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唤了一声:“到山顶了。”

    我回过头往下看,霞云底出现阔别300年的白玉水晶宫,立在竹林之中。300年了,依旧洁白如新,一尘不染,就如同我们见到的王母娘娘那般,圣洁而高雅。

    我们三人从云上走下来,迎面便是初来那日的接引童子。童子身穿青色长袍,白色内衬,青色发带裹着总角,在水晶宫门口拿着笤帚洒扫,仪态平静。

    见我们来了,也没有任何的行礼,只是洒扫的动作稍稍慢了一些。我和姐姐上前,行了平礼,问道:“仙侍,弟子特来叩谢王母娘娘,不知王母娘娘可在?”

    小仙侍抬头,扫了一眼我们,面无表情的说道:“王母娘娘近日闭关,不见客。她同我说了,如果二位仙子来,就让她们把不安静的心思放下,再来。瑶池仙境,只留心思纯净之人。”说完,他转身背对我们继续洒扫。

    金山顶上没有风,我和姐姐却感觉有些凄冷。水晶宫周围皆是翠竹,竹影斑斓,衬得我们愈发心乱。

    不安静的心思……那一刻,我只想起金行,想起他那一声“小蛇”。

    木端在一旁靠着竹子,并未听到童子的话,他拿起一片竹叶放在嘴里,想制造些声响。但看见我和姐姐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又把竹叶放下了。见气氛不对,他靠近小声问我们:“还能去二哥府上吗?”

    姐姐摇头,我也把头低下,听见姐姐如蚊蝇般的声音:“木端,多谢你和金行的好意,替我们向金行说声抱歉。我想近日,我们都不能去拜访你们了。”

    木端吐了吐舌头:“一直听说瑶池规矩多,今日算是长见识了。”他眼中有些依依不舍和无可奈何,长叹一口气,看向我:“玉带师父,我今后还怎么跟你学射箭呢?”

    我心里有些乱,莫名的烦躁,语气也带着些不耐烦:“射箭有什么好学的,别叫我师父了,我自己的师父都不待见我们。”

    木端耸耸肩,见我心烦,便对姐姐说:“赤炼仙子,那我就先回去给二哥复命了。”姐姐点点头,木端又对我小心翼翼的说:“玉带……仙子,那我就先走了。”

    木端灰溜溜的走了,只剩我和姐姐站在水晶宫外站着,这一站就是三天。

    瑶池素来有瑶池的法则,最大的法则当属,不得生情。这是王母娘娘定下的规矩,瑶池仙境的仙子们都需遵从。传说因为曾经王母娘娘最宝贝的仙女爱上了一个凡人,为他甘愿放弃仙女的身份,转而做了一个乡野农妇。王母娘娘大怒,因此定下了这样的规矩。凡动情者,皆被罚入镇魔塔中,永世不得出塔。

    仙界倒还算自由,仙帝仙后就是难得的神仙眷侣。在仙界,也常有仙侣存在,唯有瑶池,需绝情断爱。这也使得许多仙界名门望而生却,不轻易把自家子弟送往瑶池修行。然而正是因为仙界的自由,王母娘娘座下的仙女,不少也难逃情之一字。久而久之,王母娘娘不忍心将自己心爱的弟子永久关入镇魔塔,于是便修改了瑶池法则。凡动情者,需罚入幽室思过,轻则数十年,重则数百年不见天日。

    那一句“不安静的心思”,指的就是“情”。

    三天后,我们依旧没有见到王母娘娘。只有洒扫的童子走过来同我们说,王母娘娘安排姐姐去看守金山顶下的蟠桃林,安排我去瑶池照看池中睡莲。不等我们说些什么,洒扫童子就离开了。

    瑶池三千亩,唯有东南角有十亩睡莲。我百般寂寥的拍打池中睡莲,实在不明白,500年的苦修成仙,却被安排做这样没意义的工作,何尝不是另外一种苦闷呢?若早知道成仙就是为了照看这一池子的绿油油,大家还会挤破头成仙吗?想必姐姐看守十里桃林,也和我一般心思吧。

    木端怕我闷着,日日到瑶池来寻我学箭。我总是一边教他,一边同他打听金行的消息。原来金行是仙界鼎鼎有名的仙翼军统领,常年领兵打仗,守护仙界安宁,好一个少年将军,气宇轩昂。提起他,我心中不由悸动。

    800年前的仙魔大战,仙界元气大伤,而魔界几乎全军覆没,只残留一些余党,苟延残喘。这一场大战,以仙界大获全胜告终。几位少年豪杰脱颖而出,他们意气风发,在大战中歃血为盟,结拜为异姓兄妹,相互扶持。

    大哥土护,真龙之子霸下,仙魔大战中曾带领700将士消灭魔界3000人,回来后便封为三军统帅,天穹军、仙翼军、凌霄军。二哥金行,三千年蛟龙,大战中一人之力斩杀魔界三大统领,于是便封了仙翼军统领。三哥火舞,三千年玄鸟,因大战中与土护一同守护先仙帝辰王有功,成为守卫军军长,负责紫霄殿的安全。四姐水唤,真身为佛祖的一滴泪,本就掌管仙界兵器法器,担负灵宝阁重任。五弟木端,千年鹏鹰,大战中曾为军队通风报信,免除土护的700将士性命之忧。但因为鹏鹰种族地位低下,战后,也没能封个职位,只留得他在仙界,做一个散仙。

    500年前先仙帝辰王殒命,他的弟弟乾王继位,也就是现在的仙帝。自乾王继位,大肆修改仙界律法,引得不少仙家怨声载道。其中修改的一条便是将吸食灵气的处罚从八十九道雷刑处死改为剔除仙籍,贬下凡间。这条律法的修改,是导致吸食灵气的情况屡见不鲜的主要原因。

    吸食灵气可以让仙人增加仙力,灵气越纯净,增加的就越多,比起日夜苦修,吸食灵气增加仙力的效率要高上许多。所以这也是仙人们铤而走险的原因,谁都想高人一等,被发现大不了就是下凡而已。吸食灵气极容易成瘾,快速增加仙力的感觉让吸食者欲罢不能,一旦尝试,便再也不能戒掉。

    吸食者通常会寻找些高等灵兽,或者精纯深厚的修道之人,最好是快修炼成仙的那种。既比自己弱小,也不容易被仙界发现。这500年来,新晋仙家数量骤减,与吸食灵气者激增不无关系。

    听得木端一通长篇大论,我兴致缺缺。吸食者纵然可恶,就如同那虎仙一般,我和姐姐差点命丧其手。但我们二人也是因祸得福,得以拜入王母门下,得以500年修成正果,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若是被欺负了,那就变强,再欺负回去,这世间左不过这简单道理。

    比起这些,我更感兴趣金行的喜好。

    木端告诉我,金行常去万年寒潭底修炼,一去就是一整天;金行喜欢黄色,所以他的坐骑飞马名字就叫做龙黄;金行不喜欢红色,因为战场见血多,红色衣服看不出伤口,容易错过治疗的机会……

    不知为什么,听到木端说金行不喜欢红色,我心里竟然会觉得一丝开心,或者说窃喜。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和姐姐之间,他更喜欢我……我们之中,他亦会选择我…… 我总有迫不及待想见到他的想法,不管以何种方式,我还想,再见他。这样的想法随着时日逐渐强烈,甚至,有些煎熬。

    木端整日笑呵呵的,看起来人也不傻,但学起箭来却呆呆笨笨,蠢钝不已,练了几次不见长进,简简单单的拉弓,学了5天,还没学会。如此愚钝,就连瑶池的莲花精--粉黛都看不下去了,折了身上的茎,给他做了个弓,也开始手把手教他。可他竟还看不上粉黛的弓,去找灵宝阁的水唤给他打了一张龙筋弓,居然拿给粉黛炫耀。粉黛气的,直接把莲茎弓扔进了瑶池里,再也不许他过来。

    于是每次木端来找我学箭,第一句话一定是:“粉黛不在吧?”我笑他鲁莽,可他哪只是鲁莽,多少缺根筋。可恶的是他每次总会给我带些他洋洋得意的“小礼物”,什么金钱豹的牙做的项链,蜥蜴精的眼嵌的夜明珠,有一回居然还送我蛇酒。我也被他气的不行,一壶酒砸地上,让他滚。

    他还能一脸无辜的看向我,口吃一样:“玉玉……带师父,对对……不起,我错了。我我……我是真喜欢蛇酒……我我……以后再也不喝了……”

    “你还敢喝蛇酒?你知不知道我就是蛇!”我被气得半死,转过身就走,再也不想看到他。

    于是他再来找我时,我都拒不见客,要不就和粉黛一起把他赶走。每天的日常除了照看睡莲,就是和粉黛一起吐槽木端,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姐姐来瑶池找我,听说了木端的事,笑得直不起腰,眼泪都笑出来了。她还说我们的日子有趣的很,一点也不无聊。不像她那十里桃林,能说的上话的,只有一个没成型的桃娃娃。

    蟠桃林有个桃娃娃,名叫蟠霄,模样甚是可爱。蟠桃林中的桃树大多都需要吸收日月精华修炼,可化形的桃树少之又少。蟠霄天赋异禀,他是桃精中最早化人形的,他总爱屁颠屁颠跟着姐姐身后,活像一个挂件。因为年岁小,白日里化形随着姐姐到处跑,夜里还需变回桃树,吸收月华修炼。姐姐与他关系甚好,会教他养护桃树的方法,两人有说有笑。每次看我来,他总是笑眯眯的招呼我,甜甜的唤我:“玉带姐姐。”一来二去,我与他还算相熟。

    百日后,我们终于在水晶宫见到了王母娘娘。她看向我们的神情里多了一份赞许。乖巧如我二人,想来她对我们也是满意的。

    水晶宫正中央,她摇着手中团扇,半睁着眼,悠悠说道:“赤炼,玉带,你们都是好孩子。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若是平日里闷了,想出去走走便去吧。”

    听到王母娘娘这么说,我心里偷偷乐开花。虽说王母看似冰冷,但她待我们,是真的很好。若没有她在镇魔塔的回复阵,我和姐姐连一天也撑不下去,那样法力高强的回复阵,有几个神仙做的出来?我想,如果不是从前的仙女们伤了她的心,她也不会如现在一般冰冷,不敢投入半分喜爱。因为心爱之徒,终将离她而去。

    可绝情断爱,世间又有几个人做得到呢?

    我想见他。

    这样的想法犹如一颗种子,在心田生长,待我发现遮不住时,我已经出现在万年寒潭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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