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星采坐直升机到达老翁岛时已经是凌晨,小岛幽静,怕黑的她哆嗦着凭着记忆寻路。

    走着走着她开始觉得奇怪,这座曾经经过节目组特别改制过的,五年来岛主竟然尚未改变布局,元星采用手机手电筒照出的景色皆和记忆中一样,有一瞬间她以为是自己穿越回了五年前。

    只是她已经走过太多不一样的路。五年间她去过山区,那里道路崎岖,却没人在身后提醒她专心走路,她旧伤复发,在无人经过的路上躺了一夜。

    福利院的青石路上她蹦蹦跳跳和孩子们一起玩耍,那里的日子里没有工资,她却因院长做错账而被连累离开。

    元星采一个人跳着笑着走在路上时,常觉得心间若有所失。

    在她爱上一个人之前,她是很自由的。可是即使心有牵挂,她还是努力记着曾经的一切,发了很多次烧也没有在梦里遗忘那种温暖的感觉。

    此刻穿过幽静的花房,看到远处亮着灯的海边别墅,她第一次,产生一种回家的感觉。

    温暖到来之前,恐惧率先漫上心头,裹挟着她放慢脚步。

    原来这就是近乡情怯。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见到金连朝时,她的本能反应是鞠躬而不是挥手;为什么眼睁睁看着金连朝从她面前经过,她没能牵住他的手挽留他;为什么当金连朝隐在黑暗中承认他们最终会走散,自己却没有向那个小姐姐一样大声反驳。

    因为害怕。原来人在回到家之前,会感到害怕。

    害怕那里风景变幻换了模样,以至于只是看到他不太明朗的脸,元星采那颗雀跃的心就沉到深渊尽头。

    缓缓靠近海边别墅,元星采几乎是在逼着自己挪动脚步。直到站在透明的观景门前,她浑身的血液都止住。

    呼啸的海风在她耳边吹过,她毫无知觉,死死望向别墅内的风景。

    餐桌上摆放着鲜花,红玫瑰,白玫瑰,向日葵,零星几朵青色小雏菊,虽然她记不清从前究竟是哪几种花,心却本能地觉得就是眼前这一束。

    屋子里其他陈设毫无变化,甚至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崭新洁亮。她迟疑着敲门,没人应声,但屋子里灯火通明。

    她想绕到节目组曾经设置的矮小木屋旁,看一看二楼主卧是否有人。走到别墅侧面,眼前的景象却再次令元星采怔在原地。

    一条红色的滑梯,如虹桥般从二楼露台倾泻而下,与别墅洁白庄重的风格完全迥异,显得十分突兀。

    一旁还有一条直达二楼的扶手楼梯,似乎是为了配合滑滑梯而设置的,像是儿童乐园的某个角落。

    元星采沿着楼梯看向露台,隐约瞧见一抹颓唐身影正愁眉苦脸在提笔写作。

    “金连朝。”元星采发现自己的嗓子是哑着的,露台上的身影若有所觉,抬起头,似乎以为是自己晃了神,又低下头去写着些什么。

    “金连朝!”元星采哭着喊出声,露台上的金连朝猛然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元星采踩着像是童话木屋里才会出现的楼梯奔向露台,金连朝尚在怔愣,局促动作中,元星采奔向他的怀里,结结实实撞进他的胸膛。

    “金连朝,金连朝。”松木清香萦绕在她的身边,元星采夹杂着哭音呢喃,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经年久别却未曾改变的感动,还有五年前在云湖边未能流出的眼泪。

    “对不起,我又犯糊涂了,因为我太害怕了,不敢向你坦白自己,不敢告诉你,其实我很想你。”

    “想你”两个字一说出口,元星采立刻泣不成声,她感觉好像被丢进了格格巫的大缸里,只有流净眼泪才能逃脱思念的魔法。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在无人问津的街头,在我可以故作坚强的病痛时分,在我一想起你的存在,就会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每个瞬间。

    见金连朝久久没有回应,元星采在泪眼婆娑间抬起头:“可能是因为近乡情怯,总之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摆臭脸,但是我想说……”

    “你有一点喜欢我的名字是吗?”金连朝深深望着她,幽深明亮的眼眸浮现着漫天星辰,如五年前一般照映着元星采的脸。

    “是。”元星采点头,哭音未歇,似是呢喃:“因为喜欢你,所以喜欢你的名字。”

    她又抱住眼前触手可及的爱人:“金连朝,我好想你啊。”在路过每一对恋人身边,我都会想起你看着我的眼神,如守得云开终见明月,而我就是你眼中的明月。

    “元星采。”金连朝将她抱得更紧,低沉嗓音说得无奈,“你真的……”

    你真的太坏了,但还好,你回来了。

    他将手边正在写的信递给元星采,元星采抱着他不撒手,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地撒娇,像是在寻求安心和温暖。

    “情书。”金连朝捏了捏她的脸颊,瘦了许多,现在回看二十岁的她,脸颊上还有着稚气未脱的婴儿肥。但终归她就是她。

    怀中的元星采立刻昂起脑袋,水汪汪的泪眼尚来不及擦,迅速接过他手中的信纸:

    过于深切的思念让我变得战战兢兢,吓到你了,抱歉。

    五年前,因为我的自负和犹豫而对你造成的影响,也十分抱歉。

    或许有空一起吃饭吗?

    元星采,我喜欢你。

    如果打扰你,也请你能给我当面被拒绝的机会。

    保重身体,祝你拍摄顺利。

    上面的字删删改改,“我喜欢你”四个字被他用钢笔划去,又重新写上。

    元星采怕丢失一般,将信牢牢抱在自己怀中,如人间至宝般放在自己的心脏处。

    金连朝牵起她的手:“元星采,我好想你,很想很想。”他带着元星采走向家中,推开琴室的门,那里摆放着五年前他送给自己的画。

    云水蓝的浪与黛蓝的天,与点点星空共为背景,凸显着那一束红白相宜的玫瑰与明绿小雏菊。中间一朵朝气的向日葵,其下坠着红线缠绕的太阳星标志。

    主卧的床头柜上,用相框保存着两张元星采的随笔素描。一封是作为礼物送给他的画像,一封是在水晶球砸向元星采前,她和楚天才聊天时,随手在传单上勾勒的金连朝。

    “我的房间呢?”元星采心间泛起丝丝缕缕的感动,有一种自己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金连朝牵着她下楼,时不时回望她,好像一不留神她就会消失。推开房门,地上堆满了礼物盒,脚边新添了书架,上面摆着许多彩色的绘本。

    房间很干净,书架也一尘不染。元星采看向床边,那里还放着香薰,丝丝缕缕的松木香在房间里如水汽蔓延。

    她蹲下身去触碰那些礼物,有些装饰纸已有了磨损,可见岁月痕迹。

    这个地方一直有人在,但这些礼物一直没等来人拆封。

    元星采的眼泪砸在毛茸茸的地毯上,金连朝立刻陪她一起蹲下,细细擦去她眼角的泪,温声笑着说:“回来了就好。”

    他帮她拿起放下方的礼物,全都铺成到她面前:“其实可以摆的更整齐些,但我觉得你好像更喜欢这样堆起来,没有规律的摆放。”

    元星采点头,打开自己的帆布包给他看。

    里面堆放着送给明山师兄的树叶,苏婆婆送她的陶瓷兔子,苏亦欢送她的发卡,楚天才嫌弃丢掉的被她蘸上番茄酱的乐谱,李圣唯的纸条和钱,她和心童、夏晴天的合照,还有一些粉丝们送的卡片。

    “我确实喜欢堆着放。”元星采在包的内胆里径直拿出两张纸条,递给金连朝,“但是也有例外。”

    素白的便签纸上字迹隽逸。

    “早餐在桌上,吃完来果园。Julian”

    “我有些不舒服,想要静一静。饿了喊我。”

    元星采低头将金连朝今晚交给她的情书也一并放进夹层之中,然后抬头撞上金连朝红着的眼。

    元星采抬手摸了摸他泛红的眼角:“金连朝,我回来了。”然后在金连朝目露感动的瞬间,一把推开他,“所以你先别哭啊,别耽误我拆礼物。”

    金连朝低笑一声,陪她一起坐到地上,静静看着她兴致勃勃地拆礼物。

    “怎么有这么多啊?”元星采随眼一瞥也知道这里不止五份礼物。

    “我想着你可能没有过生日,那是不是等于哪一天都可以是生日呢?”他摸了摸元星采的头,“所以我就可以帮你过很多次生日,送你很多次礼物。只要你想吃蛋糕,我们就可以过生日。”

    元星采失神望着他,不知道原来没有过生日的遗憾,竟然可以如此解读。

    她侧身吻在金连朝脸上,金连朝一怔,想起云湖离别时,她伸手按住镜头,黑暗了两秒后她移开手掌,轻轻打开车门离开了他。

    “五年前,你离开的时候,亲了我,对吗?”

    “你是说我们见的最后一面吗?”元星采笑着点头,“那天,我亲的不是这里。”

    金连朝呼吸一滞,深深望向元星采:“那不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元星采拆礼物的手一顿,她看向金连朝含笑的眼眸,想了又想,一段久远的回忆涌上心头,她声音轻颤:“我坠台的时候,真的是你接住了我吗?”

    “嗯。”金连朝吻上她的额头,那里曾经有过刺眼的疤痕,此时已完全消失,“腿伤好点了吗?”

    元星采点头,又道:“偶尔还会疼。”她带着泪意抱住金连朝,有点不知该那他怎么办才好。

    “困了吗?”金连朝问。

    “嗯。”元星采闷闷点头,她牵住金连朝的手一起上床,“我们一起睡,你听我说话,我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金连朝轻笑着点头,用智能开关把家中的灯都关上,黑暗中只见月光流淌。

    元星采告诉他,自己有听他的话,回到曾经的地方走一走。

    舞山寺里飘满落叶,好在临近的村民正打算将它改造成小学的教室,为此村里吵了好几波架,有人觉得这是在宣扬封建迷信,有村民表示那能不能把佛像请到自己家去,为此又吵了好几波。总归下次再去,那里已经是舞山小学了。

    糖宁镇里只剩些老人,好在元星采还是等来了清明祭祖的苏亦欢。苏亦欢现在成了电竞选手,说话还是很不客气,人也和小时候一样漂亮。她说元星采出道时她就想去见她,但元星采是爱豆有点难见,苏亦欢花了五六万买专辑也没能抽中当面签售的机会,气得她很久不看元星采的节目。

    “我遇见一个老中医,现在还能给人把脉呢,你把手伸出来。”

    金连朝笑着伸出手,元星采煞有其事在他的手掌上按了半天,幽声道:“公子,你有喜啦!”

    金连朝笑问:“是吗?是儿子还是女儿呀?”

    “都不是。”元星采笑着说,“是老婆可不可以呀?”

    金连朝怔住,眼眸在月色中流转,半晌后沉声道:“可以。”

    元星采安心躺入梦乡,像是躺在软绵绵的棉花糖里,闭着眼睛也能闻到甜味。

    模糊间,她想,从前这里是为了拍摄恋综而堆叠着的道具,现在这里是金连朝和元星采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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