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栀子!”

    谢竹知快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欣喜冲破了头脑,整个人雀跃起来,他毫不避讳地跑到窗前,用力将手机举到悦千千的面前,“你快看,是悦栀子,她在乎你.....”兴奋僵在他的脸上,他看见,月光下悦千千清瘦的脸挂着成串的晶莹,早已泪流满面。

    悦千千蹲下身,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接。”

    谢竹知连忙接起电话,摁下了免提。

    对面很快传来悦栀子模糊不清的声音,比这客厅还要安静许多,让人想到宁静的森林,“找我什么事?你赶紧下来!”

    “我要见陆遥丝,你不要杀他!”

    悦栀子沉默了很久,久到谢竹知害怕她会直接挂电话,高楼风呼呼刮着,像是刮进了听筒的另一端,让对方的声音发着抖:“你闹出那么大动静找我就是为了他?”

    悦栀子从未想过悦千千的答案如此荒唐,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她在担心一个杀人如麻的npc,她为了一个虚假的男人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她愿意把自己的感情给他!

    “我献出我的一切保你进入游戏,我甚至给了你多少人垂涎的生门,你只要再坚持几天让我凑齐死门,我就送你通关,你会带着远超别人的优势进入决赛,你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你......怎么就不懂呢。”悦栀子哽咽了,她有千言万语无法言明,憋在心里的委屈让她把怒火叠加给了陆遥丝,“如我我早点认出他,我一定不让他靠近你,不,我一开始就不该带他出来!”

    “什么意思...”信息量过于巨大,谢竹知听懵了,悦栀子不仅比他们早进游戏还拿到了不止一扇门,说不定她就藏在世界频道偷偷关注他们的动向。

    悦千千精疲力竭索性跪在了弧形落地窗的金属包边上,膝盖被装饰浮雕硌得发麻。她像只壁虎般紧贴玻璃幕墙,双手死攥着窗帘流苏,丝绸穗子在掌心勒出深紫淤痕。楼下的消防云梯正缓缓转向她所在方位,探照灯扫过她惨白的脸,将睫毛上的泪珠照得宛如冰棱。

    “你进入死亡倒计时副本并摧毁了它,是你把陆遥丝从副本里带出来的,然后你又在古寨进入我的梦境给了我生门,但是为什么那场玩家播报没有你的名字?”悦千千迅速整合那些被遗忘被隐藏的零星线索,倏地灵光一现想通了什么,32楼的高空风灌进T恤领口,把后背冷汗凝成冰壳,“你没能成功通过死亡倒计时,你死在了那里,所以现实世界你也死了,但是你有生门,系统判定你是活着的,只要在里世界你就是活着的!”

    悦千千偏头往楼下看,她焦急的目光透过32楼高空的阻碍疯狂的寻找,想在这些蝼蚁大小的人类中找到熟悉的身影,然而她没有一目千里的能力,自然分不出点点人形的区别,谢竹知屡次被她完全没有高空安全自觉地举动惊吓,他伸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免得她掉下去。

    “生门是可以直接送人晋级的开挂道具,所以你为什么不用,难不成是.....要留给我?”

    电话那头传来草叶翻动的沙沙声,悦栀子还是沙哑颤着呼吸,但她笑了:“想的挺美,我只是低估了那个副本。”她只是看见困在囚笼里的陆遥丝心软了,某种意义上来说,陆遥丝和悦千千很像,没有自由麻木的活着,所以她突发奇想要救他,她把他带出了副本,然后遭到了系统的惩罚,系统杀死了她,系统又因为她身上遥遥领先的生门准许她继续活着。

    “要是我早点发现你很聪明,该多好啊。”悦栀子说。

    悦千千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如果自己是撬不开的河蚌,那悦栀子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陈年老蚌,她想听她的真话,隔着电话她看不见悦栀子的表情,在如此岌岌可危的情况下猜测她的心意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她用恳求的语气拜托悦栀子:

    “就现在,我们见个面好吗?你亲手解救的陆遥丝又要被你亲手解决,你甘心嘛妈妈?我们曾经很少能决定什么,我希望现在的决定是心之所向不是迫于时局,我们应该勇敢一次,妈妈,我一直都没有变过,你不是没有发现我的聪明,你只是不敢去相信。”

    悦千千擦掉脸上的泪水,露出清澈明亮的双眼,珍重的说:“我现在想救他的心情,就像当年我拿到兼职工资给你打电话要你离婚跟我走是一样的,我想我们应该开诚布公的谈一次,我们是很有缘分的三个人。”

    妈妈,多么简单美好的名字,短短两个字落在悦栀子耳朵里如山风入谷,空前绝后,悦栀子已经很多年没听过妈妈了,她也想化在妈妈的时光里。

    “东郊南林公园。”

    地名报出的瞬间,悦千千瞳孔骤缩——那是她六岁时和母亲最后一次郊游的地方。记忆里断枝的香樟树、铺满草莓蛋糕的野餐布,和此刻手机地图上的红点重叠成刺眼的光斑。

    “借个道。”

    悦千千推开堵在门口的消防员人群冲出玄关,在他们呆愣的目光中往电梯狂奔。

    B2层车库的感应灯被脚步声惊醒,惨白的光晕在水泥柱间跳跃。谢竹知的目光扫过B2-117车位,那辆去年购入的黑色重机车安静地停在那里,车身漆面光可鉴人,他甩过全盔时瞥见悦千千在发抖,他自己也是,不是怕,是亢奋。

    引擎轰鸣撕开夜色。

    摩托冲出地库的刹那,满月正悬在立交桥尽头,大得反常,像枚熔化的银盘要滴落人间。月光把高架护栏照成惨白的肋骨,谢竹知压弯钻过施工路障,抄近路飞驰。

    拐进林荫道时,满月突然暴涨。

    月光透过树冠砸下来,沥青路面浮起一层诡异的银蓝色。谢竹知急刹漂移,轮胎在腐叶堆里犁出深沟——前方有一棵横卧的百年香樟,树桩上缠着褪色的祈福带,其中一条绣着“悦栀子”三个字,针脚歪扭,是六岁悦千千的手笔。

    “她在那儿。”

    悦千千摘了头盔。树影深处站着单薄的悦栀子,月光压得极低,她的影子被拉长贴地爬行,在她的手中握着柄十字架,泛着耀眼的金色光晕。在她的身后,陆遥丝倚在香樟裂开的树洞旁,月光从枝桠间漏下来,在他苍白的脸上切出细碎的光斑。

    谢竹知捂着嘴心惊胆寒地喊了一声:“陆哥?”

    陆遥丝紧闭双眼还是人类的模样,可悦千千知道他受伤严重,那股咄咄逼人的煞气消失了,在她们站立的这一隅长满野花杂草的天地内,布满了密密匝匝深不见底的黑针,脱落自他的全身。

    悦千千喉咙发紧挤出几个字:“所以为什么呢?”

    像是觉得累悦栀子扔掉了十字架走到香樟树前,挑了个位置坐下,她看了眼身旁的陆遥丝又去看没见过的谢竹知,一扬下巴问悦千千,“他们是你的队友?”

    悦千千没说话。

    “真好啊,你有了并肩而行的伙伴。”悦栀子笑了一声,看向悦千千的眼神竟然有些赞许,像是在很遥远的过去,看见悦千千从幼儿园捧回家的红花,月至中天,银蓝色的光浸在她的身上,看起来很温柔。

    “我小的时候没有得到父母的爱,就因为我是女孩,不管我多努力多懂事,他们眼里也看不见我,我很孤独很害怕,直到成年遇见你爸爸,我也有了人关心,虽然赌博家暴但他爱着我,我感激他。”像在说毫不相干别人的事,悦栀子是淡淡的死水掀不起波澜。

    “直到生下你我感受到了奇妙的真正的爱,因为你的存在我很开心,我喜欢你围着我妈妈、妈妈的叫,但是.....”悦栀子试图去看悦千千,又在对上她一如既往纯白眼睛的瞬间飞快移开了,她颤抖的唇艰难地碰触,逼自己去正视、去宣判自己的恶劣,“我嫉妒你,凭什么你可以无忧无虑享受爱,你索取我的一切却不回报我,你甚至不能承担我的痛苦!”

    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在腐烂的草地,悦栀子猩红的眼睛酝酿着一场风暴,山呼海啸的拍打过来深入肌肤、没入骨髓,她呜咽着号哭:“我推开了你,我让你承担我的痛苦,我让你独自面对他们的折磨,明明你那么小.....站着还没有灶台高.....”

    她始终记得小悦千千做饭垫着的脚尖,拼命解释“不是我干的”时双眼通红的慌乱,还有看着自己走远的失望.....她做了最最幼稚的选择,试图通过献祭来获得那个男人的爱和认可,她错了,大错特错了,她弄丢了这个世界最独一无二最伟大的爱。

    悦千千长成了坚强勇敢的大人,爱消失了。

    头脑变得昏沉,像是有无数声音在同时啸叫,瞬息间悦千千看见了拿着草莓蛋糕在幼儿园门口接她的悦栀子,她以为她早已干涸的血液不会在因为这个人沸腾,可当她抬手还是摸到了很多眼泪,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她累了才不爱我,原来是这样啊。

    忽起的夜风吹过,如同深渊在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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