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那就是还有喽。”

    宋初没张口,因为易清越替她问了。

    “我记得上次,你来一等区在大门那跟她聊了几句?”

    易清越用视线打量着季明青,从头到脚,从他脖颈间挂着的细链到胸膛前的金框薄镜片。

    “你和她还能聊一块儿去?不提都忘了,我当时也纳闷呢,照她行事风格,我还以为她下一秒就要让那群跟班把你扔出去。”

    季明青反应了一小会儿,“你病了的那次吗?”

    “……”

    易清越含糊着过,“是吧,你也就那天来了一趟。”

    易清越当时说他病了,是想让宋初知道,结果阴差阳错,跑腿的没明白他意思,宋初不在,他便将东西给了季明青。

    这事不提也罢。

    易清越指腹戳了戳太阳穴,余光掠视过宋初,宋初还在看着季明青,看了有一会儿了,全当他不存在一样。

    易清越动了动手。

    膝盖上趴着打盹的猫立马歪头,对他发出又尖又细的叫声。

    宋初低下眼,易清越坐在地毯上,看她时得仰头,声音传过来时还掺着温煦的笑意,“怎么了?”

    他位置偏向她,腿正正好插进她凳子下的空隙,宋初没说话,用力踩他脚踝。

    易清越被她用小皮鞋踩过,带跟的鞋又硬又硌,是疼的,但她现在没穿鞋……

    易清越眼神瞬间就深了。

    “那天董柔找人问我和你的关系,”可以说对不太上心的人季明青很少关注,他回想起后便继续道,“刚好去看清越,顺便想知道她问这个的原因,就提了一下。”

    毕竟能让董柔感兴趣的,不是同伴就是对立面。

    宋初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去,腿上力气也卸了,易清越一时竟察觉不出季明青刚才是不是故意出声的。

    “她为什么要找你问我?”

    宋初越发感到奇怪,季明青不像在说谎,他应该是真的觉得自己和董柔不熟,那陈若曦那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然后呢?你们说了什么?”

    “……我说我在追求你。”

    这句话终于当着易清越的面说了出来,季明青的手心已经捏满了热汗,他眼睫颤的厉害,言语却表达得十分清晰,“我当时对你们关系不知情,所以告诉她的都是实话,我……说错了吗?”

    易清越的手僵在了要起身撑地的动作上,半晌,他又收了回去,观察宋初反应。

    宋初当时答应了他,不会在游戏里跟别人在一起,她要食言吗?

    宋初因为季明青的话而哑然,无言这片刻留意到了易清越灼暗的视线。

    她当然不可能食言。

    所以她牵了牵唇,没接季明青的话茬,就点了个头,接着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和她不熟,她却要问你这些。”

    季明青表情说不上失落或是难过,他有被拒绝的心理准备,比之失望,他更多的是侥幸宋初没有明确要拒绝他的意思。

    “奇怪的,”季明青卸下绷紧的神经和身体,“但我一直以为是她想打探你。”

    俩人都跳过了先前那句不合时宜的话,当做没发生,易清越漫不经心站起身,绕过宋初往靠近窗户的方向走。

    行吧,虽然好奇,但宋初不想让他听,一个合格的绅士,是不会忽略女士有意无意的暗示的。

    季明青的话音在易清越动作时顿了顿,然后接着道,“所以你那天到画室我才不在,她下午来的时候说是你的朋友,我便以为真的是……让她们进来坐了会,但是没想到……”

    后面发生的俩人都知道。

    宋初一开始也以为陈若曦是挑拨离间,除了耳听到的名声,她对董柔印象也就在见面那三次,一次在医务室,一次在画室,还有就是今天食堂。

    三次里,董柔在画室最收敛。

    宋初甚至没能确定那天未和陈若曦共感到底是因为董柔没动手,还是她没亲眼看见欺凌的缘故。

    她和董柔的关系不好是她有意造成的结果,但要论对董柔的看法,在宋初眼里,其实董柔比不上陈若曦对她的伤害大,更比不上慕野游。

    但也可能只是见她少的缘故。

    越想越觉得无解,宋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琢磨这么多没用的,归根到底文区的考核压根避不开所有玩家。

    董柔本人无论好坏,她不可能作的了弊,她在游戏里也没有什么顾忌避讳,所以让一等给别人绝无可能。

    蔡佑白比不比得过董柔另说,董柔如果对季明青足够在意,当初也不会有算计她的想法。

    镜片上反射出的光晃过宋初的眼,她醒了醒神,窗外雨声虽小却一直都有,淅淅沥沥的扰乱人心。

    躺在摇椅上的男生像在假寐,季明青在等她回答,表明追求意愿后褪红的脸廓有些发紧。

    他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一点事情。

    宋初看着他眼睛摇了摇头,小幅度下沉了肩颈,“陈若曦那天说她对你很礼貌,我以为是在挑拨离间,可现在想想,有没有可能董柔的礼貌只是在她眼里显得稀奇?”

    季明青一时失言,并且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么想,你很希望她是个好人?”

    “不是好人,只是像你这样的人,”昏迷灯色下,宋初眼里的光如夕阳撒入清凉湖面,她微微笑道,“我以为她和你一样,有区别对待的视界和界限,如果她不像别人言语中那么可恶,我也才有胆子同她打交道。”

    起码得先保证蔡佑白的一等,才有做其他事的可能性。

    倘若能以不太血腥和暴力的方式和董柔达成合作,那就不必在测试前将她送出去。

    周肆死的惨状对她有了心理阴影。

    况且有些事,董柔做起来或许效果会更好?

    季明青对宋初的目的始终不太明了,所以只在意她的前半句话,他眨眼过后微微低头凑近她,声音透着点委屈,“你觉得我不是好人?”

    季明青先前也是淋过雨,只不过湿的少,卷发干了后愈显得蓬松,眼睛湿漉漉,暗幕里很亮,像刚被洗刷干净的大型犬。

    他是会讨人喜感的长相,宋初额头埋在他颈侧,避开这个话题,“我们上去休息吧,好晚了。”

    易清越在自己临近的地方开了点窗,有清新又阴冷的雨雾在室内慢慢渗透,宋初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闻到了烟味,那种又浓又沉的尼古丁苦调,让她几乎瞬间想起了韩秉。

    季明青动作很轻地环住她,下巴挨蹭着她的脸颊,“好。”

    俩人离开后,易清越才掀开覆在眼睛上的胳膊,然后放空了两秒,猛地吐出一口气,被气到眼角抽搐不停。

    他让这一步,还真拿他当空气了是吧?

    正对着的落地窗为身后的景象加了层朦朦缥缈的滤镜,直白映照出他艴然惨笑的眉眼与空空荡荡的沙发。

    连猫都跑了。

    *

    易清越终究是被气走了。

    季明青第二天下楼时没有找到他,也没有找到往常总趴在旋转楼梯口宕机的布偶猫。

    一晚上不停歇的雷雨过后仍是烈阳,季明青坐到工作台开始接着削木头,属于另一人的铭牌放在台面角落,应该是被人动过,后面的针呈撬开的状态。

    季明青重新搁好,想起了昨天易清越问他为什么还替韩义作弊。

    他当时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宋初想要的。”

    其实是实话,但肯定不是易清越想听的话,易清越有点少爷脾气,他对自己看中的东西有着很严重的独占癖。

    不管是猫,还是人。

    季明青以前跟他相处总会顺着他,一些觉得他不爱听的话会斟酌着再说,但他昨天一点也没犹豫。

    易清越也丝毫没有在他面前遮掩自己同他敌对的态度。

    叹了口气,季明青逐渐全神贯注于手下的动作。

    卫生间面南的窗户正对一等区,宋初醒后到卫生间洗漱,湿着头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又好像闻到了烟味。

    昨天可以说是错觉,现在几乎都不用想,韩秉又要来扰乱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弦了。

    宋初跟镜面中的自己对视,她分明冷着眼在笑,可里面的人却只显眉眼清冽,神情煦柔,透白纤瘦的骨线勾勒出她的病态。

    背靠着一面墙,韩秉手里捏紧燃到一半的烟蒂,视线在扫到一个人的时候停住,掐灭烟,扔掉。

    林烨也看见他了,心底啐了声晦气,可他依旧在原地站着,等人靠近时倒是先开口了。

    “韩义怎么说?”

    “他不知道惩罚是什么,望远镜看的也不是人,他说……是风景,”韩秉被刺眼的光照到眯起眼,话音一转变成了阴霾的质疑,“你那个做梦惩罚骗我的吧?”

    林烨倒是背着光,双手插着兜,散漫轻佻的语气依旧很欠,“我骗你干什么?他不知道说明他没用,你问不到说明你更没用。”

    吐槽完,林烨是真觉得他有点没用了,表情开始嫌弃了起来,“那主控能随时更改增添游戏规则,他说啥了没?”

    韩秉压根没看他的脸,他揉了揉眼睛,一身沉黑的肃色给他阴美的脸上掺了冷气,“内测阶段是可以的,内测本就是修补完善期。”

    “一群试验品啊合着是。”林烨不客气地哼笑出声。

    “怎么着,他每天弄这些假模假式的景象,是想让你们这些试验品们学神话故事?射日还是补天?”

    韩秉顺着他话的意思抬头望了眼明礼上空赫赫炎炎的盛日,仿佛燃烧在了每个人的头顶,灿烂又热烈地告诉大家: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就不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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