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快没入地平线,橘黄、瑰粉和宝蓝色在天边一线交织成画,短暂却难忘。

    裴溯正看得出神,手机振动了一下。

    是姜明晗的语音。

    “我到停车场了,时间有点晚我就先不上去,在下面等你,有时间再来参观你的工作室。”

    裴溯下楼前,打定主意让姜明晗开车,惩罚她说“很快”,但一个小时委实不快。

    可见着真人时,她惊了:“你这几天没睡?”

    “剧组夜景需求,拍了两天大夜戏,刚杀青我就来找你了。”

    她一噎,“挺好的,累了就来找姐姐。”

    “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姜明晗露出一个职业级的笑容,让人不忍反驳。

    最后还是她开车去的新餐厅,怕大明星路上猝死。

    两人到的时候天边再无霞光,城市的街道和高楼被霓虹灯照亮,丰富绚烂。

    裴溯停了车,和在门口等她的姜明晗一起进去,餐厅的侍者显然认识她们,一进门就带着她们去二楼的包间。

    新餐厅是中式风格,翠竹、矶石和塘湖,亭台水榭,依山傍水,裴溯走在其中的青石路上倒真感觉有一番江南风味。

    裴溯常年在国外,一年偶尔回来几次,一次也没待几天,对这些并不是很懂,但大概猜着这里是用了心的。

    “谢二这回花了大手笔。”姜明晗一路走过,看着大致布局,低声点评:“现在实餐行业不好做,装修感觉挺不错的,菜的话,我们今天刚好给他试一下。”

    看现在这个样子,只要菜品过关,加上招牌菜,这餐厅就算成了。

    走出竹林,视野开阔了起来,裴溯能看到一楼包间人并不多,想来今晚这算是圈内人内测,大部分都订在楼上。

    也的确如此。

    二楼,郇仰垂下眼睑,看着自竹林走出的裴溯,眸色幽深,神思飘忽。

    昨晚再一次见到她,郇仰私心里想靠近,短短的几秒间就想了好几种开场白,可当她看向自己时,他就怕了。

    仙者参悟大道,了尘缘,平夙念。是他在桑城当了仙袍,心生妄念,乱了她的因果。也是他执念未消,在鹿泉截了和亲使团,让她成了战乱的理由。

    白雨果寺下,她问,他答,本想就这样,可当她离开时,他终究是败给了自己,近乎蛊惑般不知说了谁的心声:“你……想要么?”

    事后想想,他总觉得自己有些卑劣,不能靠近却忍不住靠近。

    今日也是,一眼见她,便再无其他。

    岑希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看什么这么出神?我叫你好几声,都没搭理。”

    郇仰回神,随意说着:“没什么。”

    岑希遇不信,他们两个凑在一起,郇仰像个老父亲,他自己像个老妈子,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况且,这顿晚饭都是他软磨硬泡,才将郇仰带出来的。

    他顺着郇仰刚才的目光看过去,一楼小道有两个身影。

    一个秾艳清丽,一个明媚妖艳,两人走在一起像是自带光的存在,而此时也不只是他这里看着她们。

    他认出了其中的姜明晗,两人虽没见过几次,但毕竟最近她在娱乐圈也是“名声大噪。”

    只是她旁边的白衣身影,静时清柔婉约,莞尔一笑间尽显风情,灵动且清艳。

    这样的美人,他实在没想起来是谁。

    可直觉和了解告诉他,郇仰刚才十有八九就是看的她。

    楼下,裴溯如有所感,抬头朝楼上看去,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正往她们这里看着。

    她和岑希遇对视了一眼,两人彼此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姜明晗见此,和她介绍:“那是岑希遇,森宇集团董事长的独子。但据说森宇的第一股东不是他爸,没人知道是谁,神秘的很。”

    听到这儿,裴溯也有些惊讶,按理来说在他们这些人对彼此的背景都相互熟知或了解,不想竟然还有这么一个显眼的秘密。

    岑希遇见到了想见的人,正想借着调侃一下他家的“老父亲”,不想回头一看,人早就进包间了。

    他暗笑一声,像是更加确认了什么。

    重新坐回包间,他朝对面的人说着,“她挺好看的......”,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但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对她,别这么说。”郇仰皱着眉,声音凌冽,他想到了很早的时候,她并不喜欢这声夸赞。

    郇仰和阿溯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冬日不是在白雨果寺,而是旁边的小城——桑城。

    “仙君,就这样当了神袍,不会受天谴么?”阿溯瞥了眼对面的当铺,赶紧抓紧了仙君的袖子。

    “你这样抓,小心卖不了好价钱。”郇仰感受到袖子传来的力度,煞有其事地说着,“这里可没有织女修补神袍。”

    阿溯赶紧放开了手,手指摩挲了几下,俨然是信了,可当听见那声温润但又肆意的笑声时,羞恼了起来,不在理他。

    就这样,尘世无念的小仙君和难容于世的小姑娘当了神袍,在桑城开了一家香铺。

    也不知为何,郇仰很懂香,逛了一趟药材脂粉铺,转头就洋洋洒洒写出了一大堆香方,但他对自己写出的香方都不知道香名。

    阿溯一度怀疑仙君也会说谎,明明只受过她的劣等香火,却这么了解香,可偏偏每天只有等她为他烧香之后,他才没那么疲累。

    冬日里,香铺的暖香供不应求,连权贵人家都会来排队买,生意好极了。

    郇仰和阿溯和往常一样,在济民药铺买制香的药材。

    邻居葛娘子看见了郇仰,热情极了,“郇老板来买药材?香铺近来生意兴隆,真是年轻有为......”只是一边说一边总是往药铺里面瞧,“郇姑娘没一起来么?”

    郇仰和阿溯入城经商都是登了户籍的,名义上是兄妹,几个月下来邻里邻居也都熟悉,都唤阿溯为郇姑娘。

    见着戴着幕篱的阿溯出来,葛娘子连转话头,“郇姑娘□□,生的好看,将来......”

    郇仰察觉到袖摆处的拉扯,垂眸看向小姑娘的脸,眼睛看不到,可他却能感知到小姑娘呼吸急促。

    也不管葛娘子的反应,他就带着身后的小姑娘回了家,拿下幕篱才看清阿溯满头冷汗,面色惨白,他用灵力探查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陪她一同坐了许久。

    暮色沉沉,郇仰点了蜡烛,烛光晃醒了趴在桌子上睡着地阿溯。

    阿溯坐起身来,看着烛火,唇动:“哥哥,我以为我都忘记了以前的一切,可现在才发现,我依旧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她很少叫郇仰作哥哥,私下里这是第一次,像是怕极了的幼兽,在努力克服着。

    小姑娘的声音哽咽,郇仰的眼帘不自然地颤了颤。

    “我阿娘生的好看,是外祖的幼女,外祖还有一个儿子,大阿娘十几岁,他之前动过歪心思,想把我阿娘送去当大户人家妾室谋个一官半职。外祖母早逝,外祖也已经年迈,即使知道了不忍心也拗不过他,于是匆匆把我阿娘和父亲地婚事过了官府文书。”

    “父亲和阿娘刚开始夫妻和睦,但有人造谣,说阿娘描眉敷粉,勾搭别的男子,说得多了,爷奶和父亲也开始存疑,阿娘后来总是素面,父亲又说阿娘红杏出墙,故意在家素面惹他生厌。”

    “之后,阿娘总是看不到父亲,进门十年也只剩下了我,父亲又疑心我不是他亲生的。在爷奶的撺掇下,他将阿娘和我一同赶出了门。”

    “阿娘想带着我回外祖家,可她又怕我会和她一样,她告诉我,在乱世里,生的好看是女子的罪。”

    “阿娘身子越来越差,她哭着拿着簪子想杀了我,但又哭着放下,到最后一直让我坚强活下去,然后自己刮花了脸,说她不需要棺材。”

    “我没听阿娘的话,花了几乎所有的银钱把阿娘下葬。”

    说到后面,阿溯的声音已经低哑的不成语调,眼睛肿得像核桃,心力憔悴,已经累极。

    郇仰拼凑着,串起了那个故事,将阿溯抱到床上时,她已经睡了。

    可即便在梦里,她仍旧不安,双手紧攥,攥地手心都被指甲摁出了血,刺痛了入世的小仙君。

    郇仰将自己的手放到小姑娘的掌心,任由她攥握,自顾自输送着灵力。

    日短夜长,天边已经泛起一抹鱼肚白。

    郇仰看着小姑娘眉间终于不再紧促,余光触及仍旧相握的手,缓缓抽了出来。

    他支撑着身体站起,可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疲累让他堪堪移动到桌旁。

    手肘抵桌,借力撑着上半身,透过床幔依稀看的清小姑娘的睡颜,他忽觉小姑娘真的很好看,蛾眉皓齿,眸如秋水寒烟。

    幸好,他从未和她说过。

    只是,她也永远听不到。

    阿溯醒来已是晌午,脑袋昏昏沉沉,抬眸间发现,今日立春,阳光明媚,普照万物,却独爱眼前人。

    郇仰一身白衣,被阳光映成淡金色,光华流转,即便素冠白袍也难掩神韵。

    她唤起许久没有唤过的称呼,“仙君?”

    然后听到了她永远不会忘的两句话。

    “阿溯,春天来了”

    “君允:凡汝意,皆如愿”

    时至今日,字字句句,他记得一丝不差,大概是因为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哭。

    岑希遇被郇仰的话惊了,琢磨了半天还是觉得就是字面意思,苦口婆心劝着:“你这话说……以后只对我说就好。”

    郇仰并没解释什么,透过窗,余光瞥见正从楼梯上来的裴溯。

    即使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仍是温婉一笑,再无惧怕。

    郇仰没意识到,自己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眉眼间风雪皆消。

    而这一幕,被刚上楼的裴溯收入眼底。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像是单纯对美的欣赏,又像是春天终于有了春天的样子。

    收回视线,快步跟上前面的姜明晗,五步两拐地进了包间。

    姜明晗已是累极,不顾形象地靠着椅子,勉强坐起来粗略看了看菜单,报了几个菜名就不再挣扎,继续靠着椅子闭目养神。

    裴溯起身帮大明星拉下竹帘,点好了小菜和正菜,调侃着:“不知道是谁要帮老板试菜品,这会儿只顾着自己的肚子了。”

    姜明晗闭着眼,含糊不清说着:“下次吧。”

    这顿饭吃的很快,可变故也在此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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