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阴醒来时正坐在马上，是自己最喜欢的那匹小马驹，蹄铁踏在草地上结实悦耳。
春天的草原冰雪初融，到处亮闪闪的，照在小马驹身上，油光水滑的黑色长毛仿佛缀满了星光。
是父亲送的黑珍珠，从遥远的西方日落之地来到这东方日出之地，父亲在生辰礼上把缰绳交给她，他说，愿我的小姑娘骑上它，追逐日月。
她沿着湖边奔跑，看着太阳从天地尽头升起，粼粼的闪光在湖面上跳动，一个黑点从太阳中间出现，渐渐变大，一声嘹亮的鹰啼，是门沙克。
她俯身抱住小马驹的脖子，说我们回去吧。
小马提提踏踏带着她回到小屋子，把小马牵到马棚里，一回头就听到母亲在屋里嗔怪大清早又跑去外头野了，捂着耳朵挤到父亲身边，故意大声嚷嚷爹爹做的什么好吃的这么香，被母亲拧住耳朵勒令去收拾干净再上桌。
等她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推开门出去，小屋子却突然间变得空无一人——
挂在门后的马鞭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钩子，摆满了食物的桌子上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她总是忘记收拾的落在的壁炉边的小毯子也不见了，椅背上随手放的母亲的厚围巾，父亲御寒的厚斗篷，都不见了。
她惊惶地喊着父亲和母亲，推开大门跑出去，却猛然刹住了脚步。身下的裙摆随着自己的动作在眼底一晃而过，红白的颜色，晃眼。
她一愣，这不是自己才换上的便服，这是……千国特有的华服。明艳的红白两色裙裾，裙摆缀着一圈繁复的花纹。抬手一探，头上是银色的棘冠。
往上是望不见尽头的高耸殿顶，光从琉璃彩窗间透进来，在空无一人的巨大空间中有逼仄的冷。
这时大门打开，两列看不清面貌的侍女涌进，层层叠叠围成圆，绕着她转圈，手中拿着细枝沾着露水洒向她，把她头上简朴的棘冠摘下掷到地上，细韧的棘冠在地上摔得粉碎，被她们踏在脚下，化为齑粉。
她们给她戴上繁重华丽的冠冕，却压得她仿佛能听见脊骨被迫弯下的声音，给她加穿数不清的华贵礼服，却束缚得她抬不起臂膀。
无法抬头，无法动作，她被塑造成傀儡，她在他们视线的包围中头晕目眩。
“千阴！”
是母亲的声音破空而来。
她被母亲的手紧紧攥着，拉出重重包围，向外远去，离开雪原，褪去一身的束缚，收起利爪藏起尖牙，瞬间浸入温暖的水乡。
“哗啦！”她从水中挣出，全身湿透。
……
千阴睁开眼，浑身被冷汗浸透，手脚发木。
“主子？做噩梦了？”雁如听见喘气声，温了茶水捧到榻边。
“……”
千阴垂着头，脸色晦暗不清，“梦到从前的事了。”
“是今儿太累了罢？”
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千阴扶额，踱到帐外，枯坐了一夜。
……
翌日一早，随着众人到行宫拜见皇帝。凌燎曦因身上有伤自请先行回宫，不少人便也随着回城。左相见千阴脸色不佳，也借小女受惊为由回城了。
回了左相府倒头就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已日落西山，左相一家也已歇下，雁如把晚膳端进房内，一同来的还有肩上的白雪。
“小白眼狼。”千阴还坐在褥上，一把揽过飞扑过来的小黑猫，一掂量，又重了几两，脸埋进圆鼓鼓的肚皮，嘴里还嗔怪着。
雁如招呼着她吃饭，也笑道，“纪叔还说是长身体，可不是吃多了呢。”雁如告状，“适才去带它回来，还赖在六殿下怀里不走。”
纪叔不惑之年，儿女离家成家，照顾白雪起来像疼亲生孩子。
千阴抱着它下床，任它兴奋地满身乱窜，顺手拍拍它的屁股问道，“凌燎曦呢？还不能走？”没伤多重吧。
“应该能着地了，不然也遭不住白雪这么折腾。”雁如含笑道，“他还问了主子怎么没去，属下说主子没休息好在府中休息。”
“还让属下代为传话，问明日主子若是休息好了，是否想去花神庙转转。”
花朝节逛花神庙，是玥爵历年来的传统。
“哼，腿脚不好，倒是能蹦哒。”
话虽如此，第二天一早还是带着白雪出门了。
凌燎曦仿佛料到她会来，一早便收拾齐整在门厅等着，难得一件水墨白长袍，即便被白雪扒在肩上，也是掩不住的风度翩翩。
生在皇族却毫无纨绔之气，这一身反而衬得像个书香世家的儒雅公子。
花朝节，百花齐放，街上满是卖花的妇人，卖小孩玩意儿的货郎，还有摇着拨浪鼓跑过的小童。花香扑鼻，白雪打了几个喷嚏，钻进凌燎曦襟里。千阴见了不住笑话。
河边有游船画舫，几两银子便可坐着绕湖一圈，正值清晨，行人不多，两人很快便上了一艘无人的小舟。
船夫吆喝着，细竹竿一支，船便离了岸。
小舟穿过一座座拱桥，桥上是穿新衣出行的游人，两岸是绿瓦白墙，水边是奔跑的小童和清晨劳作的浣衣女。
“这游河呀，还得是晚上，晚上的灯会，两边挂着灯，还可以放河灯，不晓得有多漂亮！”船夫见千阴显眼的外族长相，当两人是外乡人，热情地一一介绍起沿岸的风景。
“等天黑了的。”凌燎曦笑着回应。
船经过一处热闹人群，船夫开口，“公子和夫人……姑娘，是夫妻罢？”说着又瞥见千阴未盘发，改口，“想来是未婚夫妻。”不等两人开口，又哈哈笑道，“未婚夫妻更好，那儿呀就是花神庙，不少年轻男女都去那里求姻缘哩。”
船上一时安静了下来，船夫一愣，看向双双把头撇开的两人，笑叹青年人脸皮薄。
仿佛过了百年之久，船终于靠岸，凌燎曦结了钱下船，走出数十步，两人一言不发。
乐于拉红线的船夫，特地把船靠在花神庙周围。
“去，去看看？”凌燎曦少有地卡壳了，又找补道，“花神庙还有挺多可看的。”
白雪都从襟口冒出了脑袋，似是被如雷的心跳吵着了。
春天的草原冰雪初融，到处亮闪闪的，照在小马驹身上，油光水滑的黑色长毛仿佛缀满了星光。
是父亲送的黑珍珠，从遥远的西方日落之地来到这东方日出之地，父亲在生辰礼上把缰绳交给她，他说，愿我的小姑娘骑上它，追逐日月。
她沿着湖边奔跑，看着太阳从天地尽头升起，粼粼的闪光在湖面上跳动，一个黑点从太阳中间出现，渐渐变大，一声嘹亮的鹰啼，是门沙克。
她俯身抱住小马驹的脖子，说我们回去吧。
小马提提踏踏带着她回到小屋子，把小马牵到马棚里，一回头就听到母亲在屋里嗔怪大清早又跑去外头野了，捂着耳朵挤到父亲身边，故意大声嚷嚷爹爹做的什么好吃的这么香，被母亲拧住耳朵勒令去收拾干净再上桌。
等她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推开门出去，小屋子却突然间变得空无一人——
挂在门后的马鞭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钩子，摆满了食物的桌子上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她总是忘记收拾的落在的壁炉边的小毯子也不见了，椅背上随手放的母亲的厚围巾，父亲御寒的厚斗篷，都不见了。
她惊惶地喊着父亲和母亲，推开大门跑出去，却猛然刹住了脚步。身下的裙摆随着自己的动作在眼底一晃而过，红白的颜色，晃眼。
她一愣，这不是自己才换上的便服，这是……千国特有的华服。明艳的红白两色裙裾，裙摆缀着一圈繁复的花纹。抬手一探，头上是银色的棘冠。
往上是望不见尽头的高耸殿顶，光从琉璃彩窗间透进来，在空无一人的巨大空间中有逼仄的冷。
这时大门打开，两列看不清面貌的侍女涌进，层层叠叠围成圆，绕着她转圈，手中拿着细枝沾着露水洒向她，把她头上简朴的棘冠摘下掷到地上，细韧的棘冠在地上摔得粉碎，被她们踏在脚下，化为齑粉。
她们给她戴上繁重华丽的冠冕，却压得她仿佛能听见脊骨被迫弯下的声音，给她加穿数不清的华贵礼服，却束缚得她抬不起臂膀。
无法抬头，无法动作，她被塑造成傀儡，她在他们视线的包围中头晕目眩。
“千阴！”
是母亲的声音破空而来。
她被母亲的手紧紧攥着，拉出重重包围，向外远去，离开雪原，褪去一身的束缚，收起利爪藏起尖牙，瞬间浸入温暖的水乡。
“哗啦！”她从水中挣出，全身湿透。
……
千阴睁开眼，浑身被冷汗浸透，手脚发木。
“主子？做噩梦了？”雁如听见喘气声，温了茶水捧到榻边。
“……”
千阴垂着头，脸色晦暗不清，“梦到从前的事了。”
“是今儿太累了罢？”
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千阴扶额，踱到帐外，枯坐了一夜。
……
翌日一早，随着众人到行宫拜见皇帝。凌燎曦因身上有伤自请先行回宫，不少人便也随着回城。左相见千阴脸色不佳，也借小女受惊为由回城了。
回了左相府倒头就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已日落西山，左相一家也已歇下，雁如把晚膳端进房内，一同来的还有肩上的白雪。
“小白眼狼。”千阴还坐在褥上，一把揽过飞扑过来的小黑猫，一掂量，又重了几两，脸埋进圆鼓鼓的肚皮，嘴里还嗔怪着。
雁如招呼着她吃饭，也笑道，“纪叔还说是长身体，可不是吃多了呢。”雁如告状，“适才去带它回来，还赖在六殿下怀里不走。”
纪叔不惑之年，儿女离家成家，照顾白雪起来像疼亲生孩子。
千阴抱着它下床，任它兴奋地满身乱窜，顺手拍拍它的屁股问道，“凌燎曦呢？还不能走？”没伤多重吧。
“应该能着地了，不然也遭不住白雪这么折腾。”雁如含笑道，“他还问了主子怎么没去，属下说主子没休息好在府中休息。”
“还让属下代为传话，问明日主子若是休息好了，是否想去花神庙转转。”
花朝节逛花神庙，是玥爵历年来的传统。
“哼，腿脚不好，倒是能蹦哒。”
话虽如此，第二天一早还是带着白雪出门了。
凌燎曦仿佛料到她会来，一早便收拾齐整在门厅等着，难得一件水墨白长袍，即便被白雪扒在肩上，也是掩不住的风度翩翩。
生在皇族却毫无纨绔之气，这一身反而衬得像个书香世家的儒雅公子。
花朝节，百花齐放，街上满是卖花的妇人，卖小孩玩意儿的货郎，还有摇着拨浪鼓跑过的小童。花香扑鼻，白雪打了几个喷嚏，钻进凌燎曦襟里。千阴见了不住笑话。
河边有游船画舫，几两银子便可坐着绕湖一圈，正值清晨，行人不多，两人很快便上了一艘无人的小舟。
船夫吆喝着，细竹竿一支，船便离了岸。
小舟穿过一座座拱桥，桥上是穿新衣出行的游人，两岸是绿瓦白墙，水边是奔跑的小童和清晨劳作的浣衣女。
“这游河呀，还得是晚上，晚上的灯会，两边挂着灯，还可以放河灯，不晓得有多漂亮！”船夫见千阴显眼的外族长相，当两人是外乡人，热情地一一介绍起沿岸的风景。
“等天黑了的。”凌燎曦笑着回应。
船经过一处热闹人群，船夫开口，“公子和夫人……姑娘，是夫妻罢？”说着又瞥见千阴未盘发，改口，“想来是未婚夫妻。”不等两人开口，又哈哈笑道，“未婚夫妻更好，那儿呀就是花神庙，不少年轻男女都去那里求姻缘哩。”
船上一时安静了下来，船夫一愣，看向双双把头撇开的两人，笑叹青年人脸皮薄。
仿佛过了百年之久，船终于靠岸，凌燎曦结了钱下船，走出数十步，两人一言不发。
乐于拉红线的船夫，特地把船靠在花神庙周围。
“去，去看看？”凌燎曦少有地卡壳了，又找补道，“花神庙还有挺多可看的。”
白雪都从襟口冒出了脑袋，似是被如雷的心跳吵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