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宋闻璟和云九晞没有如愿去西北,因为宋闻璟病了。

    他其实也不是病,而是受了重伤,只因为了救微服私访的安帝,被歹徒用匕首刺进了胸口,当场血流不止,差点没救过来。

    安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最后抄了几个官员的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夫妻二人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轮流生病,太医都快把世子府的门槛踩烂了,最后安帝直接下旨,让太医常住世子府。

    就这样,宋闻璟和云九晞在京都一待就是小半年。

    这半年来他二人的恩爱不疑,伉俪情深,甚至都被茶社酒馆编成了话本子,传唱的家喻户晓人尽皆知。

    大家都说若不是世子和世子妃还在孝期,只怕早就办了喜宴,有了子嗣。

    这些话听到云九晞耳朵里,她也只是笑了笑,并未入心。

    毕竟她和凌王世子是假夫妻,就算不是假夫妻,宫里那位也不会让宋闻璟有子嗣继承香火的,他可是让太医在治伤的药里面加了一味药,那药服用半月,便会导致女子不孕。

    云九晞早知此事,但并未告知宋闻璟,而是实打实地服用了半月有余。

    “没想到闻璟还真对那丫头动了真心。”

    御书房内,安帝正同林远道下着棋,一局棋下来,林远道又输了。

    “世子孩子心性,能放在心上的人本就不多,如今竟多了个云家娘子。”

    “放在心上便有了软肋,有了软肋便有了弱点。”

    “陛下所言甚是。”

    林远道又布下一局新棋,恭敬让安帝先行,安帝倒也不客气,直接下在了天元。

    “那穆森如何了?”

    “穆森原是行伍出身,又做过西北都护,领兵打仗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他初来乍到,难以服众。”

    “半年了还不能服众,朕要他何用?若他服不了众,那就丢了这子,换一个新的。”

    “陛下息怒,世子被拖在京都半年有余,想必西北军中也人心惶惶,虽说世子是自愿放弃军权,可难免会有人借题发挥。”

    “那依爱卿看,朕该放闻璟回去了?”

    “世子在京都隐隐有乐不思蜀之意,留的久了也未必是好事,眼下穆森那边也在西北军中安插了不少自己人,倒不如放世子回去,然后让穆森明面上同世子搞好关系,渐渐笼络军心。”

    “爱卿此法甚秒!”

    安帝又吃掉了林远道几颗棋子,兴致愈发高涨,竟要拉着林远道在宫中用膳。

    林远道刚要推辞,太监便匆匆忙忙进门来报。

    “陛下,凌王世子领着世子妃出门散心,碰上刑部侍郎朱一直落水而亡,世子妃说,说要给他收尸。”

    “谁?朱一直死了?”

    安帝龙颜大惊,一双锐眼透着诧异。

    林远道说道:“陛下,那朱一直近日来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遇到水潭子更是躲得远远的,老臣只道他是得了癔症,没想到还真死了。”

    “罢了,横竖不过是个墙头草,死了就死了,劳烦爱卿再挑选个合适的人去顶这刑部侍郎的位置。”

    “是。”

    “倒是这云丫头,还真是有情有义得紧,朱一直背叛他云家时可未曾手软,她却想着替他收尸。”

    “回陛下,传话的探子来报,说世子妃之前行刑时,朱大人说会替她收尸,世子妃念及他一话之恩,这才想着助朱大人入土为安。”

    安帝握棋的手一顿,只停了刹那,就又吃掉了林远道一子。

    “刑部的人死了,此事定蹊跷,还劳烦爱卿去帮朕传一道旨意给大理寺。”

    “老臣遵命。”

    ……

    云九晞今日出门散心,没想到遇上了熟人。

    东市的荷花池子里淹死了个人,那人就是朱一直,京兆衙门派了人来捞尸,原打算找个地方埋了的,却不曾想被云九晞拦了下来。

    那官差是个新来的,不认识朱一直更不认识云九晞,那时宋闻璟又刚好去给她买糖炒栗子,不在身边,官差见她是个姑娘家,便有恃无恐了些,在得知她并非是死者的亲友后,更是一把推了她让她不要妨碍公务。

    云九晞的身子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但脚下到底是受过伤,被这么一推,一个没站稳,就摔了下去。

    摔一下倒也无所谓,她也不是第一次摔了,摔倒了爬起来就是了,可没成想,竟被一只手揽住了腰。

    云九晞有些惊讶地抬头瞧了瞧,只这一眼,便怔住了。

    那扶着她的人是个男子,一袭素净白衣,眼眸浅浅含笑,芝兰玉树般温润。

    “多谢公子。”

    云九晞站直了身,退后几步,向眼前之人弗礼道谢,却是微微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惊涛骇浪。

    那人微眯着眼,轻轻抿唇一笑,便如江南四月的春风般暖人,云九晞从前最爱同他说笑,觉得他只要站在那儿,就有一股暖意。

    他原本该是那天地之间的闲云野鹤,却为了她留在西北军中,做宋闻璟的随军参谋,到最后,更是因为她,连命都丢了。

    虽不知本因在西北初见的慕容翊为什么会出现在京都,但无论如何,这次不能再和他有瓜葛了,不能再牵连于他。

    “小姐你可还好?这位官爷也太不讲理了,出了命案查都不查就要把人埋了,还随意推搡无辜之人,偌大的京都难道都是这么糊涂办差的吗?”

    慕容翊一向爱打抱不平,眼下正帮着理论。

    云九晞方才晃了心绪,这会儿回过神来,就瞧见那慕容翊快和官兵打起来了,他瞧着温柔,但其实是个急性子,嘴巴更是毒得很,没少惹事,云九晞前世也没少给他兜底。

    “这位公子,这次真是多谢你了,不过这位溺死之人,他确实是自己溺水而亡。”

    “当真?当真是自溺而亡?”

    云九晞点了点头:“我与他虽非亲非故,但曾经也换他一声叔伯,他家里无父无母,也无妻儿兄弟,我便替他收个尸,也算是报答那日刑场之上他的一句话之恩。”

    慕容翊听得云里雾里的,更是被云九晞那句刑场之上给惊住了,脱口便问:“不知姑娘身份?”

    “我不过是个死里逃生的罪人,倒是这位溺水的叔伯,是刑部侍郎朱一直朱大人。”

    朱一直的名字一出,那小官差吓得脸都白了,周围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慕容翊更是惊了许久。

    云九晞又道:“当日这朱大人说瞧我可怜孤苦,死后会替我收尸,没想到天意难测,我死里逃生,他却死了……我便也替他收尸,也算是报答那一话之恩。”

    这下慕容翊听明白了,眼前这位姑娘只怕是犯了要杀头的罪,朱一直是当时的监斩官。

    “姑娘真是宅心仁厚,幸得老天有眼,让姑娘沉冤得雪,否则今日我也遇不到像姑娘这般的人物,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在下慕容翊,不知姑娘芳名?”

    “你也配知晓娘子的名字?”

    这声音,是宋闻璟?

    云九晞微微抬眸,与脸色铁黑的宋闻璟四目相对。

    “你回来了。”

    她眼角微微上扬,薄菲的嘴唇轻轻勾起,慢慢露出来一个再完美不过的笑容,朝那拿着一袋糖炒栗子的少年跑了过去,很自然地挽起了他的手,像小猫一样乖顺。

    “九晞,东市卖栗子的店关门了,我便去西市买了些,等久了吧。”

    “不久,夫君辛苦了。”

    他二人旁若无人地秀着恩爱,外人也从那对话中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世子和世子妃!果然如传闻中一般!”

    “真的是世子和世子妃!我这辈子算是值了!见到了传说般的人物!”

    “我要去和我家那婆娘说,我见到了她最爱的话本子里的人!”

    ……

    “不好意思诸位,给大家添麻烦了,这位朱大人既是九晞的恩人,那就是我凌王府的恩人,我凌王府自会替他安葬。”

    宋闻璟都这么说了,那官差自不敢多言。

    围观的百姓纷纷散了,云九晞挽着宋闻璟的手走了,只留下还没回过神来的慕容翊,呆呆地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你认识他?”宋闻璟问。

    “不认识。”云九晞回答的很干脆。

    “那你喜欢他?”

    “不喜欢。”同样干脆利落。

    宋闻璟半晌都没有回音,过了许久方道:“夫人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

    云九晞也不同他客气,只说了句谢谢,宋闻璟自知问不出什么,便没有再纠结。

    “那朱一直刚落水时我就瞧见了。”

    “什么?”

    宋闻璟刚付了糖葫芦的银子,转头时云九晞正吃着栗子,神色飘忽,似若有所思。

    “半年前我曾提醒过他离水潭子远些,他本是不信的,但从那以后就疑神疑鬼,一旦碰到水潭子就心生恐慌。”

    “算命者常说天机不可泄,那是因为泄漏后,命运的当事人潜意识会被天机左右。”

    “那你呢?世子相信命运吗?”

    “我原是不信的。”

    “那现在呢?”

    “依旧不信。”

    够干脆,云九晞心想,也不知她两次的重生算不算命运,如果结局注定无法改变,那她也要想办法打破这种注定,活下来才是。

    而且,她得替云家报仇。

    “那朱一直何时落的水?”宋闻璟问道。

    “在你去买糖炒栗子的时候便落水了,那时四下无人,他在水中挣扎,我瞧见了,但选择了冷眼旁观。”

    何止冷眼旁观,她还和他说了句,我是来替你收尸的,这话远远地说着,朱一直定是听到了,否则不会那样危机的时刻,突然涨红了眼,死死地盯着她。

    朱一直是识水性的,可偏偏爬上来的时候腿抽筋了,就那样又掉了下去,云九晞知道是时间到了,他不过是这一场戏里头比她还要炮灰的角色罢了。

    她救不了他,他也不值得她去救,站在云九晞的立场,朱一直也是害她家满门尽毁的凶手之一,她没有资格替云九晞原谅他。

    “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就是她。”

    “什么?”

    宋闻璟没有听清,云九晞也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与他并肩而行,欣赏这京都城的繁华。

    毕竟有可能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这个云九晞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明日后就要彻底说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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