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颜用了膳,沐浴完,就躺去榻上休息,这两日她实在太累,才躺上不久,便沉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等她再醒来时,已到了第二日。晨光熹微,旭日初升,习风徐徐,朝露晶莹,一切都恰似刚刚好。

    云月、云朵帮她梳妆后,在用完了早膳,主仆三人便乘马车去往典狱司。等到了典狱司,顾颜先去了沈朗潍书房寻人,不想人未寻到,反倒碰上一脸焦急的林成。

    林成见到顾颜,这脸上才恢复笑意:“特使,可把你盼来,连小姐她一大早就来,说是想见楚山一面。统领早朝还未归,她的所求与我委实是逾权,属下也不敢妄自做主。”

    “她人现在何处?”连亦和会来,是在顾颜意料之中的。

    林成:“属下不敢怠慢,人正在议事堂候着。”

    顾颜:“沈统领并未下令不许人见楚山,还劳烦你带她去趟牢狱。我会在此等统领早朝来,再同他一并赶去牢狱。”

    “什么劳烦不劳烦,能为特使做事,不知要惹多少人羡慕呢,林成荣幸之至。特使先忙,我这就带连小姐去牢狱。”林成又拍了好一通马屁,才笑颜离开。

    云月:“这沈统领也不知什么时辰来,不如小姐先回房,我替你在这里守着,等人来了,我再唤小姐过来。”

    顾颜抻了抻臂,顺带舒展筋骨:“这书房外的风景倒是好,我昨夜睡了太久,这会儿不觉得累,留下欣赏风景也不错。”

    云朵替她揉了肩:“小姐,按时辰,沈统领也该下早朝,莫非他外出办案,临时不回典狱司了?”

    顾颜:“他答应我的,他会回来。”

    “特使。”

    声是从远处传来,顾颜随声看过去,正见那一身紫衣款款而来。

    云朵不禁憨笑一声:“这白日里还真不能说人,才说了沈统领,不想人就到了。”

    “沈统领。”等沈朗潍人走近,云月、云朵欠身施了礼。

    顾颜:“你们先退下吧,我同沈统领还有事商谈。”

    “是,小姐。”

    待她二人退下,顾颜等不及就问:“圣上早朝时可有提及楚山或是失窃案?”

    沈朗潍颔首:“经此一事,我对楚山可当要另眼相看。”

    顾颜微微歪了歪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沈朗潍嘴角含笑,耐心与她解释:“昨日进宫前,我谨慎搜查了楚山全身,不想,还是让他有了可乘之机,竟暗自携了一物,昨日还呈与圣上。”

    别看沈朗潍此刻说得轻松,当他得知楚山竟躲过盘查,私藏一物时,他着实是脊背一凉。倘若楚山心怀叵测,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此物,难道是梁越国的虎符?”顾颜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沈朗潍目光沉沉:“正是!今日早朝,圣上当着百官之面,道明梁越国虎符乃太子、安王携手所获。为此,圣上龙心大悦,还赏赐珍宝无数。”

    顾颜想了想:“如此说来,楚山前晚就已经取得虎符。”

    沈朗潍却摇头:“若楚山是在当夜取回虎符,太子昨日又怎会有兴致去连府求娶呢!寿辰宴那晚,楚山的确从沈府盗取了虎符,假如我没猜错,那晚他给太子的,应当是赝品,而真的虎符,则被他秘藏。”

    顾颜反复思量后,却觉此事是解释不通的。楚山明明是太子的人,他又为何涉险,暗自昧下虎符呢?假设是为财,在他救下亦和后,大可携虎符远走高飞,也不至沦落至此!若为名,他背叛太子,仕途就更无可能了……

    沈朗潍见她面露疑惑,便道:“楚山如今就在典狱司,我们何不亲自去问呢。”

    顾颜欠身行了一礼,“有一事,我还与统领请罪。亦和她一早就来典狱司求见楚山,我已命林成带人去往牢狱。”

    沈朗潍出手,扶她起身:“何来请罪一说呢!圣上只命典狱司关押楚山,却并未下令不许任何人探视。况且有连小姐在,楚山也当容易卸下防备。”

    顾颜微微一笑:“那事不宜迟,还请统领前方带路。”她虽去过牢狱几次,奈牢狱地处偏僻,她对去的路只有大概方位,若没人引路,恐是要耗时间了。

    典狱司大牢。

    因着沈朗潍吩咐,要善待楚山,如今他身处的牢室,环境倒还干净整洁。林成不敢留连亦和单独在此,便一直候在牢室外。

    从连亦和进入牢室,长短也有一刻钟,可这两人,除了刚见面时的寒暄外,就只站在那里四目相对,再无一言。

    林成纳闷挠挠头:“这连小姐,一大清早赶来典狱司,千辛万苦才见到人,就这么呆呆站着?连句思念都不提?”

    此时,牢狱其他犯人大都还在瞌睡,周围环境很静,静到连远处的脚步声都一清二楚。

    林成警惕把手握在剑柄处,待他看清来人后,才放心将手放下。

    “统领,特使。”

    沈朗潍:“你去牢狱外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打扰。”

    “是。”林成得了令,躬身退了出去。

    顾颜随沈朗潍身后,与他前后脚走进牢室,是沈朗潍先开口:“楚兄,你瞒我可是瞒得惨。”

    闻声,楚山与连亦和同时看了过来。

    “沈统领言重,虎符的确不是那夜所得,说到底,我也不算欺瞒。”楚山倒是坦然。

    沈朗潍装作一惊:“哦!那依楚兄的意思,虎符并非那夜所得,你呈与圣上的那枚,又是?”

    楚山摇头一笑:“沈统领料事如神,我不过耍些小手段,哪里能瞒过你的法眼。我是将虎符偷龙转凤,也不过想多重保障,仅此而已。”

    “楚兄未免过谦,你从安王府盗取虎符,不过短短几日,就能寻到一枚与之相似,且还能瞒过太子,以假乱真的虎首,在下才是佩服。”

    沈朗潍的言外之意再明确不过,楚山偷龙转凤,绝非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

    楚山自是听懂了,可他却不理会,只道:“如今失窃案风波已了,楚山罪有应得,得此结果亦不怨、不悔。”

    “楚山,你孑然一身,是对生死无惧。亦和却无辜受你所累,还要赔上一生,你说这话,未免太不负责。”凭顾颜对连亦和的了解,她对太子求娶一事,定是绝口不提的。楚山轻飘飘一句,看似大义凛然,慷慨赴死,可歌可泣,可如此,他又将亦和置于何地!亦和对他的一片痴情,他当真充耳不闻?!

    不出顾颜所料,楚山对她的话果然疑惑:“顾特使何出此言?”

    顾颜是憋着怒的,她不顾连亦和在旁阻扰,执意将事实说了出来:“恐你还不知,太子有意纳亦和入东宫,封侧妃!”

    楚山神情明显一怔,过了片刻,他才回神看向连亦和:“如果顾特使不提,你还要瞒我几时?”

    连亦和淡淡一笑:“若我不想嫁,任谁也逼迫不得。”

    她态度坚定且决绝,顾颜见此,心却揪起来。太子位高权重,连府绝无能力与之抗衡,而亦和此言,却是看透了生死般……顾颜实在是怕,她怕前世悲剧再现,亦和终是无法摆脱自戕的宿命。

    “统领,特使。”是林成走进来。

    沈朗潍:“何事需禀报?”

    林成作揖:“宫里来了人,如今人就在牢狱外候着呢。属下旁敲侧击打听了下,说是圣上有旨意下,似是关于楚山。”

    “你与我一齐去接旨吧。”沈朗潍同顾颜道。

    顾颜点了点头,她既为特使,这时候理应在场。

    待他二人走出牢狱,刚还在树下乘凉的内侍,紧忙走出树荫,毕恭毕敬道:“沈统领,这位想必就是顾特使,奴才受命,特来典狱司传旨。”

    沈朗潍:“公公客气了。”他话完,就跪下准备接旨。顾颜见状,也随他一起,林成还有看守牢狱的司卫同齐刷刷跪在他们身后。

    “自朕登基以来,大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奈,盗贼孤影作乱犯上,罔视法纪,以致百姓人心惶惶,社会动荡。如此之徒,朕若不严惩,实乃愧对盛京百姓。特令,孤影于五日后,斩立决,钦此。”

    内侍宣读完圣旨,又道:“这五日还劳沈统领费心,圣上言,人既已在典狱司,就不必挪去府衙,待行刑那日,直接由典狱司上路即可。”

    沈朗潍接下圣旨:“臣定不辱圣上使命。”

    “统领快快请起。”内侍借由搀扶,小声在沈朗潍耳边言语:“临行前,马公公特意嘱咐,他让奴才转达,要统领好好领悟圣上的旨意,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沈朗潍亦小声回他:“还请公公替在下多谢马公公心意。”

    “奴才还需赶回宫中复命,就先告辞。”

    既如此,沈朗潍也不再留:“林成,好生送公公。”

    顾颜刚刚虽距沈朗潍很近,但她也只见内侍似在沈朗潍耳边说了话,可具体说些什么内容,她却没听清。

    “我本以为圣上会念虎符一事,留楚山一命,再不济就发配边疆,也总比如今的处境好。”顾颜盯着沈朗潍手中圣旨,长叹一口气。

    “总不过还有五日时间,圣上或许会改变心意也说不定呢。”如今圣旨都下,沈朗潍这话明显是在安慰。

    “我是担心亦和,我怕她承受不住,再生了不好的念头。”前世闻及连亦和去世时的噩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顾颜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此刻,她眼中的无助、彷徨、惧怕,沈朗潍全看在眼中。想给予顾颜安慰的念头,已在他心底越聚越深,抬起的手明明就快要触碰到,不想,连亦和竟从牢室走了出来,“阿颜。”

    她这一声阿颜,沈朗潍不得已又收回了手。

    连亦和走来,她看顾颜面上带的忧,又看了眼沈朗潍手中的圣旨:“是不好的消息,是不是?”

    顾颜抿唇,无奈点点头。

    连亦和的反应还算平静:“那日,他从太子别苑将我救出后,曾对我说,他在禹州书茗斋定好一方沉泥砚,想我去禹州一趟,帮他拿回。如今想来,他要我离开盛京,在当时大抵就已想到了自己的结局。”

    顾颜心疼抱了抱她:“亦和,还有五日时间,事情或许还会有转机。”

    这是沈朗潍刚刚安慰她的话。

    “是啊,还有五日时间!”连亦和微微一笑:“阿颜,时辰也不早,我该去沈府看望大哥。如今他身子渐好,相信不日就可搬回连府。”

    “大哥这些日在沈府叨扰,多亏了沈统领命人悉心照顾,亦和在此替大哥多谢统领关照。”连亦和一边说着,一边欠身与沈朗潍行礼。

    沈朗潍回礼:“连小姐客气,连公子是在沈府中毒,照顾好他,沈某责无旁贷。”

    “顾府马车就在典狱司外,我送你去沈府。”连亦和反应实在过于平静,平静到顾颜都有些怕。

    “阿颜,你既为特使,与楚山宣读圣上旨意,是应在场的。迎夏、迎冬也在外候着,你不必担心。”连亦和话不错,按理,传圣上旨意时顾颜是得留在旁。

    “那你路上小心。”顾颜无奈目送她离开。

    待连亦和身影远去,沈朗潍开口道:“我瞧连小姐状态如故,你也可安心了。”

    顾颜望着连亦和离去的转角:“希望如此吧。”

    太子府,太子书房。

    韩君站在书案前,他低着头,一言也不敢发。周围空气仿佛凝固般,书房内实在静得出奇。

    蔺相越坐在书案前,手中还不断把玩着那枚虎首。突然,他大笑一声,然后高高举起手臂,将虎首重重摔在青石地板上。

    “楚山他竟敢愚弄本宫,本宫不将他碎尸万段,誓不罢休!”

    韩君抬起眼,小心翼翼道:“殿下,都怪属下听信楚山谗言,还请殿下责罚。”

    “他还真是好谋划!先假意归顺本宫,待取得本宫信任后,就以赝品蒙混,若不是父王昨日召见,我至今还蒙在鼓里。”蔺相越目露凶光,他恨不得立刻杀了楚山。

    韩君劝道:“不怪殿下,都怪楚山狡猾,谁又想,他第二次呈上的会是假的虎符。”

    “本宫安插在典狱司的眼线,可有消息传来?”

    “回殿下,咱们安插在典狱司的眼线,都被无端调离了,当下风口浪尖处,我们不好冒然安排人进去。”韩君分析道。

    蔺相越怒极:“可恶!他沈朗潍又是什么身份,本宫乃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怕他不成!”

    韩君谄媚道:“殿下息怒,沈朗潍不过小小统领,您自不必放在眼里。宫内今早传来消息,圣上已下旨,楚山于五日后,斩立决!您不妨多留他五日,何必再脏了您的手呢。”

    蔺相越嘴角一凛:“消息可真?”

    韩君:“千真万确。”

    “本宫姑且多留他几日!经此一事,我虽与父王解释,但我仍担忧父王对我生了疑。”

    “殿下,您以虎符作为寿礼,也说明想在圣上寿辰当日献与圣上,这个解释,实在是妙。圣上泽心仁厚,定不会怀疑殿下孝心。”韩君继续奉承。

    “只可惜安王竟也学着本宫解释,还道只等确认虎符真假后,就立即献与父王。此等拙劣的谎言,不想父王还真信了他!”蔺相越不服气地说着。

    “任他能解释通又如何!就看今日早朝,圣上赏您的珍宝,明显多于安王,可见,圣上对您还是重视。”

    蔺相越嘴角噙着笑:“本宫是长子,亦是这大晋朝的太子,父王当然重视。”

    “殿下人中龙凤,可恶那连昌平还不识好歹。”韩君还记着那日被扔出府邸的仇。

    蔺相越冷哼一声:“放出风去,就道本宫有意娶连小姐作妾!既然侧妃的位置,他连家看不上,本宫也不必再与他留面。”

    “属下这就去办。”韩君见目的达成,心里不禁得意起来。

    入夜,清音阁。

    顾颜独站在廊下,盯着那轮月出神。

    云月走到她身旁:“小姐,夜深了,奴婢伺候你歇下吧。”

    顾颜抬头仰望着天:“不急,我还未有困意。”

    “小姐,你是在担心连小姐吗?”云月跟在顾颜身边久了,顾颜的心思,在她的面前,是藏不住的。

    顾颜点头:“楚山之事,对亦和的打击太大。索性典狱司暂无新案,这些日我得闲,也能多陪陪她。”她要陪在亦和的身边,才算安心。

    云月:“有小姐在旁开导,连小姐她会好起来的。”

    “怎么不见云朵人?”少了她在耳边闹,顾颜还有些不惯。

    云月笑了笑:“她这个时辰不在清音阁,大抵就是去了门房处。”

    “她同阿安进展倒是迅速,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女大不中留啊。”顾颜也是调侃。

    “小姐,这些日发生太多事,有件小事,我一直也不敢扰。张婶头几日来了府,她想让我替虎子谋个差事,正好咱们府里缺小厮,虎子人也精明,不如,先让他在府里历练历练?”

    顾颜:“虎子乖巧懂事,我也喜欢那孩子。你明日去与管家说一声,就道,招虎子进府,是我的意思,以后他进了府,别人也不会轻视他。”

    “奴婢明日就托人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虎子。”

    “小姐,不好了,出大事啦!”

    能如此大声说话的,整个顾府除了云朵,就再寻不出第二人来。顾颜张望过去,正见她火急火燎跑来。

    “你快与我说说,可是又打听到什么怪事?”

    云朵喘着粗气:“奴婢刚听阿安提,说是太子有意纳连小姐为妾,还道,不日就会去连府提亲。”

    顾颜神色猛然一惊:“什么,作妾?!阿安又是如何得的消息?”

    “他今日不当值,晚膳时便寻了同乡吃酒,他那同乡就是在太子府当值,还说消息千真万确。”

    阿安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是无意中与云朵提及此事,云朵听后,觉得事态紧急,便头也不回跑来清音阁与顾颜禀报。

    “虎符一事,圣上并未怪罪太子,若此时他向圣上求旨赐婚……”顾颜即对云月、云朵道:“此事若真,是该早些与连伯父筹谋。可如今夜已深,再去连府打扰也不妥当,待明日一早,我们就去连府。”

    这一夜,顾颜罕见梦到亦和去世那日的情形,再见她脖颈处的深痕,顾颜猛然被惊醒。她坐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待到完全冷静后,又回想起刚刚那个梦,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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