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潋来府传的消息,沈朗潍命他来请,想顾颜现在去一趟千山寺。

    事出必有因,顾颜也不多问,只跟在何潋身后。等上了马车,她才得空问一声:“小哥,邓夫人是在千山寺?你家公子为何不押人去府衙?”

    穿骨针是在邓夫人卧房内搜出,关于邓坚的案子,她又是撒了慌。按理,证据确凿,邓夫人谋害亲夫是万万抵赖不得了。

    何潋用鞭敲打马儿的臀部,马吃了力,步伐较之前又快了些。

    “小姐,人是吴忧、吴颉发现的。他二人奉命与采青堂外盯梢,在黄昏时分,一小和尚竟进了去。他们觉得可疑,便跟着打探,这才得知小和尚是来买回转养心丸,还一下买了五瓶。

    他们一路跟踪小和尚至千山寺,亲眼看到他将药交于一妇人手中。吴忧立马与公子回禀,我们赶到后,确认那妇人正是邓夫人。就在我们准备缉拿时,不想邓夫人却说,她要等见到小姐面,才会将所有真相道出。”

    顾颜一怔:“见我?”她与邓夫人不过一面之缘,她为何要见自己?

    何潋拿鞭的手又加了力度:“千山寺乃佛门重地,圣上礼佛,曾下诏不可与佛寺见血。公子谨慎,不想用强,便唤我接小姐去一趟。”

    邓夫人不会武,身子又不好,她被沈朗潍盯上,逃是逃不掉的。此举,莫非是想拖延时间,等接应的人来救?

    *

    千山寺位于陇南城郊,就建在孙离河上游。待顾颜赶到时,皎洁的月光已铺满整个河面,银装素裹,好看极了。

    如今,邓夫人就在寺院禅房里,沈朗潍则在禅房外辟了一露亭。他又命主持在里放了一桌、一椅,他坐在里,喝着茶,赏着月,安闲的倒不似来缉拿犯人。

    顾颜老远就见那坐着的影,宽肩窄腰,在月光的映衬下,他身上那股肃杀之气,都变柔和不少。

    “公子。”顾颜站定在亭外,眼眸幽深。

    闻声,沈朗潍放下茶盏,起身相迎:“阿颜,她人在里面,我陪你一齐进去。”

    顾颜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才至禅房外,门还没来及敲,邓夫人先从里开了门。

    “大人。”她说话时,双眸一直是看向顾颜。

    顾颜与她微微颔首:“邓夫人,如你所愿,我人已经到。邓坚之死的真相,还请你直言相告。”

    “大人,请。”邓夫人让了身,请顾颜进禅房。

    顾颜迈步先进,沈朗潍紧随其后,不想却被邓夫人挡下了:“大人,我有女儿家的辛秘想同那位大人单独说,还请大人在外稍后。等该说的说完,今夜,我定与大人回府衙自首。”

    沈朗潍想都未想,直接一声:“不可!”留顾颜一人在,他怎么能放心。

    “既如此,那大人想知,请恕翩舞无法如实相告了。”翩舞语态说沉了,一口气没顺,紧接着她便咳了几声。

    翩舞涉及不止凶案,她既为邓坚打理钱庄,想必关于拐卖案的内情,也应当知晓一二。而今,被拐卖的娘子还未有下落,萧媚、邓坚已死,她这条线绝不能再断。

    “公子,我没事。”

    沈朗潍看着顾颜坚定的眼神,良久,他才开口:“阿颜,我就在外等你。”

    顾颜笑着与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安心。

    今晚的月很好,翩舞又将门关上,少了月光渗透,禅房内一下变黯淡不少。

    顾颜环视四周,这里装潢并不像寺院与客提供的禅房。墙上不仅挂有水秀山青,就连桌案上的琉璃盏,样式都与邓府里她卧房摆放的相似。

    翩舞看出她的疑虑,道了一声:“我与寺院添了不少香油钱,主持感激,便允诺这间禅房只留我一人住。”

    顾颜收回目光:“邓夫人礼佛?”

    翩舞请了她坐:“大人唤我翩舞就好,我不过觉得寺院清静,不时就来住些时间。”

    顾颜开门见山,直接问她:“翩舞,你为何想要见我?”

    翩舞帮她倒了一杯茶,随后自己也倒了一杯:“我第一眼见大人,就被大人身上的气质吸引,刚毅、从容,一看便是大家出身。”

    顾颜无奈笑了笑:“大家出身也不见是什么好事。”上一世她会遭人诬陷,这里面暗藏的因由,大抵与她宰相之女的身份脱不了干系。

    “大人身在其中,又岂会明白我们卑贱之人的渴望呢。大人命好,遇到危险,总会有人为你挺身而出。可我呢……”翩舞端起那杯茶,轻轻嘬了一口:“两年前的那个冬夜,我至今都还记得,室外的风是刺骨的冷,萧媚递与我的那杯热茶,下了十足的□□。等我醒来后,人已经被她绑住。我也曾经幻想,会有人救我出水火,然而事实……”

    顾颜双眼陡然一震,她竟也是被萧媚拐卖?难怪听她口音不似陇南地界的。

    “所以,你嫁于邓坚,是被人胁迫?”顾颜看着眼前的弱女子,不由起了怜悯之心。

    “我身子不好,却对管理银钱颇为在行,邓坚正是看中这点,便拿回转养心丸要挟,逼我嫁给他。”翩舞又小嘬了一口茶:“大人,我想杀邓坚之意,早就预谋已久。但翩舞对此,不悔。”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如何下的毒?”怜悯归怜悯,翩舞犯了命案,顾颜该审还是得审。

    这次,翩舞将茶一饮而尽:“邓坚有一习惯,每日亥时,他都要去卧房密室查验一次他的宝贝。那日,我先与穿骨针擦拭剧毒,然后再将其藏匿于密室的机关处。夜色下,邓坚根本不会察觉,他在触碰时吃了痛,还以为是机关年久失修,从而生了木刺。”

    “他的尸体又为何在邓府后巷?你身子虚弱,想来是搬不动尸体。”顾颜试探问她。

    “我下的毒提前算好了分量,他当日出府,便是来千山寺寻我,然后我再找借口与他同回邓府。待时机到,我就引他去了后巷,等他毒发后,我忙伪造了症状,想趁机嫁祸于连环杀手。”翩舞说完,又看向顾颜:“大人,邓坚之死全是我一人所为。可他,该死!”

    顾颜秀眉微蹙:“那应元可是被你所害?”

    翩舞也不否认:“虽你们抓了凶手,但好在他受伤昏迷,也录不了口供。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再留后患,只有真正的应元消失,我心才安。我自小就有这病,久病成医,也知道该药正常人吃多了,同样会与心脏造成负担,直至胸痛而亡。”

    顾颜垂眸沉思,翩舞的口供其实经不起推敲,光是邓坚脖颈处的深痕,只凭她一人之力,就断断无法造成。更别提,她怎会知道应元是秦画一案的报案人,她又是如何与应元下的药。

    “你见我究竟所为何?”顾颜又思忖了片刻,还是问了她第一个问题。

    翩舞起身,与顾颜重重行了一礼:“求大人念在你我有过同样的遭遇,这案子,能否就此结案。”

    顾颜微讶,她是要将所有罪责抗上身。想来,她的同谋,与她定是极为重要,重要到,她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保他周全。

    “你为何觉得,我会帮你?”

    翩舞唇角弯起:“大人在意此案,无非是想知道,那些被拐卖娘子的下落。”

    顾颜眼眸一亮,忙起身问:“你知道她们的下落?”

    “别的我是不知,但与我一起被拐卖的,还有另外三位娘子,她们的下落我已记录在册。只大人答应我的诉求,我便告知大人卷册现在何处。”

    又过片刻,翩舞看顾颜还是犹豫不决,再次开了口:“大人,邓坚之死本就是因我所起,这后果,便由我一人承受吧。”

    顾颜:“你该知道,这案子不是我一人所能决定。”

    翩舞转过身,背对着顾颜,脸是面向禅房的房门处。沈朗潍修长的影,正透过轻薄的窗户纸,于禅房内留下斑驳的印记。

    “大人,那本卷册就藏在钱庄库房的暗格中。掌柜的有库房钥匙,你可寻他索要,以辨真伪。”

    顾颜刚还在想,如何能哄她说出卷册所在,她却毫无征兆,主动告知了?!

    “翩舞。”

    翩舞没有应答,顾颜上前两步,与她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再唤一声,“翩舞?”

    夜深了,千山寺的和尚全去了禅堂静修,整座寺院都是安静的,安静到那滴滴鲜红落在地面上,不过发出微弱声音,顾颜却听的很清楚。

    “翩舞!”顾颜这一声,急中带惊,惊中还透着惧。

    此刻,站在禅房外的沈朗潍同样是听到。刹那,他便只身闯了进来,第一眼,就见顾颜半跪在地上,手背上还沾有鲜血。

    “阿颜。”他心都快跳出来,顾颜绝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顾颜抬眼:“公子,翩舞服毒自尽了,快去找大夫来。”

    “咳咳咳咳……大人,不必了。”翩舞倒在顾颜怀里,往外大口大口吐着血,看样,她是痛苦极了。

    顾颜回过味来,转头看案上的茶:“茶水有毒?”

    翩舞努力挤出抹笑:“放心,大人的那杯没有毒。大人,翩舞已经认罪,待我死后,还望大人垂怜。”

    这时,何潋几人也赶了来,他正欲往外请大夫时,就听沈朗潍道了句:“来不及了。”

    翩舞阖目躺在那里,已然咽气。

    沈朗潍本想先送顾颜回府,但顾颜心里惦念那本卷册,想即刻赶去钱庄取来。

    “让何潋陪你去吧,我也好安心些。”

    嫌犯自尽,按规矩,还是得仵作验过,才好下定论。且,陇南封城后滞留了部分城外的百姓,该如何安抚,要怎么安置,都需要他出面解决。还有关于邓夫人的背景,调查府衙内的同谋,这大大小小的事,哪一项他都脱不开身。

    顾颜微微一笑:“好。”

    翩舞的尸体被林成、赵达搬上了马车,府衙与钱庄都在城东,顾颜便先与沈朗潍同乘一匹。

    沈朗潍不忍顾颜颠簸,特意放慢了速度。夜色下,月光毫不吝啬倾洒在两人身上,渐渐,他们的影竟重合在了一起。

    “公子。”顾颜感受到沈朗潍浓重的呼吸,似离她很近很近,就在那耳窝处。

    “阿颜。”沈朗潍嗓音低沉,这声落进顾颜耳里,她身子不由一麻。

    “还好,还好不是你出事。”

    顾颜动了动身,想离他远一些,可马背上空间有限,她再怎么躲,也躲不过身后的炙热。

    “沈朗潍,你离我远一些。”顾颜小声提醒。

    林成、赵达就在后驾着马车,何潋是骑马跟在他们身边。几人距离不过几丈,沈朗潍这些小动作,根本逃不过他们的眼。

    顾颜很少唤他的名字,沈朗潍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他闯进禅房时,见顾颜满手的血,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他马上就要失去顾颜,他的天,塌了。而今,顾颜真切坐在他的怀里,这种失而复得的激动,令他一下失了分寸,险些僭越。

    “阿颜,邓夫人都同你说了什么?”沈朗潍将身子摆正,转移话题道。

    身后的气息渐远,顾颜便不再责怪:“她以失踪娘子的下落威胁,想我就此结案。”

    沈朗潍:“你,答应了?”

    顾颜摇了摇头:“并没有。但……”她不想否认,她的确曾起过答应的念头,尤其是在看到翩舞为爱自尽以后。

    “公子,翩舞也是被萧媚拐卖,然后卖与了邓坚。”

    这点的确是沈朗潍没有想到。

    “我会命吴忧、吴颉调查邓夫人的背景,既然她人已经去世,也该通知其家人一声。”

    顾颜:“公子是否还会查下去?”

    “这是自然!我们不能因她悲惨的遭遇,从而罔顾事实的真相。若人人如此藐视律法,大晋律法还有何威信可言。”

    顾颜心里蓦地一怔,心一下就变开阔,很神奇,沈朗潍总是能在她迷茫之际,给予她正确的指引。

    待到分叉路口时,顾颜便下马换乘,改由何潋骑马带她。

    这时辰,钱庄早就打烊。但钱庄不同于别的商铺,总会有两三护卫留下看铺。

    等两人到后,何潋先去叩门,果真从里传来了声音:“是谁!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典狱司前来查案,快开门。”

    “典狱司?”典狱司的大人为秦画平反,这事在陇南已是街知巷闻。看铺的护卫半信半疑,只将门打开一缝:“你说你是典狱司,可否有凭证?”

    何潋是拿沈朗潍的令牌来,他将令牌高高举起,护卫一看是真,忙开了门,声也变客气:“大人深夜到访,可是问关于老板的案子?”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你们掌柜的可在?”何潋收起令牌,问那护卫。

    护卫回道:“掌柜的早回家去了,现今并不在铺里。”

    顾颜往里瞅了一眼:“只有你一人值守?”

    护卫一笑:“这哪能啊,万一出了纰漏,小的可赔不起。还有两个护卫一起,他们正在里屋饮茶呢。”

    顾颜走进店铺,“你去唤他们来,让他们去请掌柜,记得,让他将库房钥匙一并带来。”

    “好嘞,大人在这里稍后,小的这就去办。”

    掌柜家距离钱庄不远,一去一回,顾颜总共就等了两刻钟。

    她命掌柜打开库房,不过几息,何潋当真在里寻到了暗格。

    暗格开启,卷册到手后,顾颜也不再作停留,忙赶去府衙寻沈朗潍。

    不巧,等她赶到时,沈朗潍已去周见的书房商讨。听林成的意思,这一晚,怕是都不得闲。

    顾颜将卷册递给林成,再三叮嘱,一定要他亲自交到沈朗潍手中。

    再得到林成肯定的答复后,顾颜这才安心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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