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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一个人走路,讲故事只是为了不那么无聊。

    习惯之后,就会发现独自出行也就那样。赶路效率急速提升的同时,是枯燥与无处下笔的素描。

    八级的风从雪顶的山脊,一路顺进冬末的谷中,幽翠潮湿松林遍地倒木,这里盛产灵芝木耳,人参鹿茸。

    朔北的雪林悠然长啸,这是单用耳朵就能听出的飒爽豪放。路上偶尔还能遇到几个游客,虽谈不上寂寞,也绝不轻松就是了。

    纪州老雀在骂李白,说酒鬼唱歌算个什么,有本事像杜甫一样,认认真真写首好的。

    哦。

    然后我比较喜欢的是那个天池。山顶本就极冷,又是南方初夏,北国寒冬,天池此时也只是个冰坑。据说水里有怪物,脖子很长,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见到。

    哦。

    好吧,我溜到冰坑边上,伸脚在违法触碰的边缘试探,就像个普通的网红白鹭鸟。

    唉,好想把整个冰盖掀起来往里面瞅瞅,毕竟好不容易上来一次,看不到水怪的话,还真有点可惜。

    “咔嚓。”有个傻鸟用嘴照相。

    我转头,看到一个水鸟拿着相机,扇着翅膀。

    “老哥照相不,1分钟快洗,20块一张。”说完还把相机凑过来,让我看自己的傻样。

    我被冻呆了。

    “兄弟你下来。”我向天上的水鸟招手:“来,咱俩好好唠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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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水鸟叫京糖,个子不算高,长脸花毛,小豆眼,嘴巴挺长。

    我没零钱,给了他张整票,然后摆摆手,放生。

    结果他要和我唠嗑。

    他说反正他在这拍了三个月也只有我一个人给钱,还给了这么多,他是良心鸟,一定要服务好。

    于是我俩下山找了个补给站,坐在便利店门口的花坛石桌旁边,摆了桌酒菜。

    “我家以前开渔船,在海上。”他抿了一口酒,嫌辣似的,又放下了:“我家四口人,我爸捕鱼,我妈补网,还有我和我妹,每天到海滩上捡珍珠。”

    “珍珠?”我问他:“好看吗?”

    “其实也不是珍珠,不好看,很小。”他回忆道:“我爸说是海底冲上来的鱼眼珠,可以卖钱。”

    “白色的,很脆,我们从来不敢把它弄破。”

    “我妈说里面是毒药,碰到会死的。”他嘿嘿傻笑:“我和我妹特别厉害,就靠捡珍珠,给我家添了张网。”

    “后来我妹丢了。”

    “我爸妈去找,然后……第二天就被挂在城墙上,说是海盗。”他没笑,看着我,继续说:“我就把船卖了,去了京城。”

    我挺喜欢他这种平静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嘴笨的小傻子。

    “哦。”我尝了尝番茄蛇卵,味道不错:“然后呢?”

    “杀狗官,闯江湖呗。”他给自己满上,皱着眉头又喝一口,问我:“你呢?”

    “差不多。”我眯着眼睛,喝人参蛇骨汤:“闲着无聊,随便逛逛。”

    “唉,真羡慕。”他似笑非笑叹息一声:“等你死了,我是不是也能像你一样?”

    “我不当官。”我放下碗筷,觉得好玩:“你下错毒了。”

    “你妹的话,应该找杜鹃,他们有几年专门到海边收小鸟。”我手指敲桌,回忆道:“不过他们早就让我碾碎喂狗了,你妹若是幸运,可以去育雏堂找找。”

    “至于你父母,我建议你查查当年官员职位表。”我瞥了一眼他桌底下想要补刀的手,嗯了一声,继续叼肉:“不过如果你父母出事是在三年前的话,那的确是我做的。”

    他腾地站起来,差点把桌子带翻。

    我一手稳住桌子,一手抽刀挡住长剑,别了个火花,用刀背把他打趴。

    “挂城墙是因为——他们卖人家娃。”我踩着他的手,慢慢碾压:“你不知道吗?帝国九律,只有一种罪孽可以挂那儿。”

    “贩卖买人口——当然,鸟蛋也算。”

    我端起瓷碗,一饮而尽。

    嗝。

    真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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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完我就倒地上了。

    仿佛喝到鼻涕一样…胃难受,恶心。

    京糖爬起来拿麻袋把我装上,听声音好像要拖出去卖掉。

    其实鸟卖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真算起来,也只有孔雀那几年是不被允许的。

    孔雀想对所有的孩子好。

    在这方面,她天真的样子,比所有人都有趣。

    鸟吃鸟,就更不必说了。

    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帝国崩溃后,孔雀的理想跌落尘埃,她自己也成为常人的笑柄。从小打出来的战绩被艳情晕染,成了戏台上咿呀哀泣的美艳花旦。

    硝烟四起,争霸天下的英雄豪杰们纷纷下令让鸟下蛋。战争带走的劳动力,与越来越多的雏鸟一口口吃掉了帝国的粮仓。很快,饥荒袭来,斑鸠卖子,禽鸟相食。

    占星师说,是孔雀治乱了天下。

    就有刁民想要鞭尸。

    可惜,没人敢动落伽山。

    他们终究怕我。

    但我怕鼻涕——我觉得我肯定是喝到鼻涕了。

    麻袋里的我非常伤心。

    捂着胃,想吐,犯恶心。

    106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

    十几年前,我和仁部某个小分队一起待过,他们队长就把我卖到这过。

    那时我爹自称良民,从没和我说过我们家的事。我也觉得我就是个普通小孩,能被卖到罗仑,简直是庶民的骄傲。

    那时我左边关着孔雀她老妈,右边拴着龙族三太子。整个卖场就属我们仨挂的最高,笼子用的还是最稀有的冷冬陨铁,单间,还有软床。

    我们下面还有数千个普通笼子,不锈钢的,锃光瓦亮。

    本来我还挺喜欢他们的笼子,看起来漂亮。后来发现他们八人一间,吃饭还要抢……也就不怎么羡慕了。

    这次我住的地方更加豪华,我觉得他们一定是趁乱刨了谁家祖坟才搞到这一屋子的好东西。单说这云锦被罩,用的就是温海顶级的星辉锦,这么说吧,它的稀有程度仅次于孔雀的曦月绒毯,孔雀他爹数百年也只搞到了床单那么大的一匹。

    后来那料子让蜂鸟制成了窗帘。

    雪逍抓着不松手,于是我俩搬了寝殿。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星辉锦,太闪了,熄了灯它也亮。

    我睡觉要么晒太阳,要么一片漆黑谁也找不到。

    “有人吗?”我开始敲墙:“来人啊——”

    “哪位土豪行行好,给我换床被子行不?”

    “这被子太闪了,我睡不着啊!”

    107

    孔雀王朝国祚绵长,大致算来,能有三千年繁花似锦、一千年颠沛流离。

    我认识的孔雀,是在位最短的、末代帝王。

    很奇怪的是,在这个王朝数千年的命运里,她是唯一。

    在很多方面,她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带人搞过很多项目,有修路的、种田的、开学校的……这些我都不大清楚,但有一个项目我是跟过全程的。

    那就是覆盖全国的育雏堂系统。

    在孔雀的最后一个秋天里,全国共有四千三百万个育雏堂,比孔雀帝国最动荡时期的杀手培育基地的个数,要多上一倍。

    寒冬紧随其后,长达数十年,育雏堂在无政府的黑暗战乱中挣扎十年后才陷入沉寂。这远超我的想象,要知道,自然状态下很少有鸟会管别的幼雏,哪怕他们是自己的侄女。

    这就使很多的雏鸟,得以飞翔。

    但有更多的鸟雀,失去大脑。

    出生的智障越来越多。

    这样的战争也越发的可笑——一群群鸭子被赶上草坪,和鸡群互殴。

    我拽住一只麻鸭的脚,把它拎起来,和它说话。

    它却只会嘎嘎直叫。

    直到路过的人们以为我疯了,远远的绕开,我才意识到,连时间也不是永恒的。

    鸟类的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

    我还能找到孔雀吗。

    我以为才过了三天的世界,已经溜走了很多万年。

    我还能找到孔雀吗。

    在这个连传说都不再听闻的世界。

    我最高最大的马门溪龙都被埋葬的世界。

    这下子,我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

    我陷在地铁站里,觉得仿佛活在某个游戏。人很多就像很久之前我和斑铜逛过的集市,要很努力,才不被别人带跑。

    小白痴就不用想了,他什么也没有,铁定死球。

    那就去找孔雀吧,我想。

    有点希望,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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