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落日，暮色兑上阴云变成一种扭曲的古怪，天空像被吞噬咀嚼后的呕吐物。煞气在云层之下涌成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充满魔力不可久视。这种力量从地面升腾，又不时流坠浇在人们心里，比从天而降的雨雪，甚至刀尖利刃都更可怕。那是让人失去理性，抛弃一切纯真美好情感的魔法，它唤醒愤怒、唤醒嫉妒、唤醒无知与混沌，也唤醒疾病和痛苦。
和清感到有淅淅沥沥的煞气正淋在自己身上，渗进皮肤，在脑海中翻天覆地。他没有怒火，也很久没有悲戚，仅仅是一阵眩晕，额头昏重得要命。院里的老梧桐尚能散发出树木的青涩味，说不清究竟是绿叶的酸苦，还是树干的尘土味更浓，总之都够暂且抚慰心神。于是他爬到树高处，倚翠叶躺下，迷迷糊糊地睡着。等醒来后，已是临冬过来传话。院里人里里外外找遍了仍不见他的踪影，准备打发人去苑囿寻，这些喧闹才忽然听入耳，侧着身子从树枝翻下来。
来偲也一早接到传召，在主院厅堂坐着喝茶。规荣找他去不为别的，正是联络禡台、槐场之事，他表现得十拿九稳，假意说了些感谢奉承的话。规荣对此非常受用，又亲切地叮嘱他许多，随后大手一挥，让来偲带着去城防上看看。
二人离开将军府，来偲这才详细讲起城防军的情况：五卫提督作为城防都将军，其麾下统领五大总卫将士，即前后骁卫、前后武卫、前后骠卫、前后威卫、前后骙卫。分别驻军于武征北南门外内、正德西东门外内、屯兵北所与屯兵西所，负责京畿地区治安。勖侗派则以朝廷雇佣西京警备的身份，同盟友砀江、屯阳等门派协助城防，各有遴选考功之权。
和清查看着规荣给的腰牌，这是一块铸铁的方形板，正面印有“畿卫将军府”字样，反面刻的“秘书院”。他不禁问道：“公私有别，怎么禡台会与将军府联络？”
“朝官府官都以规荣马首是瞻，哪里分得清楚。”来偲放低了声音，趁着近处无人，说起她真正的打算，“自百多年前勖侗派入京插手城防，至今日城内城外职权混杂，江湖门派和五大总卫分庭抗礼，远近亲疏全凭领头人的心思。这一二十年间，槐场同规荣沆瀣一气，城防不能全落在他们手里。你若试探出五卫提督的态度可能，想办法把他推去炟旰那边。”
五卫提督本应坐镇位于武镇大街的卫尉总署，她却沿西边引着和清径直往北门走。和清老实地跟在后面，没提出异议，但说：“他是炟旰旧部，你是规荣僚属，理应势如水火。他竟然只是为一点旧事，对你印象不好，想必是个胸怀宽广之人。”
来偲难得不像平时强势，目视前方当作没听见，甚至左右环视一通，扯了些关于城防的不咸不淡的话。尚未临近外城，就称还有别事要去处理，指路让他继续往前走，自己避过屯兵地离开了。北门附近与它处一样，多是酒家客寓和餐饮摊铺，不同的是间或有几座五金石料庄。城门两侧是狭长一片制式屋宇，用作后骁卫驻兵，道前拦着一排梐枑。和清向岗哨亮明腰牌，有卫兵接过文书往营房通禀。等不多时，一位年轻男人从营中走出，摆手示意岗哨打开梐枑。他进了营所拿回文书，男人才礼貌地介绍道：“云大人，末将江蓠，乃是提督大人的副官。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是我来得唐突，府上的决定并未提前告知。”和清回礼，由他引着朝主帐中去。除了城外巡逻的几队人马，营中将士几乎都在校场练兵，剩下轮休和后勤官兵尚在营房，路过时向二人行礼致意。
江蓠对他讲起总卫情况，后骁卫主要负责城内部分，及城外日常巡逻治安，前骁卫则驻扎在城外，监管解决突发灾祸。说话间，忽然几个青年男女闹哄哄乱成一团，抢着什么东西嬉笑经过，擦着和清的肩膀把他撞了个趔趄。他定睛观察，发现逗留在周围营房的官兵骤然增加，习武练功者也不同旁人在校场，纪律涣散。倒是遍身绮罗，妆容服饰更为艳丽繁琐。江蓠出于礼貌，伸手虚扶住他，介绍说这些是勖侗派弟子，不随骁卫点卯练兵，训练调遣都灵活快捷。
和清讶异地扫视过营房，掸掸衣袖道：“虽说是江湖门派，到底受朝廷雇佣警备城防，居然这般纪律不齐、人心涣散。看来南天国秩序整肃的传言也不尽然，军队犹如此，民间未必与西洲有甚差别。”
“槐场百年，早不同于一般的江湖门派，但也不同军营。”江蓠不软不硬地回答一句，引着他仍往前走。骁卫的男女营区被勖侗派住处分开，后面是校场食堂，走过宿舍才到几座大院前。骁卫与勖侗派皆有各自的地方，再里面是库房。二人穿过岗哨，径直进了会客堂，已有人齐聚在此闲聊等着。江蓠依次介绍，几人分别是五卫提督籣虹、后骁卫将军左厝、勖侗派掌门广梠、屯阳派掌门藏昈、后骁卫副将知云、副将沵鹄、前骁卫副将先戌、勖侗派主簿长老切然、大弟子归惭。
和清一一记着名字，同众人行礼回礼过了半晌，寒暄后入座。籣虹是个身形魁梧的女人，话并不多，沉默得与她的外表有些不相称。待众人安静，她方开口，声音也低沉浑厚，说道：“云大人此番奉命前来，不知将军大人可有何吩咐？”
“现今时局不利，陛下也深受其扰。将军大人挂记年岁艰难，知道城防上人手不足，故令我从中传递沟通。若事有非常，可及时调府上之力相助。”和清起身回答，视线悄然从众人脸上掠过。几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都按兵不动等着对方先开口。堂内一时间阒寂无声，终于是切然起身打破僵局，拱手笑贺：“多谢将军大人牵挂，也恭喜云大人得了个清闲美差。”
见和清不解其意，他哈哈大笑道，“云大人有所不知，城防诸事看着张忙，实则另有机窍。而今世事动荡，头号危机便是天上的浊气，然浊气流泻不过偶尔。五卫前后协调，与我等门派彼此掩护，轮值轮休，区区几回事变都不在话下。更不用说槐场声名远扬，多少江湖中人群聚于此，想蹚出个名堂来，有功成名就的机会他们自然会好好把握。这些人未来都可能是勖侗派弟子，有这样的后援在，城防安全岂不是信手拈来？大人只需稍稍受累，指点一二城防人员的遴选，便可高枕无忧。当然可谓是清闲美差。”
“如此说来，确实够清闲。”和清随声应和，但对遴选之事却不以为然，“久闻正始城高手云集，我曾慕名造访槐场几次，所见者不过泛泛之辈。今日得见众位大人，我也有意贪恋清欢，常同诸位切磋一二。不过将军大人劳心局势，寝食皆受牵绊困扰。我来不为别的，只是方便沟通联络，好让府上能迅速协调辅助城防，将军大人才可安心。”
堂内顷刻间又静下来。切然与广梠相视一眼，广梠暗中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籣虹也与左厝交流过眼神后，转而问他：“听说云大人是西洲人士，曾游历列洲。现下到了我国，可有何不同之见闻？”
“当然。”和清略一颔首，拾起南北风光只当它洲，洋洋洒洒讲起那高原、沙漠，“我的故乡在连绵起伏的山丘中，背倚高耸的山脉，整座城市都被高及百尺的云杉树环抱。我于幼冲时，曾以为所有地方都生长这些高大挺拔的树。直到长大些，跟朋友回乡探亲，才见有的地方是没有树的。一旦出了城市，满目就都是黄沙，从天这头堆到天那头，还有山一样的峰岭，无比浩瀚壮阔。再后来往远处去，坐上摇摇晃晃的船，等望不着岸边的影时，看到水也和沙子那么多，时不时浪卷过来，竟也有山峰的味道。当时我们向北国去，下了船很快进到山林，走至深处时得见有种树名为红杉，仅根部就有厅堂这么敞阔。这些年来，我自认为将各类风光看遍了，听说南天国多英雄豪杰，于是来见识一下此地风流人物。没成想南洲竟有如此隐天蔽日、直入云霄的山脉，实在是举世罕见的奇观。可惜来此的时机说巧也不巧，你我之辈固然能成就一番事业，但无日无月，着实浪费了这广袤土地上的美景。”
“这便是城防之职了，”籣虹说道，“南洲已有八九年没下过雨雪，四五年没见过日月。我们驻守城防，就是为应对今日不利之状况。若能等来云雾散尽那天，云大人也可尽情欣赏南天国真正的风光。”她说着，忽然望向江蓠一眼，补充道：“云大人初来乍到，对许多事情尚不了解，不如由江蓠带着去城墙上看看。对城防事宜熟悉了，日后好做工作。中午灶上备了酒菜，请务必留下就餐。”
和清道了谢向众人告辞，仍然跟着江蓠出去。待二人的身影彻底转过院陌，切然最沉不住气，急着起身对籣虹问道：“怎么，还真让他留下？将军府的手伸得也太长了，先是不稚冬，现在又送上来一个，以后城防倒成他的了！”
“你怕他伸手？你们槐场不是向来和将军府走得很近吗，他送人是来帮你们的忙，你急什么？”左厝端起盖碗喝茶，乜斜着瞥了他一眼，冷笑着讥讽。
归惭气他无礼，带着怒色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他骂道：“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们五卫跟将军府有过节都是多少年的旧账了！真以为老实听话几年他会跟你们握手言和吗？他插手城防你们就不担心，你们的位置坐不坐得稳也是他一句话的事！”
“归惭！不得放肆！”广梠看他越发口无遮拦，怕真惹恼了五卫，城防自己先乱起来，仓促出言喝止。随后又转头看向籣虹，斟酌着道：“他们说的不无道理，家臣到底比不了公臣。一个新来的外地人上了城防，与你我平起平坐，难不成将军能僭越禡台行事？”
“即使僭越，他也是禡台登名造册的官员。我们同朝为官，前后骁卫有秩可考，可不像你们，确实该担心自己的饭碗。”沵鹄不吃他那一套，非得把归惭欠的那句便宜占回来，双方才算扯平，情绪逐渐浇熄。
籣虹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依然沉稳地说：“不必反应过大，他连南洲人都不是，城防上的问题想要处理得从头学起，什么时候熟悉了什么时候再工作。你们要实在不放心，失职的事故也好找。”
江蓠带着和清穿过营区上了城墙。西京的城墙与别处十分不同，没有任何巧妙的陷阱结构，完全是一堵坚实的高墙，把城市铁桶般团团围住。他沿墙面两侧探出头去，见城墙内外刻满了经文，每一块巨石上都刻着能前后连接的小字。甚至守军所持的武器都与别处有所差别，每一根枪杆上都密密麻麻凿印有咒语。
江蓠见他好奇，解释说：“南天国是为镇压浊气建立的国家，军队和城防守军唯一的敌人就是浊气。所以城墙上凿刻有结界经文，一旦发生大规模浊气泄漏，城防守军便会立刻展开结界，从四面八方将城市封死。届时住在城郊的百姓会由部队护送进城安顿，而守军所持的特殊武器，正是保护兵将在浊气中行动的。”
“所有城池都是这样，没想过会有别的敌人？”和清问。
“无论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人，最终都要面对浊气。”江蓠摇摇头，让守军拿来一份经文交给他，说明城防大小事，几乎都要通过清心咒和本篇结界解决。介绍完本篇，他翻到最后的附录，强调道：“这是特殊的咒文，浊气不只会侵蚀生人，也会控制死人。所以，如果无计可施，到了最后关头，这个咒文能保证尸体被火焚尽。”
和清迅速浏览一遍，将经文收起，再问：“城防上所有人都会吗？”
“对，这是第一节课。哪怕槐场那些人，上了城防都会学。”江蓠肯定地回答。带他参观完城墙，又在军营各类设施中转了一圈，快到午时，带着他去了客厅。
厅内早摆上了桌椅，籣虹等人处理完军务先一步赶到。待二人入席，随从们陆续在各桌布菜。这顿饭，众人吃得都不是很有心思，不过没话找话地乱聊。席间，有岗哨进来通禀东边打了乱雷。得知前威卫已派人赶往镇压，他们就都不多留心。马马虎虎吃完了饭，一直捱到将入未时，才算散席各自离去。
和清感到有淅淅沥沥的煞气正淋在自己身上，渗进皮肤，在脑海中翻天覆地。他没有怒火，也很久没有悲戚，仅仅是一阵眩晕，额头昏重得要命。院里的老梧桐尚能散发出树木的青涩味，说不清究竟是绿叶的酸苦，还是树干的尘土味更浓，总之都够暂且抚慰心神。于是他爬到树高处，倚翠叶躺下，迷迷糊糊地睡着。等醒来后，已是临冬过来传话。院里人里里外外找遍了仍不见他的踪影，准备打发人去苑囿寻，这些喧闹才忽然听入耳，侧着身子从树枝翻下来。
来偲也一早接到传召，在主院厅堂坐着喝茶。规荣找他去不为别的，正是联络禡台、槐场之事，他表现得十拿九稳，假意说了些感谢奉承的话。规荣对此非常受用，又亲切地叮嘱他许多，随后大手一挥，让来偲带着去城防上看看。
二人离开将军府，来偲这才详细讲起城防军的情况：五卫提督作为城防都将军，其麾下统领五大总卫将士，即前后骁卫、前后武卫、前后骠卫、前后威卫、前后骙卫。分别驻军于武征北南门外内、正德西东门外内、屯兵北所与屯兵西所，负责京畿地区治安。勖侗派则以朝廷雇佣西京警备的身份，同盟友砀江、屯阳等门派协助城防，各有遴选考功之权。
和清查看着规荣给的腰牌，这是一块铸铁的方形板，正面印有“畿卫将军府”字样，反面刻的“秘书院”。他不禁问道：“公私有别，怎么禡台会与将军府联络？”
“朝官府官都以规荣马首是瞻，哪里分得清楚。”来偲放低了声音，趁着近处无人，说起她真正的打算，“自百多年前勖侗派入京插手城防，至今日城内城外职权混杂，江湖门派和五大总卫分庭抗礼，远近亲疏全凭领头人的心思。这一二十年间，槐场同规荣沆瀣一气，城防不能全落在他们手里。你若试探出五卫提督的态度可能，想办法把他推去炟旰那边。”
五卫提督本应坐镇位于武镇大街的卫尉总署，她却沿西边引着和清径直往北门走。和清老实地跟在后面，没提出异议，但说：“他是炟旰旧部，你是规荣僚属，理应势如水火。他竟然只是为一点旧事，对你印象不好，想必是个胸怀宽广之人。”
来偲难得不像平时强势，目视前方当作没听见，甚至左右环视一通，扯了些关于城防的不咸不淡的话。尚未临近外城，就称还有别事要去处理，指路让他继续往前走，自己避过屯兵地离开了。北门附近与它处一样，多是酒家客寓和餐饮摊铺，不同的是间或有几座五金石料庄。城门两侧是狭长一片制式屋宇，用作后骁卫驻兵，道前拦着一排梐枑。和清向岗哨亮明腰牌，有卫兵接过文书往营房通禀。等不多时，一位年轻男人从营中走出，摆手示意岗哨打开梐枑。他进了营所拿回文书，男人才礼貌地介绍道：“云大人，末将江蓠，乃是提督大人的副官。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是我来得唐突，府上的决定并未提前告知。”和清回礼，由他引着朝主帐中去。除了城外巡逻的几队人马，营中将士几乎都在校场练兵，剩下轮休和后勤官兵尚在营房，路过时向二人行礼致意。
江蓠对他讲起总卫情况，后骁卫主要负责城内部分，及城外日常巡逻治安，前骁卫则驻扎在城外，监管解决突发灾祸。说话间，忽然几个青年男女闹哄哄乱成一团，抢着什么东西嬉笑经过，擦着和清的肩膀把他撞了个趔趄。他定睛观察，发现逗留在周围营房的官兵骤然增加，习武练功者也不同旁人在校场，纪律涣散。倒是遍身绮罗，妆容服饰更为艳丽繁琐。江蓠出于礼貌，伸手虚扶住他，介绍说这些是勖侗派弟子，不随骁卫点卯练兵，训练调遣都灵活快捷。
和清讶异地扫视过营房，掸掸衣袖道：“虽说是江湖门派，到底受朝廷雇佣警备城防，居然这般纪律不齐、人心涣散。看来南天国秩序整肃的传言也不尽然，军队犹如此，民间未必与西洲有甚差别。”
“槐场百年，早不同于一般的江湖门派，但也不同军营。”江蓠不软不硬地回答一句，引着他仍往前走。骁卫的男女营区被勖侗派住处分开，后面是校场食堂，走过宿舍才到几座大院前。骁卫与勖侗派皆有各自的地方，再里面是库房。二人穿过岗哨，径直进了会客堂，已有人齐聚在此闲聊等着。江蓠依次介绍，几人分别是五卫提督籣虹、后骁卫将军左厝、勖侗派掌门广梠、屯阳派掌门藏昈、后骁卫副将知云、副将沵鹄、前骁卫副将先戌、勖侗派主簿长老切然、大弟子归惭。
和清一一记着名字，同众人行礼回礼过了半晌，寒暄后入座。籣虹是个身形魁梧的女人，话并不多，沉默得与她的外表有些不相称。待众人安静，她方开口，声音也低沉浑厚，说道：“云大人此番奉命前来，不知将军大人可有何吩咐？”
“现今时局不利，陛下也深受其扰。将军大人挂记年岁艰难，知道城防上人手不足，故令我从中传递沟通。若事有非常，可及时调府上之力相助。”和清起身回答，视线悄然从众人脸上掠过。几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都按兵不动等着对方先开口。堂内一时间阒寂无声，终于是切然起身打破僵局，拱手笑贺：“多谢将军大人牵挂，也恭喜云大人得了个清闲美差。”
见和清不解其意，他哈哈大笑道，“云大人有所不知，城防诸事看着张忙，实则另有机窍。而今世事动荡，头号危机便是天上的浊气，然浊气流泻不过偶尔。五卫前后协调，与我等门派彼此掩护，轮值轮休，区区几回事变都不在话下。更不用说槐场声名远扬，多少江湖中人群聚于此，想蹚出个名堂来，有功成名就的机会他们自然会好好把握。这些人未来都可能是勖侗派弟子，有这样的后援在，城防安全岂不是信手拈来？大人只需稍稍受累，指点一二城防人员的遴选，便可高枕无忧。当然可谓是清闲美差。”
“如此说来，确实够清闲。”和清随声应和，但对遴选之事却不以为然，“久闻正始城高手云集，我曾慕名造访槐场几次，所见者不过泛泛之辈。今日得见众位大人，我也有意贪恋清欢，常同诸位切磋一二。不过将军大人劳心局势，寝食皆受牵绊困扰。我来不为别的，只是方便沟通联络，好让府上能迅速协调辅助城防，将军大人才可安心。”
堂内顷刻间又静下来。切然与广梠相视一眼，广梠暗中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籣虹也与左厝交流过眼神后，转而问他：“听说云大人是西洲人士，曾游历列洲。现下到了我国，可有何不同之见闻？”
“当然。”和清略一颔首，拾起南北风光只当它洲，洋洋洒洒讲起那高原、沙漠，“我的故乡在连绵起伏的山丘中，背倚高耸的山脉，整座城市都被高及百尺的云杉树环抱。我于幼冲时，曾以为所有地方都生长这些高大挺拔的树。直到长大些，跟朋友回乡探亲，才见有的地方是没有树的。一旦出了城市，满目就都是黄沙，从天这头堆到天那头，还有山一样的峰岭，无比浩瀚壮阔。再后来往远处去，坐上摇摇晃晃的船，等望不着岸边的影时，看到水也和沙子那么多，时不时浪卷过来，竟也有山峰的味道。当时我们向北国去，下了船很快进到山林，走至深处时得见有种树名为红杉，仅根部就有厅堂这么敞阔。这些年来，我自认为将各类风光看遍了，听说南天国多英雄豪杰，于是来见识一下此地风流人物。没成想南洲竟有如此隐天蔽日、直入云霄的山脉，实在是举世罕见的奇观。可惜来此的时机说巧也不巧，你我之辈固然能成就一番事业，但无日无月，着实浪费了这广袤土地上的美景。”
“这便是城防之职了，”籣虹说道，“南洲已有八九年没下过雨雪，四五年没见过日月。我们驻守城防，就是为应对今日不利之状况。若能等来云雾散尽那天，云大人也可尽情欣赏南天国真正的风光。”她说着，忽然望向江蓠一眼，补充道：“云大人初来乍到，对许多事情尚不了解，不如由江蓠带着去城墙上看看。对城防事宜熟悉了，日后好做工作。中午灶上备了酒菜，请务必留下就餐。”
和清道了谢向众人告辞，仍然跟着江蓠出去。待二人的身影彻底转过院陌，切然最沉不住气，急着起身对籣虹问道：“怎么，还真让他留下？将军府的手伸得也太长了，先是不稚冬，现在又送上来一个，以后城防倒成他的了！”
“你怕他伸手？你们槐场不是向来和将军府走得很近吗，他送人是来帮你们的忙，你急什么？”左厝端起盖碗喝茶，乜斜着瞥了他一眼，冷笑着讥讽。
归惭气他无礼，带着怒色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他骂道：“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们五卫跟将军府有过节都是多少年的旧账了！真以为老实听话几年他会跟你们握手言和吗？他插手城防你们就不担心，你们的位置坐不坐得稳也是他一句话的事！”
“归惭！不得放肆！”广梠看他越发口无遮拦，怕真惹恼了五卫，城防自己先乱起来，仓促出言喝止。随后又转头看向籣虹，斟酌着道：“他们说的不无道理，家臣到底比不了公臣。一个新来的外地人上了城防，与你我平起平坐，难不成将军能僭越禡台行事？”
“即使僭越，他也是禡台登名造册的官员。我们同朝为官，前后骁卫有秩可考，可不像你们，确实该担心自己的饭碗。”沵鹄不吃他那一套，非得把归惭欠的那句便宜占回来，双方才算扯平，情绪逐渐浇熄。
籣虹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依然沉稳地说：“不必反应过大，他连南洲人都不是，城防上的问题想要处理得从头学起，什么时候熟悉了什么时候再工作。你们要实在不放心，失职的事故也好找。”
江蓠带着和清穿过营区上了城墙。西京的城墙与别处十分不同，没有任何巧妙的陷阱结构，完全是一堵坚实的高墙，把城市铁桶般团团围住。他沿墙面两侧探出头去，见城墙内外刻满了经文，每一块巨石上都刻着能前后连接的小字。甚至守军所持的武器都与别处有所差别，每一根枪杆上都密密麻麻凿印有咒语。
江蓠见他好奇，解释说：“南天国是为镇压浊气建立的国家，军队和城防守军唯一的敌人就是浊气。所以城墙上凿刻有结界经文，一旦发生大规模浊气泄漏，城防守军便会立刻展开结界，从四面八方将城市封死。届时住在城郊的百姓会由部队护送进城安顿，而守军所持的特殊武器，正是保护兵将在浊气中行动的。”
“所有城池都是这样，没想过会有别的敌人？”和清问。
“无论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人，最终都要面对浊气。”江蓠摇摇头，让守军拿来一份经文交给他，说明城防大小事，几乎都要通过清心咒和本篇结界解决。介绍完本篇，他翻到最后的附录，强调道：“这是特殊的咒文，浊气不只会侵蚀生人，也会控制死人。所以，如果无计可施，到了最后关头，这个咒文能保证尸体被火焚尽。”
和清迅速浏览一遍，将经文收起，再问：“城防上所有人都会吗？”
“对，这是第一节课。哪怕槐场那些人，上了城防都会学。”江蓠肯定地回答。带他参观完城墙，又在军营各类设施中转了一圈，快到午时，带着他去了客厅。
厅内早摆上了桌椅，籣虹等人处理完军务先一步赶到。待二人入席，随从们陆续在各桌布菜。这顿饭，众人吃得都不是很有心思，不过没话找话地乱聊。席间，有岗哨进来通禀东边打了乱雷。得知前威卫已派人赶往镇压，他们就都不多留心。马马虎虎吃完了饭，一直捱到将入未时，才算散席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