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元星采忐忑地看着眼前的实木门,不安地低头。

    福利院的元妈妈牵着她的手,弯腰嘱咐她:“上次你话太少了,那家人不愿意要你。这家人喜欢会音乐的小孩,你不是爱唱歌吗?待会多唱几首,一定要叫这家的爸爸妈妈开心,成了他们的女儿,你就可以去上学啦。”

    元星采点点头。她最会装成不同样子了。元妈妈说要懂事,所以她连冻伤了手也不敢说;上一次领养她的“爸爸”说要她多笑笑,她就连哭着的时候也会笑出来。

    可是这个世界真的很奇怪。大人们都要她成为那个样子,当她真的做到的时候,又会嫌弃她的早熟,认为她不够天真可爱。

    元星采攥紧泛黄的裙角,鼓起勇气笑着进门,得体地问号和鞠躬。章爸爸和章妈妈神色平淡,问起她喜欢的乐器。

    她想了想,答道:“叶子。”

    夫妻两人对了个眼神,像是有些好笑。元妈妈生怕他们改变主意,连忙把她往前推,说着:“她可会唱歌了,你快给爸爸妈妈唱个歌。”

    元星采局促地被推到客厅中央,无措地看着他们。正要开口时,身后的房间门打开,露出半个侧身。

    元星采昂起脑袋,对上一双郁气幽暗的眼。

    章南河问:“叫什么?”

    “元星采。”

    他点点头,对沙发上的章爸爸章妈妈说:“留下她。”

    她就这样再次被顺利收养。进入章家的第一天,她勤快乖巧地跟在大人身后询问:“爸爸妈妈,需要我做些什么吗?”他们的态度总是淡淡的,时常当她是个透明人,但从不苛待她。

    有时候她会试着靠近章南河的房间,他们总是会喊住她:“不要打扰哥哥。”

    第二次见到章南河是在半个多月后。九月份的开学,元星采第一次参与。章爸爸章妈妈因为工作繁忙,嘱咐她自己去上学。

    元星采背着书包出门时,章南河再次推开房门。他穿着个性的亮紫色皮夹克,在元星采眼里像是怪异的动画片反派。他漫不经心和元星采一起出了门。

    元星采乖顺地笑着问:“哥哥要去哪?”

    “你笑的好丑。”他不客气地说,“送你上学。”元星采还在反应间,他二话不说拎着元星采下楼,元星采看出他不好惹,大气都不敢出。他就这样把她一路拎到车上,什么话都没说把她送去了学校。

    但在元星采眼里他并不是十分要紧的存在,她心里最在意的是如何获得爸爸妈妈的爱。可是她精心准备的贺卡被章妈妈随手丢在了沙发的角落,她时常怀疑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被领养。

    直到一个深夜听见章爸爸章妈妈的聊天,她才知道,原来不是因为他们想要个女儿,而是因为章南河想要个妹妹。

    在这个家,她不是章爸爸章妈妈的女儿,只是章南河的妹妹。

    可是章南河明显也不在乎自己,那为什么要选自己做妹妹?

    才十岁的元星采,理不清楚这些复杂的情感,只懂得更加努力地伪装自己。可是不管如何伪装,一次次没有家长签名的试卷和缺席的家长会,还是让同学们发现她是个孤儿。

    她面不改色地撒谎,终究拦不住那些明枪暗棒的恶意。元星采学着他们面目可憎的样子,恶狠狠地威胁他们不许欺负自己,可只是换来更加凄惨的欺凌。她只能小心藏好自己的伤口,害怕爸爸妈妈会觉得自己是个打架的坏孩子。

    在一个深夜,元星采捂着被砸伤的额头泣不成声,章南河打开了她的灯,幽深的眼睛盯着她,凶巴巴地问:“谁打的?”

    元星采在赤裸裸的伤害和恶中生活了太久,已经分不清关心则乱和拳打脚踢。她怯生生地缩起来,努力压抑着哭声,怕吵醒爸爸妈妈。

    章南河什么也没说,抱着她去医院,可还是留下了很深的疤痕。元星采故作坚强地说:“没关系的,等我慢慢长大,疤痕就会慢慢消失。”

    “你怎么知道?”

    “上一个爸爸打我的时候在这里留了一条疤。”元星采给他指指自己的手臂,笑着说,“但是没过几年就消失了。”

    章南河没说话,帮她盖上被子,说:“睡吧。”

    第二天章爸爸章妈妈发现章南河没在家,才追到了医院。他们没有觉得元星采顽皮或叛逆,也没关心她的伤从何而来,只是埋怨她为什么要麻烦章南河。

    元星采缩在被子里不敢说话,章南河打断了他们的喋喋不休。元星采浑浑噩噩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如常去上学,放学时却见到了校门口的章南河。

    他比自己大十岁,完全是个大人模样。自己胆怯地走到他身边,对这位捉摸不透的哥哥从不违逆。

    她身旁的几个同学凑上来,挤眉弄眼地问:“元星采,这是谁啊?”

    “我哥哥。”元星采往章南河身后缩了缩。

    章南河似乎发现了她的异常,冷冷地问:“是他打你的吗?”

    几个小学生立刻互相指责起来。“是你先说她是孤儿的!”“可是我没说欺负她,是你们几个把她锁在厕所的。”“额头不是我打的,额头是你推她的时候撞到墙的!”

    元星采扯了扯章南河的衣袖,第一次唤他:“哥哥,我们回家吧。”

    章南河却恍若未闻,他一把拎起面前几个小孩,轮流把他们举到写着学校名称的横石上,转身朝人群呼喊:“这几个小孩的垃圾家长在哪?”几个小孩都被吓哭了,哭喊着爸爸妈妈。

    孩子的父母不断涌现,章南河像发了疯一样,来一个打一个,不论男女老少,身边拉架的人怎么也拦不住。他以一打多,却一直占据上风,不讲道理,毫不留情,对这几个孩子的家长拳打脚踢。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喊着“报警了”,元星采才惊魂未定地去拉章南河。章南河把她抱到一旁,继续如疯魔般斗殴。一个倒地不起的男家长挑衅道:“班主任也打过这个小贱人,你也敢这样发疯吗?”

    章南河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进了学校。元星采在身后一路追着他,奈何年纪小腿又短,到老师办公室时,班主任老师已经奄奄一息地靠在墙边,手臂和口腔不断的涌血。

    那一刻元星采看向章南河,才发现他是个疯子。

    可是更令她惊奇到不能理解的,是即使他是个疯子,章爸爸和章妈妈也会来审讯室哭着牵他的手,温声细语地检查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触碰和安慰他。

    缩在角落的元星采,贪恋地看着这一幕。她嫉恨地想,为什么章南河不爱笑,不懂事不听话,不会乐器不会唱歌,还经常做错事,可是他的爸爸妈妈还是那么那么地爱他呢。

    这个问题旋绕在她心间,伴随着她进入青春期。那时候章南河已经在外工作,偶尔会打电话询问她的日常。

    有天清晨,章爸爸章妈妈很早出门,她小心翼翼地进了琴室,模仿着章妈妈的样子,试探地弹奏着这些陌生的音符。想象着自己和电视上闪闪发光的偶像一样,被光芒青睐偏爱。

    待她玩够了转身,发现章南河站在身后。他如往常一样沉默着不怎么说话,收拾了一些衣物后,出门前问了她一句:“有想过当音乐家吗?”

    她摇摇头,他也就转身离去。没过多久她被逐日的星探发掘,她知道必须要章南河的同意,于是第一次主动给他打了电话。章南河只是说:“我房间的床头柜里,有个皮夹,带上里面的钱。”就再也没管她。

    元星采离开了生活三年的章家,进入逐日成为练习生,在一个少年正要蜕变成熟的青春期,重拾起自己迟来的幼稚期。

    她的运气太过好,在展现自己极致天赋的领域,遇到许多好朋友,充实热闹的日子让她短暂忘却了心底的阴霾,一种逃脱的快意在心头弥漫。

    一直到十五岁,她开始有了逃脱的念头。那时候元星采在艺术鉴赏课上学了不少知识,身体里涌现出原始的自由本能,那个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如恶魔在深夜低吟:为什么章南河那么坏,爸爸妈妈还是那么爱他呢?

    元星采越想越觉得头眩目晕,她感觉到自己好像发烧了。在病中的梦境里,她第一次忘记伪装,见到了很多个碎片。

    她拼拼凑凑,发现那些碎片是自己的一部分。可是她们怎么也拼不到一起,因为自己亲手拆下一块,裁剪成别人喜欢的形状,把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都丢弃了。她好奇这些碎片原本的模样,就很努力地去拼凑,慢慢拾起一些被自己忘却的记忆。

    她其实很讨厌说假话,在福利院因为好朋友骗自己而偷偷哭了好一阵子。她也很不乖,不喜欢大人们永无止境的指挥和评判,有时候很想堵住他们的嘴巴。她也很喜欢漂亮衣服,可是每次总是摇头说自己不需要。她也一点都不聪明,做功课要花好长时间,考试的时候常常恐惧得有着呕吐的感觉。

    还有好多好多,鲜活的,真实的,明亮的,原本的模样。

    元星采想,和现在的我好不一样啊。她模模糊糊地想:我好嫉妒章南河啊,我讨厌他,我恨他。

    她奄奄地哭起来,想着:可是我不喜欢讨厌别人,我也不喜欢恨别人。我喜欢福利院的每一个好朋友,还有唠叨的元妈妈。其实我也很喜欢章南河。

    元星采懵懂地在梦中思考:原来我很喜欢章南河。章南河又凶又霸道,可我还是很喜欢他,就和章爸爸章妈妈一样。

    原来喜欢是不需要理由,不需要伪装,不需要索取的东西。

    可是谁会这样喜欢我呢?

    她细细想了好久好久,在快要沉入梦的海底时,梦呓着说:元星采最喜欢元星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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