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沈统领带到。”小厮将人带到凉亭处,就躬身退了下去。

    “沈统领?沈?统领?”这偌大的盛京城,姓沈,职位还是统领,除了他沈朗潍,顾颜想不出第二人来。她呆愣在那里,思绪一片空白。

    其实她早预料,两人都身在盛京,再遇不过是时间早晚,只是不想,这日会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猝不及防。

    她惊惶的功夫,沈朗潍已然坐到她的身侧。

    “阿颜,我来与你介绍,这位就是典狱司的统领,沈朗潍沈公子。沈公子年轻有为,以后你若再想探奇案,便可去请教他。”

    穆亲王接着与沈朗潍介绍顾颜:“阿颜是宰相顾大人的千金,她从小就爱听我讲些奇案,等我回了陇南,怕还要麻烦沈统领啊。”

    沈朗潍敬重穆亲王,今日来也只想送别,不成想竟被无故塞了一个拖油瓶。在他看来,身为贵女的顾颜,哪会耐下性子听他如何办案,不过是贪玩罢了。

    “沈某何德何能担此重任,只怕徒增顾小姐厌烦。”

    还是那样冷冰冰的语气,丝毫不带任何情感。

    顾颜心中怒火噌的一下窜起,她抬眸怒视沈朗潍。

    他还是那副绝美容颜。棱角分明的下颚搭配上高耸的鼻梁,那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眸,只一眼便能动人心魄。明明面容俊秀,却因长年在外办案,又染上些风雨侵霜的硬朗来。

    “沈统领也太妄自菲薄!你不过是嫌我拖累,又何苦贬低自己。我不过区区弱女子,你大方推辞便好,我还能拿统领怎样。”

    顾颜句句带刺,把云月、云朵听得一愣一愣。她二人相视一眼,都觉得自家小姐莫不是生病了?原来事事与人和善的小姐,而今怎会变得如此狠厉!

    穆亲王也瞧顾颜好似是变了一人,可他倒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以前的顾颜,实在太善。若她生在寻常人家,倒也没什么不妥,可身为宰相之女,她以后要面对的人心险恶,绝不会少。若少了这分狠厉,怕会多走许多弯路。

    沈朗潍见顾颜如此态度,也属实新奇。从前像她这般的贵女见他,或羞怯,或惧怕,更有甚者,还会主动引诱。

    像顾颜这般憎恶的,他还真是头一次见。他不由高看了顾颜几分,但也仅仅只是几分罢了。

    “顾小姐快人快语,沈某钦佩。只是典狱司事务繁忙,沈某若是冷落了小姐,就不好。”

    顾颜根本不想与他废话,也不想与他一起。可转念想,今日怕是最后一次见师父,不能因他让自己留下遗憾。她强忍心中不适,只陪在师父身旁,不再与他多说一句。

    穆亲王与沈朗潍又聊了些典狱司最近的案子,顾颜就在旁静静听着。

    听着沈朗潍对奇案的分析阐述,她也不得不承认,沈朗潍的见解很是独到,而且一针见血。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好陌生!她这才意识到,上世的自己对他究竟有多不了解。

    整整两年,他一次都未与她这般阔步高谈。

    他两人聊着聊着,就有仆婢上前提醒:“王爷,都到未时,您该用午膳了。御医开得药须在饭后才能饮,御医嘱咐过,那药不能耽误。”

    “师父,您身子不适吗?不如先在盛京养好身体,再赶路去陇南也不迟。”顾颜不死心,还想再劝。

    穆亲王笑了笑:“都这副老骨头了,不打紧。你师娘在世时,我就常因公事不记得与她庆生。自打去年入冬后,我这心里就时常惦念起往事来。不耽搁了,再耽搁下去,你师娘真该怪我。”

    穆亲王说着便站起身,相邀沈朗潍:“沈公子也还没用膳吧,我这的厨子手艺还行,沈公子若不嫌弃,不妨与我们一起。”

    穆亲王说的我们,自是指他和顾颜。

    顾颜知道师父有午憩的习惯,自己又不想与沈朗潍一同用膳,便站起身回绝师父。只是不曾想,沈朗潍竟也同时起身,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口。

    “师父,顾府还留着膳呢,您用完午膳就好好休息。”

    “王爷,典狱司还有事忙,在下就不打扰,先行告辞。”

    两人将话说完,都诧异看了对方一眼。

    穆亲王见状也洒脱一笑,不再留他们。“我还真有些累了,老了,不中用了。你们回城正好同路,我也放心些。”

    话已至此,顾颜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与他一同出了别苑。

    “顾小姐没乘马车?”沈朗潍见顾颜步行而来,还略有些惊。

    顾颜也不正眼瞧他,只目视前方,用他前世对自己的语气,冷冷道:“我乘不乘轿,好像与公子无关。公子既策马而来,那咱们便不算同路,就此别过。”

    顾颜说完,便将他抛在身后,没回头一步。

    沈朗潍见惯了女子,但像顾颜这般,他还真是头一次见。不过,这好像确实与他无关,典狱司还有好些事等着他忙,他才懒得跟顾颜费心神。

    他傲世般笑了笑,只轻松一跃,就策马往典狱司赶。

    从别苑走回顾府后,顾颜只草草用了几口膳,便躺在榻上午憩。她也不打算睡,只侧躺下,呆呆看着窗外,那红似烈焰的梅,如今开得正好。

    重来一世再见沈朗潍,顾颜心中不免泛起五味杂陈,前世种种仍历历在目,她又怎能不恨。可如今沈朗潍与她不过是擦肩的陌生人,自己又以什么身份去恨他呢。

    “小姐,你怎么也不盖被,当心着了风寒。”云月从外室走进里屋,见顾颜只身躺在那,便利落帮她盖好毛毯,还顺手将汤婆子放在她手边取暖。

    顾颜思绪被打断,她拍了拍榻边,示意云月坐下。

    “小姐,你有话想对云月说?”云月心思细腻,顾颜只一个眼神,她就能猜出顾颜心中所想。

    “云月,如果有朝一日,你发觉自己竟回到了从前,你会如何?”顾颜还是无法接受已经重生的事实,她总怕自己一觉醒来,又会回到那暗无天日的牢笼。

    说到底,还是她心不安。

    云月帮她拢了拢耳鬓的碎发,又仔细想了想她的问题,才道:“我若能回到从前,肯定会先弥补此前的遗憾。再然后,我既知未来会发生什么,趋利避害总归也是要的。”

    “趋利避害?”顾颜坐直身子,又靠云月更近了些。

    云月认真点了点头:“就比如,我昨日在厨房不小心烫伤了手,若我能回到烫伤前,定是不会再碰那炉灶。”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朗潍虽伤她至深,可上天既又给她一次机遇,这次,她定要牢牢把握住,远离沈朗潍,不再与他沾染分毫。还有上一世,她是被诬陷下毒谋害四皇子,这一世,若能躲着四皇子,自己是不是就能安然渡过劫祸。

    又或者说……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顾颜心中油然而生!不过,一切还言之尚早,毕竟距那场劫祸还有两年。

    两年,谁又能说清会发生什么变故。

    “小姐,你知不知道我刚打听到了什么!”云朵咋咋呼呼跑进里屋来,仿佛得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般。

    “你来与我说说,你打听到了什么?”顾颜将身往里挪了挪,招手唤云朵坐过来。

    自昨日午后,云朵就见小姐闷闷不乐,如今看她来了兴致,便更加卖力添油加醋,说起八卦来。

    “就咱们今日见的沈统领,你们知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响当当的绰号,冷面判官!据说,死在他手下的亡魂,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

    “难怪今日见他,总觉得不寒而栗。我小时总听村里老人说,见血多了,那人身上便会染上杀气。”云月想起今日沈朗潍的气场,不觉又缩了缩身子。

    云朵接着画风一转,又大笑八卦起他的感情事来:“这沈统领如今也二十有五,至今还未娶亲,也不知是不是这杀气太重,断了姻缘线呢!”

    云月笑嗤她一声,“姑娘家家的,你也不嫌害臊。”

    “这屋里就咱们三人,我有什么好臊的。小姐,你说是不是。”云朵笑着看向顾颜。

    云月与顾颜同岁,云朵比她们二人还小一岁,性子也不如云月稳当,不过胜在机灵。

    顾颜左手握起云月的手,右手握起云朵。

    “云朵说的是,你们二人自小同我一起长大,咱们之间不用遮遮掩掩。”

    “小姐,咱们今日是第一次见那沈统领,你为何好像与他有深仇大恨似的?”云朵忽闪着眼睛,不解问顾颜。

    “他杀戮太多,自不招人喜欢。”顾颜不想提及,只随便找了借口敷衍。

    云朵若有其事的点点头:“我也觉得是。别看那沈统领长得是挺好看,可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叫人瘆得慌。”

    “好了,咱们不提他。阿爹与阿娘去幽州探亲,说好什么时日回来吗?”

    顾颜外公,大晋朝的骠骑大将军,如今就居在幽州。顾大人与顾夫人每年上元节,都会去看望他老人家。

    云月回道:“夫人临行前说起,想与老爷在幽州多住些时日。不过,老爷他位高事忙,想必也不会呆太久。”

    顾颜不禁又想起上世来。

    当时自己为了能早些嫁给沈朗潍,竟一日书信八封,加急送往幽州。顾大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与夫人快马加鞭,连夜赶回了盛京。

    如今想来,顾颜只觉得那时的自己,是真心可笑。不过还好噩梦已散,自己还能再见阿爹阿娘,与她已是最大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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