圳南市的冬天很冷,时不时还会下场彻骨的冬雨。

    会议室内,罗丘向大家说明人事变动——公司法人代表及执行董事变更。

    这是早已定好的事情。

    起初是因为牧朔未到法定年龄而延后,再后来是因为缪芝莫名奇妙的责任感和保护欲,一切重新拖入正轨,才将公司交给牧朔。

    “牧朔,新任执行董事。”

    无需过多介绍,在场的人都认识罗丘身旁的年轻人。

    牧朔西装笔挺,没有肚腩装饰,散发着青年人的锐利。清秀的面庞,微笑着向在座各位年长者浅浅鞠躬。

    办公大厦门前,人们进进出出。

    缪芝撑开一把宽大的黑色雨伞,裹紧身上的大衣,走进雨中,走入人群。

    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是独属于缪芝期盼的自由。

    餐桌上一大盘饺子,散发着腾腾热气,驱赶身上的寒意。

    “我总是来蹭吃蹭喝会不会不太好啊。”

    缪芝嘴上说着不好意思,饺子摆上桌她第一个吃,“不过冬至,果然还是要吃饺子才对。”

    圳南市没有吃饺子的习俗。

    “呼,好烫!”随着含糊的话语,咬烂的饺子被吐进碗里。

    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缪芝吐着烫红的舌头,两只手不停扇风。

    “你那破舌头,温水都嫌烫。”赖沛允习以为常,边啃黄瓜边摘饺子,顺手分了两个到缪芝碗里晾着。

    厨房里,赖沛蛮还在继续煮饺子,听到动静赶紧出来查看情况,递上冰镇啤酒,“姐姐,快喝两口冰镇一下。”

    “就你殷勤!姐姐、姐姐的,我才是你姐!”赖沛允一巴掌打在赖沛蛮后背上,“饺子一会儿都煮烂了!”

    “嘶~”赖沛蛮疼得呲牙咧嘴,“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儿!”

    缪芝含了一大口冰镇啤酒,插不上话,只伸手护着。

    “不过芝芝,你那个侄子还是外甥的,今天第一天正式上任,你就直接撒手不管了能行?”

    缪芝将碗里的烂饺子重新扒拉进口。

    “不用担心,牧朔18岁就进公司实习了,这四年都在为接手公司做准备。”

    赖沛蛮将第二锅饺子盛盘端上桌,“那姐姐现在跟他们家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话是这么个话,不过,他们家现在就剩牧朔一个人了。我不能扔下他不管。”缪芝一口一个饺子。

    “那孩子是挺可怜的。”赖沛允终于将饺子都摘完分开,也一起吃起来。

    赖沛蛮将开好的啤酒递给赖沛允,又给自己开了一瓶,三人碰杯。

    “什么孩子啊,都大学毕业成年人了,说起来他也没比我小几岁,姐姐你还要管他什么啊?”

    “可他,毕竟还叫我一声婶婶。”缪芝咬筷子。

    缪芝的丈夫牧心远,是牧朔的小叔叔。

    “但是……”

    赖沛允一个眼神,赖沛蛮硬生生将后半句卡在喉咙。

    赖沛蛮几乎就是赖沛允拉扯大的。他一抬屁股,赖沛允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当然,缪芝也知道。

    但是……牧心远已经死了。

    四年前就死了。

    想到牧心远死了,缪芝就一肚子气,猛灌了一大口酒,开始发泄不满。

    “这个臭男人倒是死了个干净,留下烂摊子让我收拾!”又是一大口,“五年,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

    说完又要喝,被赖沛蛮拦下。

    “知道知道。”赖沛允略带敷衍地安慰道。

    缪芝更觉得委屈,眼泪说下就下。

    “你不知道!我这么懒的人,他留个公司让我管?我哪会啊!!”

    赖沛蛮熟练地给缪芝擦眼泪,赖沛允见缝插针地往她嘴里塞饺子。

    “我全都得现学,业务还好说。管理真的让人头痛,要稳固人心,要剔除蛀虫,还要提防有心之人抢占公司。你懂吗?”

    张嘴接过赖沛允递来的饺子,“你不懂!”

    缪芝夹了一个饺子,喂给一直忙着给她擦眼泪的赖沛蛮。

    “我掌管公司,看似大权在握,实则如履薄冰,每日战战兢兢,一天到晚缝缝补补,还得四处陪笑。不是裁缝胜似孙子。”

    说完爆哭,哭声活像只霸王龙。

    “那帮臭男人还看不起我!”

    哭到一半骤停,吸吸鼻涕:“虽然我确实没啥本事吧……”

    “他们还阴阳我,开黄腔,还搞小动作占我便宜!真的没有一天不想砍人!!”

    吃了口饺子,定睛道:“不过听别人叫我缪总还是挺爽的……”

    而后继续哇哇乱叫。

    ——缪芝的固定节目,赖家姐弟见怪不怪。

    哭累了,缪芝抽噎道:“我当初怎么就同意跟他结婚了呢?”

    ——固定结束语。

    赖沛允照例回应:“昏头了呗。”

    眼泪止住,缪芝抽噎点头:“牧心远就是个臭骗子!”

    牧心远确实是个骗子。

    那年,他需要一个妻子,刚好遇见二十四岁的缪芝。

    除了单纯好骗,一无是处的缪芝。

    在一片黑暗中,赖沛蛮端上插着三根蜡烛的生日蛋糕。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健康~祝你生日快乐~”

    今天是缪芝三十岁生日。

    三人碰杯庆祝。

    “恭喜姐姐脱离苦海~”说完,后背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之后什么打算?”

    “回老家,躺平。”缪芝大口吃着蛋糕,“不过要等牧朔稳定下来,要是能尽快结婚生崽就更好了。”

    “妈味儿有点重了啊。”赖沛蛮突袭抹了缪芝一脸奶油,不满道。

    随后,一场互抹奶油终结了话题。

    结束正餐,赖沛蛮抱出暖桌,在赖沛允卧室铺的榻榻米,三人围坐暖桌。

    窗外雨滴哒哒,墙上投影着喜剧电影,赖沛允煮着红酒,赖沛蛮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奇葩客户。

    惬意又温暖,两杯热红酒下肚,缪芝眼神逐渐迷离,醉意上头。

    “哦,姐姐醉了。”

    “我没醉。”缪芝捶打赖沛蛮肩膀,拳头绵软无力,“你别晃!”

    赖沛蛮笑盈盈瞧着缪芝绯红的脸颊,任由她捶打,配合着表现出疼痛的样子。

    “赖沛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一脸猥琐。”

    赖沛允拍打缪芝后背,“我拿你当姐妹,你不会想当我弟妹吧!”

    缪芝吃痛,但拧成麻花也揉不到挨打的地方,“说什么呢你。”

    “有什么不好?亲上加亲。”赖沛蛮帮缪芝揉背,“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

    “赖沛蛮,皮痒了吧你。”门铃适时响起,打断了话题,“去开门。”

    门口的陌生男性穿着十分正式,赖沛蛮礼貌询问对方身份。

    “您好,我是牧朔,来接婶婶回家的。”

    屋里赖沛允听见,大声招呼让牧朔进屋。

    “沛允姐,好久不见,我来接婶婶。”牧朔换了拖鞋进屋与赖沛允热络寒暄。

    赖沛允和牧朔并不相熟,只在缪芝婚礼上见过一面,后来都是从缪芝嘴里听说。如今再见,不由得感叹牧家的神仙基因,牧朔虽然跟他叔叔气质截然不同,可样貌却是同样出众。

    “哦,是牧朔。”缪芝已然完全醉了,仰头傻笑。“你怎么来啦?工作还顺利吗?”

    “我来接婶婶回家啊。”牧朔笑着回答,像是在哄小孩子,满是宠溺。

    缪芝闻言,不满撇嘴,环抱住旁边的赖沛允,“我不回家,我要跟沛允睡。”抬手伸向牧朔身后的赖沛蛮,“沛蛮也一起,我们三个一起睡。”

    小时候缪芝去赖沛允家留宿时常三人一起睡,她俩睡床,赖沛蛮打地铺,三人彻夜畅聊。

    牧朔依然在笑,但是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赖沛蛮并不知情,假意护胸调笑道:“哦~姐姐好大胆。”

    “臭沛蛮,欠揍!沛允上,揍他!”

    缪芝和赖沛蛮一来一往嬉笑间,赖沛允眼见着牧朔眼底再不见一丝笑意,笑容变得瘆人起来。赖沛允甚至觉得下一秒弟弟的雪就会溅到她脸上。

    这跟缪芝嘴里的“小可怜”完全对不上号啊……

    “时间不早了,你带缪芝回吧,快回吧。”

    时钟指向八点整。

    赖沛允目送两人离去。

    雨还在下。

    冬雨就是这样,绵绵不断的阴冷

    停车场到家还有一小段距离。

    牧朔单手撑伞,用大衣将缪芝裹进怀里,透过外套擒住她的肩膀,避免她滑落跌倒。

    “怎么喝这么多。”牧朔低声呢喃,似有些不悦。从前那些应酬都不曾见缪芝醉成这样。

    “不用上班高兴嘛!”缪芝大声回应,仰头看他,笑得灿烂,呼出的白气打在牧朔下颌。

    昏暗的灯光、朦胧细雨。

    寒冷空气裹挟下,依偎前行。

    温热的气息,绯红灿烂的笑容,不设任何防备。

    牧朔鬼使神差地在缪芝额头落下一吻。

    “不上班这么高兴呢?”

    双唇轻轻的触碰,似是幻觉一般。

    低沉的嗓音像寺庙的钟声,“翁~”

    雨滴砸落在伞上的声音一点点放大,放大,再放大。

    大到听不见其他声音。

    大胆!放肆!小小牧朔,竟敢以下犯上!

    作为年长者,该如何体面又不是分寸的假装无事发生?!

    缪芝的大脑高速空转,转冒烟了还是一片空白。

    “啊,我醉了。”

    脑袋一歪,眼一闭。

    遇事不决,装睡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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