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从落伽山下来之后，我在帝国美术馆前路过。
有个驼背老鹤在门口蹲着，在收拾什么东西。我看他身上大包小包的，像是拾荒者。
旁边还有个小宫人，挺好事儿，在旁边和那老鹤聊天。我听了一会儿，明白了。
这老鹤今天七十有八，花了三年，从北地冰沼，一路走到帝国中心的落伽山脚。
包里有一大卷宣纸，是他写的书法，他想要在这里展览他的字，他在冰沼写了一辈子。
小宫人听完就笑了，说帝国美术馆是看画儿的地方，你一写书法的来这摆什么展子？就你穿成这样，就这门，你都进不去。
帝国美术馆门前不光有我们仨，还有一个班的小学生，穿着统一的小黄衫，叽叽喳喳地站着往这边看。
他们的老师不在，可能是去买票了，就留一个小班长在主持纪律，小大人似的。
小宫人还在这儿喊：“你还是回村吧，年龄这么大，又没人陪着，万一死路上了家里不着急啊？！”
老鹤背着包，不说话，走了。
“老伯。”我叫他：“你等一下。”
老鹤转过头来，问我：
“怎么？”
“你们还要我写个对联吗？”
88
我字是众所周知的丑，我就和老鹤说，你帮我写个信，别说美术馆馆长，就算是孔雀，你也见的着。
旁边那小宫人新来的，不认识我，刚要大喝一声“放肆”就被他上司一脚踹倒。
七八个小宫人全跑出来，跪地求饶。
被踹倒的小宫人一脸懵，爬起来看了看上司又看了看我。
然后也懵懵懂懂地跟着磕头。
给我乐够呛。
“原来你就是鸩狗。”驼背老鹤打量我一番，睥睨道：“长这模样…怪不得……”
我？？？
行吧，我觉得这老头应该拉出去杀掉，才能配得上我鸩狗的威名赫赫。
“说吧，你要写啥？”老鹤席地而坐，铺纸研磨，架势很足的样子。
“你就写：‘孔雀我和你说……’”
“给谁写？！！”老头瞪我。
“孔雀啊。”我莫名其妙：“除了孔雀我还能给谁写？”
“就直接这么写…陛下的……”
“她本来又不叫孔雀，我叫习惯了她才改的。”
我伸手要他纸笔：“行吧行吧，这俩字我写行吧，其他的你来。”
我随手在纸上画了几笔，又还给他。
老鹤…老鹤继续写……
“那个冰箱里的布丁我没吃完，你想吃就吃，不用给我留，不想吃的话就给儿子吃，反正他啥都吃。”
“你床底下我给你安了个炸弹，放心吧很安全，除非有贼摸到它，一般不会炸的，哦，你扫地的时候小心点就是了。”
“我那屋有个盆栽你别忘了浇水，那个花很贵的，我买的时候花了五块钱……现在看着没啥但谁让咱们当时穷得只有五块……”
“还有……”
我叭叭了一会，觉得好像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低头一看，发现老鹤的纸早用完了，剩下的全写地板上了。
写了半个院。
“行吧……”我挠挠头，感觉自己话挺多的：“那你一会再誊一遍，给孔雀送过去，知道了么？”
“咳，那个……”老鹤抖着翅膀，咳咳咳：“那个……”
“怎么了？”我问他：“有话说话。”
“那个……”老鹤看向我背后，哆哆嗦嗦地跪下，颤声说：“陛陛陛下万岁……”
我没有回头。
跪给孔雀的不只有帝国百姓，还有文学，艺术与历史……
我就算了吧。
我就一野鸟儿，该走就走，哪儿这么多废话。
89
孔雀后背有条疤，顺着脊柱，从上到下。
她想穿小裙子。
我说你想穿就穿呗。
她说有疤，不好看。
我说好看。
她说不好看。
我说真好看。
她说我瞎。
瞎也好看。
不好。
那行吧，不好看。
她不说话了。
一个人，看烛光。
我说我想买双鞋。
她不理我。
我说商场口红要打折。
她不理我。
我说今年蜂鸟家新出了几款裙子，后背的布料特别好看，花纹像琴鸟的尾羽，顺着背脊一直到脖子，显得脖子长，好看。
她磨叽一会，说要去。
“而且我脖子本来就长。”
孔雀说道。
90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有个女的找我。
我和她聊古希腊和王八到底哪个比较大。
我不大记人，脸也记不清，慢慢就练出了一副和谁都能瞎扯淡的狗脾气。
毕业前夕，那女的过来骂我。
她说你又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说不好意思，你……
“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事。你怎么想的？”女的问我：“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根本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说真不好意思，你是哪位？
她激动了，开始和我说话。
我们在走廊，正是下课的时候，到处都是人，我听不大清，手里还拿着东西，要去三楼交给老师。
没有心情听，更没心情解释。
我说真不好意思，我脸盲，对不住了。
她说不是。
“不是这个原因。”她说：“我从南岭一路到这里，看了你十年。”
“也是，该结束了。”她上来抱了抱我，说：“再也不见。”
“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对着窗户看的时候，眼睛都是空的。”她忽然笑起来，惨兮兮的，一瞬间我发现她其实很好看，是个很可爱的小百灵。
“我祝你一路走到黑。”她眼泪扑簌而下，边哭边笑：“直到死亡，也进不了地狱之门！”
“不劳您费心。”孔雀不知何时出现在上一层楼梯，俯视着我和百灵。
“我祝你今生，幸福美满。”孔雀双手抱臂，冷冷地说：“祝你来生，一帆风顺。”
91
我有没有说过我和蜂鸟的故事？
蜂鸟是卖衣服的。
她招牌上写的是“帝国最帅的蜂鸟专卖店”。
自称“周游世界的服装设计师”。
简单来说，是个裁缝。
蜂鸟最喜欢孔雀，说孔雀是她最美的模特。
她喜欢给孔雀做各种好看的衣服。
然后，找我要钱。
可问题是我不知道我的钱在哪，每次勤工俭学领了工资回来都交给孔雀帮我看着——无论我是把钱揣兜里，还是埋地里，它都会丢。
丢了之后，孔雀就会多个漂亮小裙子，或者是什么水钻小戒指。
后来我就索性都扔给孔雀，帐理不过来，厨房还有饭，日子嘛……随便过就行了……
但问题是蜂鸟是个疯婆子。
她量了孔雀的数据，用翼龙肋骨造了个等身模特出来。
连她的脸都完美地复刻下来，甚至比孔雀本雀更加精致完美。
头发是西潭水龙的长鬃，眉毛是猞猁耳朵上的毛……连睫毛都是用黑兔绒做的，更别说那双绿宝石的眼睛，有风时，还能微微眨动。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还以为孔雀死了。
吓我一跳。
“鸩狗你看！”蜂鸟把懵逼的我过去：“是不是很完美？”
孔雀就和她的复制品坐在一起，穿着同样奢华荒唐的拖地长裙，用同样的危险的笑脸，等待着我的答案。
不知为何我感觉极其瘆人，就仿佛下一秒，真正的孔雀会死在这里，而那个模型会站起来，要我去买点心。
我说孔雀咱们回家吧——我叫斑鸠过来，封了这黑店。
孔雀狂笑说你神经病啊。
啊。
大概是吧。
我不想看到第二只孔雀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脸盲，分不清。
从落伽山下来之后，我在帝国美术馆前路过。
有个驼背老鹤在门口蹲着，在收拾什么东西。我看他身上大包小包的，像是拾荒者。
旁边还有个小宫人，挺好事儿，在旁边和那老鹤聊天。我听了一会儿，明白了。
这老鹤今天七十有八，花了三年，从北地冰沼，一路走到帝国中心的落伽山脚。
包里有一大卷宣纸，是他写的书法，他想要在这里展览他的字，他在冰沼写了一辈子。
小宫人听完就笑了，说帝国美术馆是看画儿的地方，你一写书法的来这摆什么展子？就你穿成这样，就这门，你都进不去。
帝国美术馆门前不光有我们仨，还有一个班的小学生，穿着统一的小黄衫，叽叽喳喳地站着往这边看。
他们的老师不在，可能是去买票了，就留一个小班长在主持纪律，小大人似的。
小宫人还在这儿喊：“你还是回村吧，年龄这么大，又没人陪着，万一死路上了家里不着急啊？！”
老鹤背着包，不说话，走了。
“老伯。”我叫他：“你等一下。”
老鹤转过头来，问我：
“怎么？”
“你们还要我写个对联吗？”
88
我字是众所周知的丑，我就和老鹤说，你帮我写个信，别说美术馆馆长，就算是孔雀，你也见的着。
旁边那小宫人新来的，不认识我，刚要大喝一声“放肆”就被他上司一脚踹倒。
七八个小宫人全跑出来，跪地求饶。
被踹倒的小宫人一脸懵，爬起来看了看上司又看了看我。
然后也懵懵懂懂地跟着磕头。
给我乐够呛。
“原来你就是鸩狗。”驼背老鹤打量我一番，睥睨道：“长这模样…怪不得……”
我？？？
行吧，我觉得这老头应该拉出去杀掉，才能配得上我鸩狗的威名赫赫。
“说吧，你要写啥？”老鹤席地而坐，铺纸研磨，架势很足的样子。
“你就写：‘孔雀我和你说……’”
“给谁写？！！”老头瞪我。
“孔雀啊。”我莫名其妙：“除了孔雀我还能给谁写？”
“就直接这么写…陛下的……”
“她本来又不叫孔雀，我叫习惯了她才改的。”
我伸手要他纸笔：“行吧行吧，这俩字我写行吧，其他的你来。”
我随手在纸上画了几笔，又还给他。
老鹤…老鹤继续写……
“那个冰箱里的布丁我没吃完，你想吃就吃，不用给我留，不想吃的话就给儿子吃，反正他啥都吃。”
“你床底下我给你安了个炸弹，放心吧很安全，除非有贼摸到它，一般不会炸的，哦，你扫地的时候小心点就是了。”
“我那屋有个盆栽你别忘了浇水，那个花很贵的，我买的时候花了五块钱……现在看着没啥但谁让咱们当时穷得只有五块……”
“还有……”
我叭叭了一会，觉得好像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低头一看，发现老鹤的纸早用完了，剩下的全写地板上了。
写了半个院。
“行吧……”我挠挠头，感觉自己话挺多的：“那你一会再誊一遍，给孔雀送过去，知道了么？”
“咳，那个……”老鹤抖着翅膀，咳咳咳：“那个……”
“怎么了？”我问他：“有话说话。”
“那个……”老鹤看向我背后，哆哆嗦嗦地跪下，颤声说：“陛陛陛下万岁……”
我没有回头。
跪给孔雀的不只有帝国百姓，还有文学，艺术与历史……
我就算了吧。
我就一野鸟儿，该走就走，哪儿这么多废话。
89
孔雀后背有条疤，顺着脊柱，从上到下。
她想穿小裙子。
我说你想穿就穿呗。
她说有疤，不好看。
我说好看。
她说不好看。
我说真好看。
她说我瞎。
瞎也好看。
不好。
那行吧，不好看。
她不说话了。
一个人，看烛光。
我说我想买双鞋。
她不理我。
我说商场口红要打折。
她不理我。
我说今年蜂鸟家新出了几款裙子，后背的布料特别好看，花纹像琴鸟的尾羽，顺着背脊一直到脖子，显得脖子长，好看。
她磨叽一会，说要去。
“而且我脖子本来就长。”
孔雀说道。
90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有个女的找我。
我和她聊古希腊和王八到底哪个比较大。
我不大记人，脸也记不清，慢慢就练出了一副和谁都能瞎扯淡的狗脾气。
毕业前夕，那女的过来骂我。
她说你又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说不好意思，你……
“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事。你怎么想的？”女的问我：“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根本就不记得我是谁了？”
我说真不好意思，你是哪位？
她激动了，开始和我说话。
我们在走廊，正是下课的时候，到处都是人，我听不大清，手里还拿着东西，要去三楼交给老师。
没有心情听，更没心情解释。
我说真不好意思，我脸盲，对不住了。
她说不是。
“不是这个原因。”她说：“我从南岭一路到这里，看了你十年。”
“也是，该结束了。”她上来抱了抱我，说：“再也不见。”
“你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对着窗户看的时候，眼睛都是空的。”她忽然笑起来，惨兮兮的，一瞬间我发现她其实很好看，是个很可爱的小百灵。
“我祝你一路走到黑。”她眼泪扑簌而下，边哭边笑：“直到死亡，也进不了地狱之门！”
“不劳您费心。”孔雀不知何时出现在上一层楼梯，俯视着我和百灵。
“我祝你今生，幸福美满。”孔雀双手抱臂，冷冷地说：“祝你来生，一帆风顺。”
91
我有没有说过我和蜂鸟的故事？
蜂鸟是卖衣服的。
她招牌上写的是“帝国最帅的蜂鸟专卖店”。
自称“周游世界的服装设计师”。
简单来说，是个裁缝。
蜂鸟最喜欢孔雀，说孔雀是她最美的模特。
她喜欢给孔雀做各种好看的衣服。
然后，找我要钱。
可问题是我不知道我的钱在哪，每次勤工俭学领了工资回来都交给孔雀帮我看着——无论我是把钱揣兜里，还是埋地里，它都会丢。
丢了之后，孔雀就会多个漂亮小裙子，或者是什么水钻小戒指。
后来我就索性都扔给孔雀，帐理不过来，厨房还有饭，日子嘛……随便过就行了……
但问题是蜂鸟是个疯婆子。
她量了孔雀的数据，用翼龙肋骨造了个等身模特出来。
连她的脸都完美地复刻下来，甚至比孔雀本雀更加精致完美。
头发是西潭水龙的长鬃，眉毛是猞猁耳朵上的毛……连睫毛都是用黑兔绒做的，更别说那双绿宝石的眼睛，有风时，还能微微眨动。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还以为孔雀死了。
吓我一跳。
“鸩狗你看！”蜂鸟把懵逼的我过去：“是不是很完美？”
孔雀就和她的复制品坐在一起，穿着同样奢华荒唐的拖地长裙，用同样的危险的笑脸，等待着我的答案。
不知为何我感觉极其瘆人，就仿佛下一秒，真正的孔雀会死在这里，而那个模型会站起来，要我去买点心。
我说孔雀咱们回家吧——我叫斑鸠过来，封了这黑店。
孔雀狂笑说你神经病啊。
啊。
大概是吧。
我不想看到第二只孔雀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脸盲，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