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滑过脖颈，浸润锁骨处的发丝。
墨发沿绿衣褶皱铺开，散落在白玉地面，好似皑皑雪原间，一汪漆黑孤寂的潭。
潭水轻软，是少女的墨发；芳草苍翠，是少女的罗衣。
如今水面凌乱，碧草狼藉，草间残花微露，荒凉冷落。
韶华已尽，春事休矣。
少女别无他法，只有任自己软绵绵瘫在地面。汗珠仍细细密密，一层层渗出雪肤，体内热火，似想将她生生烤化。
视野被热浪扭曲，灵霄殿忽而变作大铜炉，蟠龙舞凤融化为金泥，沿殿内彩柱缓缓流下；半空里，那群密密麻麻盯着她的眼睛，冷漠的目光似也被烫得柔软，赏给她几分哀怜。
少女看了一时，侧身蜷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汇在地上，单薄的双肩抖啊抖，不甘又无力。
地面颤动，凛凛战甲声闯入殿内，严严实实将少女包围。
耳目所及，一片缭乱，少女不知自己在杀谁，谁在杀她，却感受得到凉刃一一穿进肉里，飞起的血沫黏上她的眼睫。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有人将她凌空提起。
少女艰难抬起眼皮，从阵阵发黑的视野中，分辨出一位铠甲女将，面容俊美而锐利，少女认得她，天界首席大将，太微帝君。
少女眼角下折，笑道：“太微帝君身为女子，在天界，受过不少轻视吧？”
太微面容变得扭曲，提她衣襟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良久，咬牙道：“简直……简直死不悔改！”
“呃……”
最后一字出口，少女已被奋力掼下云层。
凉风擦过伤口，天兵阵列越来越小，她想呕吐，不知是因为疼痛过甚，还是因为失重的眩晕。
万千兵刃从云端落下，精准刺入她的心脏。
-
“醒醒，尊主，你醒醒……这究竟是怎么了……尊主……没、没有心跳了……阿若姐姐，尊主真的死了么？不会的……”
正是初春时节，暖阳洒下，百花山花木迎风招展。
黄绾春才踏进妖尊洞，便见乐铃跪在石床边，趴在她尸体上，正哭天抢地；衣若木然立在一旁，没有哭，但面色煞白，嘴唇颤抖，还不如哭出来。
乐铃是只婆婆纳妖，衣若是只拉拉藤妖。
阿铃平日神经兮兮，此刻唤她，指不定把她吓成什么模样；阿若则冷静干练得多。黄绾春轻唤了声“阿若”。
衣若一个激灵，转过头来。
阳光透过石窗，洞内分外敞亮，两个人影真真切切，立在大厅内，卧室口。
一个俊生生的白衣少年，看气质像个书生，不认识。
另一个，蝶黄对襟短衫，芽绿收脚灯笼裤，不穿鞋，双足只随意绕两圈白布条，雪肤花貌，瞳色青青，如午后随风送香的薄荷叶。不是尊主又是谁！
衣若盯了一会儿，颤声开口：“阿铃，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害怕。”
乐铃边哭边道：“呜……什么事？”
衣若：“洞里进来两个人……”
“怎么会？呜……没人通报，谁敢擅闯妖尊洞？”乐铃转身看去，当即止了哭声。
白衣少年连忙俯身行礼，道：“衣娘子，乐娘子，小生穆书愿，特来……”
话未说完，衣若一藤飞来，穆书愿立在原地，看自己双手双脚被严严实实捆上，呆呆眨了眨眼。黄绾春抱臂挪开两步，并没有帮穆书愿解围的意思。
乐铃三两下抹干眼泪，跑过来拉黄绾春进了卧室，一把抱住黄绾春，嘴里喊着“尊主”，哭哭啼啼地抱怨。
黄绾春笨手笨脚安慰着，不动声色推开乐铃。她还不算彻底还阳，身上阴气若是缠上乐铃，恐要害乐铃生病。
那边厢，衣若审犯人一般，正在穆书愿面前踱步。
“穆书愿……”衣若在脑海搜寻一番，“人界本朝太子？”
穆书愿已被捆成一根木桩，却并无慌乱，也不见恼怒，含笑道：“前太子。书愿已入道门，此等尘世虚衔，何足道哉。”
大越太子穆书愿，九岁流落民间，十一岁斩厉鬼无数，乡里称赞，得修道界新锐宗派“白云观”掌门应遥青眼，收为开山大弟子。
十五岁，其父越献帝诛杀权臣，稳坐帝位，派兵迎太子回宫。太子以磨炼性情、增长阅历为由，不从。
以上之事，世人皆知。
然而，世上鲜有人知的是，机缘巧合，穆书愿发现自己体质诡异，竟能随意出入阴阳两界。
彼时冥界无主，一片混乱。穆书愿出入其间，与怨魂厉鬼杂处，嘘寒问暖，殷殷关怀，助它们安然转生；相与多年，二十一岁，暂摄冥王之位，二十四岁，应鬼心所向，正式成为冥王。
阴阳两界壁垒森严，不可逾越，已入冥界之人，要想还阳，只有靠穆书愿施法。这便是穆书愿此来的目的。
“帮尊主还阳？”
乐铃已喜形于色，衣若的谨慎却仍未打消。
衣若想了想，问道：“你可知，尊主在凡间，现有多少信徒？”
穆书愿眨眨眼，显然不知道。
衣若转而对黄绾春道：“尊主，您告诉他，让这小子长长见识。”
黄绾春知道，衣若在试探她是否为真身。
这个问题选得很好。黄绾春隐约还记得，自己此时才做百花山众妖之尊不久，因为收服了几个作乱的小妖，人界一些山旮旯，便修了几座专门供奉她的小庙。黄绾春很是惊喜，每天一大早扒开两眼，第一件事就是查收祈愿和香火，看自己有没有涨信徒。所以衣若才这么问。
但是，年代太久远，她真的记不得了！
衣若眼眸黯淡下去，哑声道：“阿铃，到我这里来。”
黄绾春无奈，身形微动，刹那间将二人击晕，轻轻扶她们坐在洞内绿茵地上，随后爬上石床，附在自己身上，对穆书愿道：“开始吧。”
也不打算帮穆书愿松绑。
穆书愿只好在洞壁寻块突起的尖石，飞身上去，割断手上藤蔓，自行松了绑。
他走到石床边，目光无意间碰到黄绾春白嫩的脚丫，连忙弹开，结结巴巴道声“得罪了”，划破手指，在虚空画符作法。
宽泛来讲，这可算作黄绾春第二次重生。
前世她被天界万刃穿心，再次醒来，一切疼痛竟全然消散，身上连道疤痕也不见。她先是重生到了一个名叫“现代”的时空。
“让一下，请让一下。”
黄绾春挤开游客，走到崖前，对深谷发出赌咒：“重来一世我要升级复仇步步为营，用生民鲜血凭吊我受过的屈辱，让诸天仙神为前世的我殉葬……”
咳，并不会。吼来发泄一下而已，不必在意。
她找了个山洞大睡特睡，与落霞同醒，山月同醉，整日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身边莫名跟了只狗皮膏药似的白衣男鬼，黄绾春给它取名“小白”。
小白又聋又哑，还毁了容，不过，着实贤惠顾家，自从黄绾春答应接纳它，沽酒做饭，铺床洗衣，便都被它一力承包。
深感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黄绾春，于是开始在这个时空种花养老。
不料没活几年，她便赶上一次极端分子连环车祸案。
小白舍身护下她，自己重新化为了一缕残魂。
甫一殒身，小白的命魂便以迅雷之速，向远方飘去，黄绾春死死拽着它，一阵天昏地暗，回到了这个时空。
正是她同穆书愿初见那年前推两个甲子。
前世与穆书愿初见时，他已将近一百五十岁，只因常年呆在冥界，阴气侵体，故而身形不老，始终貌如少年。
今年穆书愿二十四，正式担任冥王，做九日安魂醮。小白的命魂，就是被他的安魂醮招来的。
只能说小白和这人格外投缘，为了响应他的招魂仪式，竟然不惜穿越时空。
正因如此，黄绾春初到这个时空，是落在冥界。
重生之事，穆书愿虽觉奇异，但也并不多作惊疑，相处数日，便欣然来送黄绾春还阳。
两个黄绾春同处一个阳界，后来的黄绾春包含此世的黄绾春，故而此世的她被挤掉，呈现出来，便是身死之状。
“多谢。你可以走了。”
黄绾春跳下石床，声音凉得发寒，丝毫听不出谢意。
穆书愿愣愣的，只管把眼瞧着黄绾春。
“怎么？”黄绾春瞥过去，“你觉得你救了我？于我有恩？我这条命从此便是你的了？”
穆书愿忙道：“书愿不敢！”低头默了默，向黄绾春行礼，“书愿告退，阿春保重。”长睫垂落，转身离去。
“等等。”黄绾春忽道。
才出声她就后悔了，但又不能收回，不情不愿走到一株葡萄藤前，法力灌注，催出几串紫红葡萄，颗颗饱满圆润，惹人生津。
她把葡萄举给穆书愿，孰料穆书愿又犯起傻来，一动不动。黄绾春便剥了一颗，踮起脚，塞进穆书愿嘴里。
“好吃么？”
穆书愿点头。
黄绾春唤声“怀青”，发间牵牛花蔓应召伸展，编出一只藤篮，黄绾春装了葡萄，交给穆书愿，道：“走吧。”语气仍淡淡的。
穆书愿出了洞，唤声“长恩”，一只橘色小猫便跳上他肩头。白靴踩在野花遍生的草地，忽顿住，才反应过来似的，笑吟吟回身行了一礼。
春光明媚，更见他红唇皓齿，好似早梅含雪。
白纻春衫如雪色，陌头公子照寒梅。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薄情啊。
前世黄绾春信徒广布，法力无边，最终落得万刃穿心的下场，她重生后细细梳理，发现极有可能与穆书愿有关。
她今生再不会多招惹此人。
-
“登州。”
黄绾春读出城门口的匾额。
“嗯，三面环海，商旅不绝，繁华热闹，一定有好酒喝！”
她拍拍腰间酒葫芦，欣然进城。
那日衣若和乐铃醒后，黄绾春费了好大工夫，终于洗清自己“冒牌货”的嫌疑，过了几天喝酒睡觉晒太阳的逍遥日子。
叵奈穆书愿已知她的老巢，隔三差五便上山来晃悠，她头疼地思量几日，果断把百花山交给衣若，自己下得山来，决心大隐隐于市。
总之，她的人生，要紧扣自己小花妖的身份。降妖除魔、讨伐上苍、救民水火，退退退！咱就是说，卖油的禁止管咸事！
手里捏着前几日卖果蔬换来的铜板，满满沽了一壶酒，不觉循着杏花香味，行至一片杏林。
黄绾春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落入杏花丛里，迎着斜阳伸个懒腰，准备呼呼开睡，忽听树下传来个大惊小怪的声音：
“四、四娘？！”
黄绾春秀眉微蹙，斜眼瞧过去，果然是在喊她。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黄绾春第一次读这句诗，便对“四娘”这个称呼倍感亲切。
不过，谁能跟她解释一下，为什么很多她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张口就会喊她“四娘”啊？
树下似是一主二仆，为首之人一袭兽纹锦黑袍，眉峰凌厉，英气逼人，黄绾春定睛一看，暗吃一惊——
那是太微帝君麾下三将之一，黑煞将军！
黑煞还在惊愕，二仆却率先开口，厉声道：“交出神兽！”
墨发沿绿衣褶皱铺开，散落在白玉地面，好似皑皑雪原间，一汪漆黑孤寂的潭。
潭水轻软，是少女的墨发；芳草苍翠，是少女的罗衣。
如今水面凌乱，碧草狼藉，草间残花微露，荒凉冷落。
韶华已尽，春事休矣。
少女别无他法，只有任自己软绵绵瘫在地面。汗珠仍细细密密，一层层渗出雪肤，体内热火，似想将她生生烤化。
视野被热浪扭曲，灵霄殿忽而变作大铜炉，蟠龙舞凤融化为金泥，沿殿内彩柱缓缓流下；半空里，那群密密麻麻盯着她的眼睛，冷漠的目光似也被烫得柔软，赏给她几分哀怜。
少女看了一时，侧身蜷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汇在地上，单薄的双肩抖啊抖，不甘又无力。
地面颤动，凛凛战甲声闯入殿内，严严实实将少女包围。
耳目所及，一片缭乱，少女不知自己在杀谁，谁在杀她，却感受得到凉刃一一穿进肉里，飞起的血沫黏上她的眼睫。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有人将她凌空提起。
少女艰难抬起眼皮，从阵阵发黑的视野中，分辨出一位铠甲女将，面容俊美而锐利，少女认得她，天界首席大将，太微帝君。
少女眼角下折，笑道：“太微帝君身为女子，在天界，受过不少轻视吧？”
太微面容变得扭曲，提她衣襟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良久，咬牙道：“简直……简直死不悔改！”
“呃……”
最后一字出口，少女已被奋力掼下云层。
凉风擦过伤口，天兵阵列越来越小，她想呕吐，不知是因为疼痛过甚，还是因为失重的眩晕。
万千兵刃从云端落下，精准刺入她的心脏。
-
“醒醒，尊主，你醒醒……这究竟是怎么了……尊主……没、没有心跳了……阿若姐姐，尊主真的死了么？不会的……”
正是初春时节，暖阳洒下，百花山花木迎风招展。
黄绾春才踏进妖尊洞，便见乐铃跪在石床边，趴在她尸体上，正哭天抢地；衣若木然立在一旁，没有哭，但面色煞白，嘴唇颤抖，还不如哭出来。
乐铃是只婆婆纳妖，衣若是只拉拉藤妖。
阿铃平日神经兮兮，此刻唤她，指不定把她吓成什么模样；阿若则冷静干练得多。黄绾春轻唤了声“阿若”。
衣若一个激灵，转过头来。
阳光透过石窗，洞内分外敞亮，两个人影真真切切，立在大厅内，卧室口。
一个俊生生的白衣少年，看气质像个书生，不认识。
另一个，蝶黄对襟短衫，芽绿收脚灯笼裤，不穿鞋，双足只随意绕两圈白布条，雪肤花貌，瞳色青青，如午后随风送香的薄荷叶。不是尊主又是谁！
衣若盯了一会儿，颤声开口：“阿铃，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害怕。”
乐铃边哭边道：“呜……什么事？”
衣若：“洞里进来两个人……”
“怎么会？呜……没人通报，谁敢擅闯妖尊洞？”乐铃转身看去，当即止了哭声。
白衣少年连忙俯身行礼，道：“衣娘子，乐娘子，小生穆书愿，特来……”
话未说完，衣若一藤飞来，穆书愿立在原地，看自己双手双脚被严严实实捆上，呆呆眨了眨眼。黄绾春抱臂挪开两步，并没有帮穆书愿解围的意思。
乐铃三两下抹干眼泪，跑过来拉黄绾春进了卧室，一把抱住黄绾春，嘴里喊着“尊主”，哭哭啼啼地抱怨。
黄绾春笨手笨脚安慰着，不动声色推开乐铃。她还不算彻底还阳，身上阴气若是缠上乐铃，恐要害乐铃生病。
那边厢，衣若审犯人一般，正在穆书愿面前踱步。
“穆书愿……”衣若在脑海搜寻一番，“人界本朝太子？”
穆书愿已被捆成一根木桩，却并无慌乱，也不见恼怒，含笑道：“前太子。书愿已入道门，此等尘世虚衔，何足道哉。”
大越太子穆书愿，九岁流落民间，十一岁斩厉鬼无数，乡里称赞，得修道界新锐宗派“白云观”掌门应遥青眼，收为开山大弟子。
十五岁，其父越献帝诛杀权臣，稳坐帝位，派兵迎太子回宫。太子以磨炼性情、增长阅历为由，不从。
以上之事，世人皆知。
然而，世上鲜有人知的是，机缘巧合，穆书愿发现自己体质诡异，竟能随意出入阴阳两界。
彼时冥界无主，一片混乱。穆书愿出入其间，与怨魂厉鬼杂处，嘘寒问暖，殷殷关怀，助它们安然转生；相与多年，二十一岁，暂摄冥王之位，二十四岁，应鬼心所向，正式成为冥王。
阴阳两界壁垒森严，不可逾越，已入冥界之人，要想还阳，只有靠穆书愿施法。这便是穆书愿此来的目的。
“帮尊主还阳？”
乐铃已喜形于色，衣若的谨慎却仍未打消。
衣若想了想，问道：“你可知，尊主在凡间，现有多少信徒？”
穆书愿眨眨眼，显然不知道。
衣若转而对黄绾春道：“尊主，您告诉他，让这小子长长见识。”
黄绾春知道，衣若在试探她是否为真身。
这个问题选得很好。黄绾春隐约还记得，自己此时才做百花山众妖之尊不久，因为收服了几个作乱的小妖，人界一些山旮旯，便修了几座专门供奉她的小庙。黄绾春很是惊喜，每天一大早扒开两眼，第一件事就是查收祈愿和香火，看自己有没有涨信徒。所以衣若才这么问。
但是，年代太久远，她真的记不得了！
衣若眼眸黯淡下去，哑声道：“阿铃，到我这里来。”
黄绾春无奈，身形微动，刹那间将二人击晕，轻轻扶她们坐在洞内绿茵地上，随后爬上石床，附在自己身上，对穆书愿道：“开始吧。”
也不打算帮穆书愿松绑。
穆书愿只好在洞壁寻块突起的尖石，飞身上去，割断手上藤蔓，自行松了绑。
他走到石床边，目光无意间碰到黄绾春白嫩的脚丫，连忙弹开，结结巴巴道声“得罪了”，划破手指，在虚空画符作法。
宽泛来讲，这可算作黄绾春第二次重生。
前世她被天界万刃穿心，再次醒来，一切疼痛竟全然消散，身上连道疤痕也不见。她先是重生到了一个名叫“现代”的时空。
“让一下，请让一下。”
黄绾春挤开游客，走到崖前，对深谷发出赌咒：“重来一世我要升级复仇步步为营，用生民鲜血凭吊我受过的屈辱，让诸天仙神为前世的我殉葬……”
咳，并不会。吼来发泄一下而已，不必在意。
她找了个山洞大睡特睡，与落霞同醒，山月同醉，整日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身边莫名跟了只狗皮膏药似的白衣男鬼，黄绾春给它取名“小白”。
小白又聋又哑，还毁了容，不过，着实贤惠顾家，自从黄绾春答应接纳它，沽酒做饭，铺床洗衣，便都被它一力承包。
深感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黄绾春，于是开始在这个时空种花养老。
不料没活几年，她便赶上一次极端分子连环车祸案。
小白舍身护下她，自己重新化为了一缕残魂。
甫一殒身，小白的命魂便以迅雷之速，向远方飘去，黄绾春死死拽着它，一阵天昏地暗，回到了这个时空。
正是她同穆书愿初见那年前推两个甲子。
前世与穆书愿初见时，他已将近一百五十岁，只因常年呆在冥界，阴气侵体，故而身形不老，始终貌如少年。
今年穆书愿二十四，正式担任冥王，做九日安魂醮。小白的命魂，就是被他的安魂醮招来的。
只能说小白和这人格外投缘，为了响应他的招魂仪式，竟然不惜穿越时空。
正因如此，黄绾春初到这个时空，是落在冥界。
重生之事，穆书愿虽觉奇异，但也并不多作惊疑，相处数日，便欣然来送黄绾春还阳。
两个黄绾春同处一个阳界，后来的黄绾春包含此世的黄绾春，故而此世的她被挤掉，呈现出来，便是身死之状。
“多谢。你可以走了。”
黄绾春跳下石床，声音凉得发寒，丝毫听不出谢意。
穆书愿愣愣的，只管把眼瞧着黄绾春。
“怎么？”黄绾春瞥过去，“你觉得你救了我？于我有恩？我这条命从此便是你的了？”
穆书愿忙道：“书愿不敢！”低头默了默，向黄绾春行礼，“书愿告退，阿春保重。”长睫垂落，转身离去。
“等等。”黄绾春忽道。
才出声她就后悔了，但又不能收回，不情不愿走到一株葡萄藤前，法力灌注，催出几串紫红葡萄，颗颗饱满圆润，惹人生津。
她把葡萄举给穆书愿，孰料穆书愿又犯起傻来，一动不动。黄绾春便剥了一颗，踮起脚，塞进穆书愿嘴里。
“好吃么？”
穆书愿点头。
黄绾春唤声“怀青”，发间牵牛花蔓应召伸展，编出一只藤篮，黄绾春装了葡萄，交给穆书愿，道：“走吧。”语气仍淡淡的。
穆书愿出了洞，唤声“长恩”，一只橘色小猫便跳上他肩头。白靴踩在野花遍生的草地，忽顿住，才反应过来似的，笑吟吟回身行了一礼。
春光明媚，更见他红唇皓齿，好似早梅含雪。
白纻春衫如雪色，陌头公子照寒梅。
可惜……卿本佳人，奈何薄情啊。
前世黄绾春信徒广布，法力无边，最终落得万刃穿心的下场，她重生后细细梳理，发现极有可能与穆书愿有关。
她今生再不会多招惹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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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
黄绾春读出城门口的匾额。
“嗯，三面环海，商旅不绝，繁华热闹，一定有好酒喝！”
她拍拍腰间酒葫芦，欣然进城。
那日衣若和乐铃醒后，黄绾春费了好大工夫，终于洗清自己“冒牌货”的嫌疑，过了几天喝酒睡觉晒太阳的逍遥日子。
叵奈穆书愿已知她的老巢，隔三差五便上山来晃悠，她头疼地思量几日，果断把百花山交给衣若，自己下得山来，决心大隐隐于市。
总之，她的人生，要紧扣自己小花妖的身份。降妖除魔、讨伐上苍、救民水火，退退退！咱就是说，卖油的禁止管咸事！
手里捏着前几日卖果蔬换来的铜板，满满沽了一壶酒，不觉循着杏花香味，行至一片杏林。
黄绾春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落入杏花丛里，迎着斜阳伸个懒腰，准备呼呼开睡，忽听树下传来个大惊小怪的声音：
“四、四娘？！”
黄绾春秀眉微蹙，斜眼瞧过去，果然是在喊她。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黄绾春第一次读这句诗，便对“四娘”这个称呼倍感亲切。
不过，谁能跟她解释一下，为什么很多她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张口就会喊她“四娘”啊？
树下似是一主二仆，为首之人一袭兽纹锦黑袍，眉峰凌厉，英气逼人，黄绾春定睛一看，暗吃一惊——
那是太微帝君麾下三将之一，黑煞将军！
黑煞还在惊愕，二仆却率先开口，厉声道：“交出神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