,带着春桃秋菊一起,莫要走岔了路。”

    “是。”程妙昕低低应了一声,便走开了。

    春桃秋菊见自个主子离开,便一起跟了上去,走近了,春桃才好奇问道:“姑娘,齐公子是个怎么样的人?与二姑娘般不般配?”

    程妙昕皱起眉想了想,眼前拂过嫡姐与齐四的音容相貌,不知怎得脑海里出现了‘不般配’三个字,但她不敢说出来,只好找个话题搪塞过去。

    只是在她开始绞尽脑汁想话题时,思绪被秋菊的话打断,带着埋怨和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在背后响起。

    “齐公子与二姑娘般不般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姑娘妆奁里少了一对碧玉耳环,一只嵌玉银镯,一对金凤步摇钗,一只珊瑚手钏,一套珍珠首饰,这些加起来足足要一百五十两白银,就算把我和春桃卖了换钱,那也是不够的!”

    “姑娘您就发发慈悲,让李嬷嬷将这些首饰赎回来吧,要是被太太知道了,打死我和春桃都是不为过的!”秋菊言辞恳切,就差跪下来求程妙昕了。

    程妙昕身体僵住,这件事情让她很是为难,她想逃离这是非之地,却忘了她自己便是是非的中心。

    春桃伸手拦住秋菊向前去的步子,看了看程妙昕僵硬的背影,转头向秋菊轻声劝道:“今日姑娘好不容易出府游玩一次,就不要再提那些糟心事了,惹姑娘不痛快。”

    听完春桃这话,秋菊的气性也上来,她停下步子,转身看向春桃,“这还变成我的不是了?春桃你知道一百五十两白银是多少吧?”

    面对秋菊的怒火,春桃有些招架不住,“我知道,我一个月的月银也才二两银子……”

    春桃秋菊二人在争辩时,程妙昕早快步走了,她走远了才将步子放慢。

    逃避不一定解决问题,但可以让她的日子过得轻松些,若是一味的揪着父亲的关爱,姨娘的宠爱,母亲的悉心教导,她就不会轻轻松松的活到现在了。

    所以她得过且过了十几年,并觉得往后的日子也可以这样过下去。

    她心里想着事,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一处了无人烟的高墙下,她往身后望去,被她故意甩开的春桃秋菊没有跟上来。

    一旁的梨花开得茂盛,清风拂过,白色的花瓣便洋洋洒洒落了满地,程妙昕帷帽上也落了不少。

    程妙昕掀开帷帽,向上看去,梨花还在洋洋洒洒得落,当她觉得惬意时,目光却透过飞扬的花瓣准确无误的落在高墙之上。

    那里有一个幼童正在沿着高墙边缘行走,程妙昕看得是胆战心惊,她不自觉的放轻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影响到他。

    忽然一声惊呼,“梁思逸!”

    那幼童受到惊吓,脚下不稳,竟是要栽倒下来!

    程妙昕脑袋一空,竟然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帷帽被她的动作掀翻在地,终于在最后一刻接住了幼童,只是她一个娇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哪接得住从八尺高空掉下来的幼童。

    身体开始不受控得往后仰去,双手却死死抱着怀里的幼童,当她以为会摔个屁股墩时,身后却出现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抱着幼童的双手脱力的垂下,眼见着幼童要摔下去,她不禁再一次屏住呼吸。

    只是这次,一双有力臂膀绕过她稳稳接住了幼童,她不禁向后看去,入眼的是棱角分明的下颌,和高而挺的鼻梁,以及过于专注的眼眸。

    不知是感受到了她过于直白的视线,那双眼眸看了过来,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不知是谁的心跳快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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