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那名受伤的弟子终于苏醒了过来,身体仍十分地虚弱。

    沐风院病重的病人一般白日里会有沐风院弟子照应,夜间则需亲友陪护。而这名弟子在山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朋友,从他被送到沐风院的这半月期间从未有人来探望。许云上查看了他的学籍档案,上面记录他是孤儿,也没有可以联系到的亲人。叶溦知晓后便每日酉时过来照料,次日辰时方离开。

    苏策这段时间也上来过多次,直到病人情况好转了些方松了一口气。

    很多时候叶溦只是安静的陪着他,两人什么话也不说。到他可以自己下床时,叶溦也就无需再去守夜了,但她仍会每日去看他,给他带些他能吃的食物,陪他坐一会儿,然后再回云溪院。

    一日巳时刚过,叶溦走到沐风院门口,便听见屋内成庆恶声恶气道:“把他给架回去。”

    她快步走了进去,看见几名涧风院弟子正架着那名弟子要往外走,几个沐风院弟子想上前阻止却又不敢,因为按理来说,涧风院是可以将本院弟子接回去休养的。

    “叶师妹来啦!”成庆看见叶溦进来,揶揄道,“多谢师妹这段时日对鄙院弟子的照顾,今后就不劳烦了。”

    叶溦并不想同他费口舌,她拎着食盒径直走向那名弟子,温柔地看着他道:“还没吃饭吧?”

    说着她走到桌前,旁若无人地打开食盒,端出一个黑色的小陶锅,这是她请清风院的安娘特意炖的鸽子,据说有利于伤口的愈合。

    她打开盖子,舀了一碗鸽子汤放在桌子上,抬眼看着那名弟子道:“坐下来吃吧。”

    原本架着他的那几名涧风院弟子觉得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震慑住,不自觉地松开了手,那名弟子也在此刻挣开他们的禁锢走到叶溦身边。

    “叶师妹这是何意?”成庆恼怒道,“难道你真以为在这山上你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苍云派现在还不是你说了算的,便是以后你也不见得有这资格。”

    他这般说是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山上山下皆有传言道叶溦会是苍云派下一任掌门。他向来嫉恨叶溦,在师父陆君泽面前将此事添盐着醋地说过数次。

    叶溦仍是不理会,自顾自地给那弟子盛饭。

    她的无视让成庆气不打一处来,他正准备不顾身份亲手过去将这孽徒捉回涧风院好好教训一番,他不信她能阻挠得了。

    正在此时,叶溦的声音响起。

    “你可愿入我云溪院?”

    她看着那名弟子,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屋内的人闻言皆惊诧地看向叶溦,那名弟子也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苍云派弟子可转院,转院亦很简单,只需弟子本人与他想去的院院主的同意即可。当初陈阿呆便是这样转院的,只是那时还没有成立云溪院,而陈阿呆并不想转去其他院,叶溦便随意让陈阿呆成了澜风院的弟子。澜风院是苍云派的藏书阁,里面只有几个打扫卫生的妇人和一个修缮古书的老者。叶溦那时成天在那边看书,与老者相熟,就相托将陈阿呆记于其名下。

    屋内之人诧异的原因是因为大家都默认云溪院是不收弟子的,至少从它成立以来从未收过一个弟子。

    成庆更是没料到她会在他面前这般明目张胆地抢他涧风院的弟子,虽然他并不看重甚至是厌恶这名弟子,但不代表他可以容忍这样的轻视。

    他心下想今日一定要好好给她一个教训……

    “我愿意。”一个低沉又坚定的声音响起。

    其实原本叶溦也并不放心他回涧风院,上次欺凌他的那名领头弟子是滇尼郡郡守的独子,平日里就娇纵蛮横,成庆又有意包庇,他若真回去了情况估计只会比从前更糟。她原想着过待蔺师兄回山后同其商量一下,看能否让他入清风院,不料今日成庆便过来要将他带走。也是,过几日肃风院会重新审核那件事情,他们此时过来带他回去,就可以强迫他按照他们的要求去说话,比如说那时他们真的只是玩闹而已。

    叶溦朝他安抚地笑了笑,转过头来看向成庆:“成师兄,从此刻开始他便是我云溪院的弟子,自是不可随你们去涧风院了。”

    “好,好……”成庆自知此刻已是无法将人强行带走,便是告到师父那里他也不占理,只能怒气填胸,拂袖而去。

    涧风院的那几名弟子随后也跟着离开了沐风院。

    沐风院的弟子见事情已然解决便纷纷散开去忙各自的事情。

    “过几日清风院的蔺师伯就回来了,你若愿意,到时可入清风院,或是其他院也都可以。”叶溦温言道,“先过来吃饭吧。”

    那名弟子愣愣地看着她,随后慢慢地坐到了她身边,低头看着碗轻声道:“好。谢谢!”

    他安静地一勺勺喝着汤,不再言语。

    叶溦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浑身的伤痕诉说着他曾经所受的痛苦,可她也知晓有很多痛苦是眼睛看不见的,也是她这样的外人无法感同身受的。

    他方才说“我愿意”时是那样充满希望,此刻说“谢谢”却是这般黯然。

    叶溦心中不忍,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若是你愿意,留在云溪院也可以,只是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

    他闻言抬猛地头看着叶溦,片刻后反应过来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是那般明媚。

    叶溦见他如此变化,心中也轻快了不少,她将陶锅往他面前轻推了一下,示意他再盛一碗。

    “到时还是可以去清风院或是其他院上课,傍晚再回来。”叶溦微笑道,“你看这样可好?”

    “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心中明白这次与以往都不一样。

    没过几日,蔺从柏从外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大包小包来云溪院。

    “师妹,我回来了!”蔺从柏从大老远就开始喊道,全无半分为人师长的模样。

    叶溦正在书桌前工作,闻声便起来迎了出去。

    “师兄!”

    “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蔺从柏甚是兴奋地拎起手上的袋子朝叶溦晃了晃。

    “书吗?”

    “真没意思,每次你一猜就中。”蔺从柏佯装沮丧道,“一点惊喜也没有。”

    叶溦笑而不语,走过去想帮忙拿袋子。

    蔺从柏却避开了,走到屋檐下方将几个袋子放在走廊上,从袖袋中掏出两个小纸袋:“喏!还有这个嘞。”

    叶溦一看便知是苏记食铺的饼,她尤爱它家的素香饼,里面是香菇豆干笋丁馅,饼外皮还粘有许多的芝麻,鲜香无比。她接过袋子,发现还是温的,便知他定是捂着一上山便给她送过来了。

    “多谢师兄!”

    “你先好好吃,一会儿再看这些书,反正它们又跑不了。”

    “嗯。”叶溦递了其中一个饼给蔺从柏。

    “我已经在山下吃过了,刚出炉的可比这香多了。”蔺从柏笑道。

    “那就留给小厉吧。”叶溦将饼收了回来,转身拿进屋去放好。

    “小厉是谁?”蔺从柏拎起袋子跟着进了屋,他刚上山就过来了,自然还没听说云溪院新收了徒弟这件事情。

    “我的徒弟,名唤凌厉。”

    “嗯?”蔺从柏以为自己听错了。

    “前几日刚收的。”

    她给蔺从柏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坐在一边打开纸袋咬了一口素香饼。饼很香,虽没有刚出炉那般酥脆,但还是很美味,里面的陷也是鲜嫩多汁十分可口。

    “为何这般突然?你不是不愿收徒的吗?”他知她向来喜静,且每日就爱窝在云溪院捣鼓她的那些小东西,也没这个时间和精力去授徒。

    他倒不怀疑她能否带好徒弟,光是陈阿呆,她便带得很好。陈阿呆虽不是叶溦名义上的弟子,但众所周知,她在山上向来只信服叶溦一人,也只接受过叶溦的指点。后叶溦有了云溪院,陈阿呆也跟着过去,叶溦便在云溪院不远处给她单独盖了一栋小木屋。

    叶溦吃着饼看着蔺从柏笑得无赖:“所以想请师兄帮忙,让他入清风院学习,可好?”

    “哼,你倒是会偷懒,自己收徒弟,却是让我给你带着。”蔺从柏看着这个将无理要求说得如此坦荡的师妹,无奈笑道。

    叶溦吃着饼看着蔺从柏微笑着不说话,蔺从柏喝了一口水,也直直地看着她笑道:“难道我还能说不?”

    叶溦知他已是同意,放下饼甚是殷勤地给他续了一杯。

    “想喝茶。”蔺从柏看着杯中的水道。

    “好。”叶溦正要放下饼起身去烧水。

    “你先吃吧,我自己来。”

    蔺从柏起身去隔壁厨房生火烧水。

    “里面还有两套衣服,你什么时候试试,不合适还可以再拿去改。”

    “师兄,你不要给我买衣服了,已经太多了。东西多了也是累赘。”

    “我可不见你什么时候说过书太多了。”

    “这不一样。”

    蔺从柏每次出去都会给她带些书回来,也时常会给她买衣服。书是因为她喜欢,而衣服更多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心。

    以前他们身上没有钱的时候,叶溦几乎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都是穿他穿不上的,而他的衣服也都是别人穿不上的。那个时候他看着叶溦穿着破旧的还不怎么合身的衣服,心下便决定以后要给小师妹买很多漂亮的新衣服,是以不管叶溦说过多少次她不需要新的衣服了,他仍会忍不住买回来。

    因叶溦每年有大半时间都出门在外,在外时她大多会穿男装,所以他每次除去买女装还会带上一两套男装。

    “师兄,你带回去吧,物能尽其用最好,放在这边也是浪费。”

    不止是清风院,在苍云派的其他几院中都会有家庭条件不怎么好的或是根本就没有家的弟子。他们虽然比以前的叶溦和蔺从柏好了一些,平日里会有各院的院服可以穿,但在很多弟子每日下学之后选择穿自己喜欢的私服的时候,他们还是只能穿院服。因为他们大多是没有私服的,即便有也是破破烂烂的,还不如院服。

    蔺从柏知道叶溦对物质方面向来是无所谓的,衣物于她而言只要可以蔽体和御寒就可以了,多了对她而言真的会是一种负担。他想着那便拿回去让安娘看看哪些弟子需要吧,也不算浪费。之后他若是还忍不住想买,就给那些需要的弟子买吧,也算是弥补以前他对叶溦的遗憾。

    “好,下次我不给你买了。”

    叶溦点点头,她知晓蔺从柏向来是言而有信的。

    半月后,凌厉的伤恢复得挺好,已经不需要再住在沐风院了,叶溦便过去将他接回了云溪院。

    云溪院虽同清风院、肃风院它们一样都称之为院,却只是一栋带阁楼的小木屋。它原本与三省崖一样是个让弟子思过的地方,叶溦初来这里看被罚思过的蔺从柏时就开始喜欢这里,之后时常一人来这边呆着。

    这里地处相较偏僻些,加之又是一个关弟子紧闭的地方,一般很少会有人过来,很是安静。

    她喜欢这里视野开阔,放眼望去便是这连绵不绝的群山。她喜欢在这里看日出日落、云蒸霞蔚、皓月千里,听溪水潺潺、山风漫漫、鸟语虫鸣……

    后来这里慢慢地被闲置了下来不再作为思过之地,来这边的似乎就只有她了。

    再后来派中要对她原来那漏雨漏风的住所翻修一下,她干脆就把这边稍作修缮搬了过来。之后又在木屋旁搭了一个小屋作厨房,屋后建了一个小小浴室,用竹管从不远处引来温泉水,四周又陆续种了不少花果树木。蔺从柏因它近溪,便给它随意取了个应景的名字——云溪院。

    叶溦将凌厉安排住在阁楼上,因为她晚上时常会工作到很晚,怕在楼上走动或是上下楼的声音会吵到他。而且阁楼更具私密性,她想作为半大的孩子,他或许更需要这样不被打扰的空间。

    她原本是想给凌厉重新搭个木屋的,但因为这段时间忙加之也没有多少钱请工,而阿呆的木屋她是觉得自己不好做主暂借给凌厉住的。

    阁楼原是她的工作间,她喜欢书桌前那朝东的大窗户,白日里窗户打开,工作累了就抬头看看窗外景色,困了就倒头在一旁的木床上睡一会儿。在阁楼上雨天听雨、雪天赏雪亦是别有一番趣味。

    楼下只南边有一扇小小窗户,但也还不错。叶溦喜欢临窗,便用以前修缮房屋多的一块大木板在这扇小小窗户下面重新支了一张书桌,书桌旁又用一张门板搭了一张床,床边挂了一张帘子,山上这个季节还有蚊虫,就又拉了一个蚊帐,这便是她自己的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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