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蕴秀回到瑾王府时已是深夜。

    她眉头紧锁,尚且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出来,就被一个侍从伸手拦下:“主子有令,殿试之前,安会元不得再随意外出,尤其是那些个偏僻巷子。”

    安蕴秀缓缓抬眸,感到一丝讽意。

    宿凌之前便有意招揽自己,派人跟着也不奇怪。只是自己还没回来呢,经历见闻倒是先传了回来,竟还被如此评判安置。

    “殿下这是要软禁我?”

    侍从顿了顿,明显察觉到这位惯常温润的会元语气中的尖锐,思及主子惯常将其奉为座上宾,可别因自己嘴笨将人得罪了。

    他立刻解释道:“殿下并非此意,只是陋巷鱼龙混杂,为会元您的身家性命着想,还是……”

    “我自有数!”安蕴秀拂袖离去。

    这边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宿凌耳中,侍从禀完后恭敬地垂首,等待示下。旁边的燕舜一边把瓜子嗑得噼里啪啦响,一边啧啧称奇:“这倒真是少见,安蕴林从来没有脾性这么大过。”

    “主子也是为他好,这在龙潭虎穴转悠了一圈,怎么还不生出敬畏之心,不理解主子的一片苦心呢?”

    看主子的笑话早已成了燕舜隐秘的爱好,如今机会上门,他一边嘴上叭叭个不停,一边偷偷拿眼觑向宿凌,就盼着从他脸上看出些不同的情绪。

    宿凌神容依旧。

    自己有责任在肩,自然不会将该做的事加诸于旁人,也不想看到安蕴林因此受到洪家迫害。小巷偏远,摆明了是诛心之举另有所图,禁止外出也是为了保护他,宿凌并未觉得哪里不对。

    只可惜……

    他轻叹一声:“安会元怕是要一夜无眠了。”

    “今夜的值守多往他那边拨些,紧着他的需求,也防着他出去。”

    侍从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正在等着看笑话的燕舜:“……”

    不对劲,很不对劲。

    主子最要脸了,如今被驳了脸面,怎么能视而不见继续对始作俑者关怀有加?

    燕舜瓜子都掉了,惊疑不定。主子对自己都没这么贴心过,安蕴林又是哪点入他的眼了?想想安蕴林的态度顶多就是恭敬疏离,也没给主子多少好脸色呀?那他这上赶着的架势到底是什么属性?

    他满眼迷茫,看着主子竟然又开始吩咐侍女去别尘院送宵夜点心,更是匪夷所思,转身蹲在门口开始挠脑袋。

    别尘。

    安蕴秀刚喝了几口凉水冷静下来,一个侍女便敲响了门,笑容温和,在奉上一份宵夜后,还煞是贴心地劝她要注意身体早些休息。

    她看着自己刚喝的凉水被换成热气腾腾的茶水,面无表情地想:这是关心还是监视?连一壶茶水的冷热都尽在掌控之中?

    随即又有些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暗道自己这是魔怔了,草木皆兵。

    今日的见闻确实令人心烦,安蕴秀思绪纷乱地想了很多,虽然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却能确定回头投靠宿凌并非明智之举。不说旁的,但看眼下——眼下种种不客气的安排,自认为的保护,何尝不是上位者对于尚有利用价值之人的施舍?

    他只是……要利用自己,办成他的事罢了。

    话说回来,自己看似地位提升,实则依旧处处受到掣肘,怕是早已走错了路。当初不拘借势是为了更快达到目的,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把希望全盘寄托在别人身上?

    安蕴秀面无表情地想着,随即举杯饮了一口,默默劝慰自己路走错了改道即可,不想屈就便坚定下去,从头来过也无甚可怕。

    热茶确实比凉水要熨帖,她心思一动,忽然想起之前受到这样的恩惠时,心中下意识泛起的悸动。

    困顿之人得到善待,情感依赖在所难免。只不过终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这些举动本该有更合理的解释,人证嘛。

    宿凌到底是这个时代的上位者,脱不开某些局限。而自己,自从借用了安蕴林的身份,这条路上便没有同行者,怎么能指望一个古人能跟自己有情感共鸣?

    烛台上的蜡烛发出噼啪声响,正是宿凌遣人送来的。安蕴秀盯着那团火光看了半晌,随即果断伸手直触灯芯,也不惧灼烧,直接以二指捻灭跳动的火焰,亦掐灭自己心中不合时宜的踌躇顾盼。

    别尘院的灯火熄了,并非如主子所料那般彻夜长明,这令附近的侍从侍女都有些惊讶。

    而那位安会元一夜好眠,起床后晨练读书,亦与从前别无二致。比起昨夜面色不善心事重重,反而更容光焕发了些。

    众人虽不清楚具体缘由,也乐得瞧见她情绪稳定好侍奉,也好少给自己招来麻烦。如此这般过了几天,侍从心生懈怠,一个不慎,别尘院中就没了那道读书的身影。

    宿凌听到消息时正在下棋,圆润的玉棋子磕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他的声音:“不见了?”

    他语气如常,却令下首禀告的侍从不自觉地抖了抖。

    燕舜暗戳戳等着主子发飙。

    宿凌以手扶额,少有地被挑起了几分气性。这股气却又很莫名其妙,他从前不是没招揽过人,遇上些难搞的,冷酷镇压或是体面放手均是选择,却从未有像眼下这般无从下手的情况,不忍利用,也不想放弃。

    沉默半晌,他深吸一口气,手动抚开皱着的眉:“指几个侍从跟上去,不必露面,暗中护他周全即可。”

    燕舜:……

    不是,你黑着脸酝酿了半天,就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安蕴林他都无视你的命令了诶主子!你前不久才下的命令,整个府上都知道了,怎么如今被打破了还无动于衷?居然还要派侍从暗中保护他?你还要不要脸了?

    若说之前看他烦恼,燕舜还能乐呵呵地看个热闹,可眼下这明显是越陷越深的趋势,都开始打破自己的准则惯例了……这、这陷到最后,该不会要不管不顾地娶个男人当襄王妃吧?

    燕舜一阵惊悚,联想此前种种,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好像触到了真相!

    “主子,我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呸,就当说!”

    这种时候,就算主子恼羞成怒之下要罚他他也认了!燕舜急切道:“你有没有觉得安蕴林长得挺好看的?”

    “……”

    宿凌很想斥一句无聊,可被这句问话勾得,竟不自觉地想起那日府门前的惊鸿一瞥。安蕴林散了头发,身染血迹,神色从容,是美的。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他脸色一变,猛地放下手,连带着棋盘上的棋子也被拂乱几颗。

    “真觉得啊?”

    燕舜从这番动作中解读出了重要讯息,立刻在一边哭天喊地。随即又记起自己也曾夸过安蕴林长得挺好看的,主子虽然心思不纯了但审美还是在的……不对,该不会就是自己胡言乱语给了主子独特的启发吧?

    想到这一点,他麻溜地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我就说,我就说!从你画发冠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区区一顶银冠怎么值得劳驾工部尚书……不对,从你急匆匆赶去盈园的时候!再早些,是赶去国子监要带他进宫的时候!”

    燕舜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可安蕴林他是男人啊!”

    “你、你是襄王,身上有责任的,安蕴林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俩凑一起……啧,殿下,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宿凌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被这么大喇喇地戳破心事,他倒也没有难堪,反而像有人引路般醍醐灌顶,甚至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事的可行性来。

    身为皇亲贵胄,他的衣食住行自小便是最优,所需之物无需开口便会有人捧到他面前。事事都能轻易满足,故而少有特别想要的,难得有欲,竟然如此迟钝才意识到。

    可这份欲却是如此荒诞无稽。安蕴林身为男子,又胸怀奇志,将来合该大有可为;而他自负守礼,也从未想过龙阳之好。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可以是贤王能臣、交心挚友,甚至劲敌,却唯独不宜成为伴侣。

    更何况,无视自己命令的安会元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一直以来即便艰难也在不断尝试,对于自己的橄榄枝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口。宿凌知道,那人不愿来到自己身边。

    万重山的每一步都艰难无比,他虽不惧困难,却也不愿苛求无果之事。

    “你说得对。”

    宿凌语气中未见起伏,抬手将乱掉的棋子一一摆正,开口道:“他有自己的才华和抱负,不该被强留在我身边。”

    这不知从何而起的欲更像是一场绮丽美梦,宿凌坦然正视,由着它在脑海中游荡几圈,随即毫不留情地亲手碾碎。

    燕舜翻了个白眼:说得跟你敢强留似的。

    不过他也因这个回答而松了口气,幸亏自己发现及时,要是等到主子越陷越深不可自拔之际,可就不好收场了。

    也幸亏主子并没有到疯魔的地步,还是那个理智的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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