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寒潭,冰冻三尺,周围大雪覆盖,树丫结起冰条,到处是白茫茫一片。中央一亩圆潭,潭水深不见底,近看冰蓝,远观墨黑。寒风一过,我登时打了个寒颤,这里实在冷的可怕。而我,只着了一身鹅黄襦裙,双臂环抱,瑟瑟发抖。我能感到我的嘴唇开始发白,环看四周,金行并不在。

    无奈之下,我运起灵蛇之力,暖流运向全身,稍稍缓和一些。行走在寒潭四周尚有些吃力,若想要进入这寒潭,怕是远远不够。我尝试靠近寒潭,只是用手轻轻点了点潭水,刺骨的寒冷就随指尖走向全身。

    就在我起身的一刻,水面泛起波浪,一条巨大的蛟龙腾起,通体紫色,带着寒气而出。它的利爪穿过冰面,划到我的小腿,我一个不留神摔进了潭水之中。

    血在寒潭中流的很慢,变成了一条红线。我的灵蛇之力远不能替我抵挡寒潭的冰冷,周身的血液慢慢如同冰渣一般刺痛。紫发银盔“扑通”一声出现在我眼前,那便是,我朝思暮想的面容,英勇无畏。他朝着我游过来,右臂揽着我的身体,紧紧抱着,向上游。那一刻,肌肤相触,我与他之间没有距离,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衫传到我的腰间,我感觉心快要跳出来一样,就连血液也变得温暖起来,我们是这么近,我的前胸紧贴着他的银色铠甲,铠甲里,是他的心。

    我的手不由自主环住了他的腰,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耳边,我多么希望这一刻,地久天长。

    “玉带,玉带仙子,你还好么?”我们站在寒潭边的雪地上,他松开手,唤着我。我以为他会唤我“小蛇”,但并没有。

    我松开了手,含情脉脉的看向他,竟一时忘了要说些什么。

    “你的腿……”他看向我受伤的右腿,随即从衣袂上撕下一条白布,蹲下身,手忙脚乱的替我包扎。“我手笨,也不会回复术什么的,平时战场上还是靠医官来治。暂且只能给你包成这样了。”

    我低头看去,一层层白布裹着伤口,血早就渗了出来,他确实,包的不好。可就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呢?300年的镇魔塔,每一天我和姐姐都是伤痕累累,这样的划痕,我甚至感觉不到痛。可我就是想,看他心疼的模样。

    “金行……疼……”我皱眉娇弱的说道。男人一向都喜欢柔弱的女子,不是吗?

    他挠挠头,又把白布取了下来,重新包一遍,这一次,比上次还要糟糕一些。

    “不行不行。玉带,我还是带你去医官那边吧。”他气馁道,无论怎样,我从他的语气中,读到了关心。

    我看向他,明明心里暗喜,却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我,没办法走路呀。”

    “我带你去!”说罢,他叫了一声“龙黄”,飞马从空中飞来,稳稳停在他的身旁。他摸了摸龙黄的头发,轻轻将我扶上马,然后翻身坐在我的身后。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的后背隔着银甲竟能感觉到他的心跳,稳定而有力。

    他拉起缰绳,飞马腾空而起,我软绵绵的靠在他的身上,贪恋只有我二人的时光。路上他问我:“玉带,你怎么会来万年寒潭这里?”

    我轻声说道:“瑶池的莲花精生了怪病,全身火烫,我听说寒潭的冰能治她,这才过来寻。没想到,遇到你了。”

    “我本体是蛟龙,常常会到寒潭修炼。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你,一个不小心,把你给伤到了。”他同我说话的语气总是这般温柔。

    我没有和他说实话,因为就连我也没想到,怎么就鬼使神差来了这里。“喜欢”两个字很重,我始终开不了口,瑶池仙女,不得思凡。我只是很想,很想等他开口,等他说,喜欢。

    金行:“还欠着你们一声恭喜。上次本来想请你们姐妹二人到府上相聚,木端回来同我说,王母娘娘不让你们出门。我这些时日忙于军务,没来得及和你们道喜。”

    我:“其实我……我们都很想去见你。”

    金行笑了笑:“我可听说了,你那天一支流光箭救了东海太子傲宣,这事情整个仙界都传遍了。你现在也是个大名人。”

    我:“那件事啊,我想即使我不出手,他也未必会受伤。”

    金行:“你可知,那日鹏鹰为何无故要伤傲宣?”

    我:“不知,那鹏鹰是赤脚大仙的坐骑,许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吧。”

    金行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说道:“不像是,赤脚大仙是个从不惹事的。不知为何,近年来灵兽性情大变,也可能是和吸食灵气的事有关。”

    我:“是像上次虎仙抓我和姐姐一样吗?”

    回忆起300年前弱小的我们,心里不由有些唏嘘。现在的我们,再不是虎仙可以欺负的了。

    金行:“……你有所不知,在你们修炼的这些年,吸食灵气的仙人越发肆无忌惮。单单我们兄妹五人,这300年间就抓了百十个。有些关在天牢之中,还没轮得到处罚。”

    我没有姐姐那般悲天悯人,也不会义愤填膺。在我的字典里,弱者就是会被欺负,弱肉强食,天道如此。

    我能感觉出此时的金行,和木端说起吸食灵气之事很像,情绪复杂,更多的是无奈。

    不多时,金行与我到了天医馆门口。天医馆是一座竹庐,清雅别致,门外铺着一条鹅卵石小路。四周种着草药。在处处金碧辉煌的仙家建筑之中,天医馆算得上别具一格。

    金行下马,轻轻将我扶下,对着庐外高声喊道:“秦医官!秦医官!”

    闻声,竹庐的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位百合髻蓝衣仙女,唇红齿白,一双瑞凤眼楚楚动人。她姿态轻盈,朝我们走来,柔声道:“秦医官不在,我是丹师无霜,二位是?”

    金行行礼:“仙翼军统领金行。”

    我亦行礼:“瑶池玉带。”

    无霜听完我的介绍,对我微微一笑:“弓若弯月,箭似流光,瑶池玉带,射术无双。流光仙子,久仰大名啊。”

    我无奈笑了笑,“无霜仙子说笑了,只是虚名罢了。”这话没有自谦,我从没想过那天出手竟得了这么些虚头八脑的名号。原本就只想在仙界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我,看来以后,还是别太张扬为好。

    她看了看我腿上的伤,道:“流光仙子腿上的伤很容易,随我进来吧。”

    我刚走一步,金行便开了口:“既然无霜仙子发话了,那我便放心了。两位仙子,我还有要事,就先走一步了。”

    我没料到金行要走,一时没控制住表情,说出的话竟比我脑子想的还要快:“这就要走吗?”

    金行:“玉带仙子,实在对不住。今日军中有要务,来天医馆已是耽误不少时辰了,手下将士怕已等我多时。”

    我有些失落,尽量控制语气:“哦,自然,是军务要紧些的……我……没事的。”

    无霜看一眼我,又看一眼金行,说道:“金行将军且放心办事,流光仙子我来照顾。”

    金行:“那就有劳了。”

    她扶着我,慢慢走向竹庐。我回头看去,金行上马,头也不回飞向空中。他走了……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呢?可我还不曾知道,他的心里,是否有一支流光箭……

    无霜让我坐在竹椅上,一层层解开我脚上的白布,随手往地上一扔。我心一紧,连忙拾起,同她说:“这白布带血,别弄脏了竹庐,”我将白布收在衣袖之中,不敢看无霜的眼睛。

    她饶有兴致的看了我一眼,随后稍稍捏了一个决,青色的光便覆在我的小腿之上。一股清凉感袭来,腿上的血痕慢慢愈合,不一会儿,伤口便消失了。

    “无霜仙子的法术好厉害。”我不由感慨,这样的回复术,与镇魔塔回复阵的能力不相上下。要知道镇魔塔的回复阵是出自王母娘娘之手,这天地间,又有多少人,能与王母娘娘一较高下呢?

    无霜微笑:“这是我师兄教我的,他对术法很有研究。他总说术法理论相通,不必拘泥于陈旧方法,只要稍作改进,往往事半功倍。”

    我:“不知无霜仙子的师兄是哪位高人呢?”

    无霜眼神看向竹庐之外,道:“他叫青禾,他,离开仙界很久了。”

    我:“他为何离开仙界呢?”

    看到无霜的眼神,便知道关于她的师兄,多少有些故事。无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转而同我说:“流光仙子喜欢金行将军,对吧。”

    那一刻我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心里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我的心思从未被外人发现过,就连姐姐和木端也不曾发现。无霜只见过我一面,却把我心底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她说的如此斩钉截铁,毫不留情,撕开我的遮羞布,叫我看着自己一颗心赤果果的摆在外人跟前,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王母座下弟子,瑶池仙子,如何敢在仙家面前,谈情爱二字?可如若否认,那多年的思念之苦,今日的寒潭相遇,又是什么呢?

    她只一句话便让我翻江倒海,可就是这一句话,我何尝不是在心里默默念了千千万万遍。

    我的言语只剩下苍白,沉默,更像是变相的承认。

    竹庐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到。

    瑶池玉带,罔顾王母规定,对金行存着不安静的心思,该当罚去幽室百年思过。

    我仿佛能听到王母娘娘的声音一般,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杀无霜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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