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的梦醒了
村里种上橘子的第五年，剪刀、石头和燕子都是橘子坡初中的三年级学生了。中学的里里外外挂上了鲜红的横幅和条幅：
“勤学苦练，誓考重点；争分夺秒，再创辉煌。”
“胸有凌云志，爱拼一定赢，中考逐鹿场，谁可与争锋？”
“三年寒窗磨一剑，只待他朝问鼎时！”
“……”
剪刀讨厌待在有标语的地方。一阵风吹过，剪刀觉得那是紧箍咒在飘，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剪刀决定逃课。
这一天，他熬到吃完午饭，就去垃圾场的角落边翻墙。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树。现在正是5月份，树叶密得像一把把绿色小伞，它们交错重叠，紧密无间。剪刀抱着树干往上爬，翻上两米多高的墙头。叶子哗哗叫，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剪刀裹得严严实实。
剪刀想知道时间。
他绕到校门跟前的橘子林里，往校门旁的值班亭张望。剪刀确定值班老师都去睡午觉了，就轻手轻脚地走到大门跟前。他抬头看头顶的挂钟，在正午的阳光下有些耀眼。他眯着眼数挂钟上的刻度，有些不耐烦：“一点……四十二，也就是快两点，燕子还有三个钟头放学。”
剪刀要等燕子放学，因为燕子答应自己，放学后给他补补功课。他找了燕子很多次，燕子终于答应了。
剪刀一溜烟钻进了橘子林，找了个阴凉地躺好。
林子里充盈着橘子皮的味道，剪刀擤了擤鼻涕。那是5月的橘子叶散发出来的，酸甜又苦涩。剪刀抹下一串橘子叶来闻，用力到要把肺都吸穿了。他觉得这很像燕子身上的味道，特别是秋天的燕子，橘皮味尤其浓：
去年的秋天，燕子改过的作业本，微微泛黄。剪刀趴在作业本上睡觉，感觉在吃甜滋滋的橘子。剪刀巴咂巴咂着嘴，猛地惊醒——大白天竟然梦遗了。剪刀手忙脚乱，抓了一把同桌的卫生纸就往厕所跑。纪律委员用黑板擦砸他的时候，他已经闭好了茅厕的门：“完蛋，好像没内裤换了。还有几点放学？”
剪刀把手伸进□□，草草调整了一下轨道。
前年的秋天，剪刀和石头找燕子玩，燕子闭门不出。他俩趁村长出门，溜进了燕子家。燕子大叫着要把他俩轰走，他俩才发现，燕子也到了爱美的年纪：她吃橘子吃上火了，红色的痘痘在她脸上排兵布阵，而她的嘴唇饱满过了头，像两颗硬凑在一起的小西红柿。燕子让剪刀把石头赶紧带走。
还有一次，剪刀摔了一跤，很严重。他的眼角被树枝划伤，留下了一个足有一厘米长的疤痕。石头说，这是男人的泪痕。燕子骂石头冷漠，拿来了家里的创可贴给剪刀贴上。剪刀认为这一跤摔得很值。他看见燕子粉扑扑的指头凑了过来，平整的指甲里藏着橘子泥。剪刀觉得眼角更痛了，他也嗅到了淡淡的橘皮味。这代表燕子在乎他。
剪刀躺在林荫里，他想了很多。他看见燕子从橘子林另一头走过来。
燕子今天穿的是白色的半身裙，搭配学校发的白色衬衫短袖。燕子一定很热吧，她汗湿的头发贴在鬓角，腋窝的衣服皱巴巴的。燕子轻轻提起裙子的一角向剪刀走来，白皙的脚踝拴着一根红绳。燕子越来越近，橘子林的气息将剪刀压得不能动弹。燕子卧躺在剪刀身旁。
燕子的脸圆圆的，是橘子饱满的果肉。
剪刀觉得用水果来夸赞燕子是可以的，因为石头曾用水蜜桃来比喻其他的美丽的女孩。剪刀认为自己的比喻比石头的好一百倍。
剪刀还认为，燕子的气息是橘子林的浪，随着燕子的胸脯起起伏伏。而剪刀自己是浪里的一叶轻舟，只能随波逐流。燕子呼吸，他也呼吸。否则，他已经不记得呼吸了。
叫醒剪刀的，是夜里的蝈蝈。一只蝈蝈跳进了剪刀的嘴里，嘶嘶地挣扎。
剪刀感觉燕子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一个鲤鱼打挺清醒过来，咳嗽许久。
剪刀知道，自己睡过了时间，也没有脸去燕子家找燕子了。
索性继续睡吧。
这样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日子，剪刀又过了一个月。
他下一次清醒是在中考考场，被监考老师敲桌子叫醒了。
剪刀交了白卷，离开了教室。
他觉得在这里睡不舒服，一闭眼，周围全是唰唰写字的声音，比嘶嘶叫的蝈蝈还多。
剪刀路过了燕子的考场。他看见燕子也变成了蝈蝈，正奋笔疾书着。
剪刀靠在窗边定定地看着燕子。
他有预感，燕子五年前给的那棵树苗，今年会结出又大又甜的橘子来。这棵树很孤单，这么多年都还没有结过一颗果子呢。剪刀爸爸让剪刀把橘子树移栽到田里，剪刀不愿意这棵树离开自己的眼睛。为了橘子树更好地生长，剪刀把树从堂屋搬到了院子里，悉心照料。
“干什么的？赶紧走。”
巡考老师拍了拍剪刀的肩膀。
剪刀几乎要弹起来：
“嘘——”
剪刀不想打扰燕子考试，就赶紧离开了学校。
剪刀走到校门口看时间。他太久没来学校了，一眼望去，教学楼干干净净。原来中考的时候是没有紧箍咒的啊。
“四点钟。应该快考完了吧。”
剪刀一直在等燕子。
平平无奇的一天。
燕子和石头来找剪刀玩。
剪刀正在自家地里拔草。
“剪刀，我和石头要去城里读高中了。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呀？”
燕子给剪刀递了手帕，让剪刀擦擦汗。
“种我家的橘子。”剪刀顺势坐在草垛上，盯着自己的脚尖。原来一个下午，他可以垒起来比他还高的草垛。如果不是燕子要走，他也从来不关心自己今天下午能拔多少草。他突然觉得草和自己都很可怜。
“你们将来还会回来吗？”剪刀抬起头。
“会。周末和寒暑假。”石头也顺势坐在草垛上。
燕子穿着白色连衣裙，她动作很轻，爬不上草垛。
剪刀和石头几乎同时伸出了手。
石头对剪刀眨眨眼：“你来，你力气大。”
剪刀对石头眨眨眼，把燕子拽到他俩中间。
剪刀不知道石头和燕子在讨论什么，好像是高中生、县城、考大学、赚钱、轿车。
他只知道燕子要走了，燕子开学要军训，那个时候橘子恐怕还没熟吧。橘子没熟，他拿什么给燕子做礼物呢？他第一次竖起耳朵听石头说话。石头的话什么时候变这么多了？燕子说话怎么越来越像石头了？
剪刀觉得草垛特别烫屁股，在草垛上扭来扭去。最后竟把燕子和石头都挤到草垛下面了。燕子和石头躺在草地上哈哈大笑。
剪刀低头看着草垛下的二人，也笑了。
是自卑吗？
剪刀想起了石头坐的那辆轿车。好像燕子刚刚说，他们会坐石头家的轿车一起去县城读高中。
剪刀决定开始做点什么。
“勤学苦练，誓考重点；争分夺秒，再创辉煌。”
“胸有凌云志，爱拼一定赢，中考逐鹿场，谁可与争锋？”
“三年寒窗磨一剑，只待他朝问鼎时！”
“……”
剪刀讨厌待在有标语的地方。一阵风吹过，剪刀觉得那是紧箍咒在飘，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剪刀决定逃课。
这一天，他熬到吃完午饭，就去垃圾场的角落边翻墙。那里有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树。现在正是5月份，树叶密得像一把把绿色小伞，它们交错重叠，紧密无间。剪刀抱着树干往上爬，翻上两米多高的墙头。叶子哗哗叫，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剪刀裹得严严实实。
剪刀想知道时间。
他绕到校门跟前的橘子林里，往校门旁的值班亭张望。剪刀确定值班老师都去睡午觉了，就轻手轻脚地走到大门跟前。他抬头看头顶的挂钟，在正午的阳光下有些耀眼。他眯着眼数挂钟上的刻度，有些不耐烦：“一点……四十二，也就是快两点，燕子还有三个钟头放学。”
剪刀要等燕子放学，因为燕子答应自己，放学后给他补补功课。他找了燕子很多次，燕子终于答应了。
剪刀一溜烟钻进了橘子林，找了个阴凉地躺好。
林子里充盈着橘子皮的味道，剪刀擤了擤鼻涕。那是5月的橘子叶散发出来的，酸甜又苦涩。剪刀抹下一串橘子叶来闻，用力到要把肺都吸穿了。他觉得这很像燕子身上的味道，特别是秋天的燕子，橘皮味尤其浓：
去年的秋天，燕子改过的作业本，微微泛黄。剪刀趴在作业本上睡觉，感觉在吃甜滋滋的橘子。剪刀巴咂巴咂着嘴，猛地惊醒——大白天竟然梦遗了。剪刀手忙脚乱，抓了一把同桌的卫生纸就往厕所跑。纪律委员用黑板擦砸他的时候，他已经闭好了茅厕的门：“完蛋，好像没内裤换了。还有几点放学？”
剪刀把手伸进□□，草草调整了一下轨道。
前年的秋天，剪刀和石头找燕子玩，燕子闭门不出。他俩趁村长出门，溜进了燕子家。燕子大叫着要把他俩轰走，他俩才发现，燕子也到了爱美的年纪：她吃橘子吃上火了，红色的痘痘在她脸上排兵布阵，而她的嘴唇饱满过了头，像两颗硬凑在一起的小西红柿。燕子让剪刀把石头赶紧带走。
还有一次，剪刀摔了一跤，很严重。他的眼角被树枝划伤，留下了一个足有一厘米长的疤痕。石头说，这是男人的泪痕。燕子骂石头冷漠，拿来了家里的创可贴给剪刀贴上。剪刀认为这一跤摔得很值。他看见燕子粉扑扑的指头凑了过来，平整的指甲里藏着橘子泥。剪刀觉得眼角更痛了，他也嗅到了淡淡的橘皮味。这代表燕子在乎他。
剪刀躺在林荫里，他想了很多。他看见燕子从橘子林另一头走过来。
燕子今天穿的是白色的半身裙，搭配学校发的白色衬衫短袖。燕子一定很热吧，她汗湿的头发贴在鬓角，腋窝的衣服皱巴巴的。燕子轻轻提起裙子的一角向剪刀走来，白皙的脚踝拴着一根红绳。燕子越来越近，橘子林的气息将剪刀压得不能动弹。燕子卧躺在剪刀身旁。
燕子的脸圆圆的，是橘子饱满的果肉。
剪刀觉得用水果来夸赞燕子是可以的，因为石头曾用水蜜桃来比喻其他的美丽的女孩。剪刀认为自己的比喻比石头的好一百倍。
剪刀还认为，燕子的气息是橘子林的浪，随着燕子的胸脯起起伏伏。而剪刀自己是浪里的一叶轻舟，只能随波逐流。燕子呼吸，他也呼吸。否则，他已经不记得呼吸了。
叫醒剪刀的，是夜里的蝈蝈。一只蝈蝈跳进了剪刀的嘴里，嘶嘶地挣扎。
剪刀感觉燕子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一个鲤鱼打挺清醒过来，咳嗽许久。
剪刀知道，自己睡过了时间，也没有脸去燕子家找燕子了。
索性继续睡吧。
这样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日子，剪刀又过了一个月。
他下一次清醒是在中考考场，被监考老师敲桌子叫醒了。
剪刀交了白卷，离开了教室。
他觉得在这里睡不舒服，一闭眼，周围全是唰唰写字的声音，比嘶嘶叫的蝈蝈还多。
剪刀路过了燕子的考场。他看见燕子也变成了蝈蝈，正奋笔疾书着。
剪刀靠在窗边定定地看着燕子。
他有预感，燕子五年前给的那棵树苗，今年会结出又大又甜的橘子来。这棵树很孤单，这么多年都还没有结过一颗果子呢。剪刀爸爸让剪刀把橘子树移栽到田里，剪刀不愿意这棵树离开自己的眼睛。为了橘子树更好地生长，剪刀把树从堂屋搬到了院子里，悉心照料。
“干什么的？赶紧走。”
巡考老师拍了拍剪刀的肩膀。
剪刀几乎要弹起来：
“嘘——”
剪刀不想打扰燕子考试，就赶紧离开了学校。
剪刀走到校门口看时间。他太久没来学校了，一眼望去，教学楼干干净净。原来中考的时候是没有紧箍咒的啊。
“四点钟。应该快考完了吧。”
剪刀一直在等燕子。
平平无奇的一天。
燕子和石头来找剪刀玩。
剪刀正在自家地里拔草。
“剪刀，我和石头要去城里读高中了。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呀？”
燕子给剪刀递了手帕，让剪刀擦擦汗。
“种我家的橘子。”剪刀顺势坐在草垛上，盯着自己的脚尖。原来一个下午，他可以垒起来比他还高的草垛。如果不是燕子要走，他也从来不关心自己今天下午能拔多少草。他突然觉得草和自己都很可怜。
“你们将来还会回来吗？”剪刀抬起头。
“会。周末和寒暑假。”石头也顺势坐在草垛上。
燕子穿着白色连衣裙，她动作很轻，爬不上草垛。
剪刀和石头几乎同时伸出了手。
石头对剪刀眨眨眼：“你来，你力气大。”
剪刀对石头眨眨眼，把燕子拽到他俩中间。
剪刀不知道石头和燕子在讨论什么，好像是高中生、县城、考大学、赚钱、轿车。
他只知道燕子要走了，燕子开学要军训，那个时候橘子恐怕还没熟吧。橘子没熟，他拿什么给燕子做礼物呢？他第一次竖起耳朵听石头说话。石头的话什么时候变这么多了？燕子说话怎么越来越像石头了？
剪刀觉得草垛特别烫屁股，在草垛上扭来扭去。最后竟把燕子和石头都挤到草垛下面了。燕子和石头躺在草地上哈哈大笑。
剪刀低头看着草垛下的二人，也笑了。
是自卑吗？
剪刀想起了石头坐的那辆轿车。好像燕子刚刚说，他们会坐石头家的轿车一起去县城读高中。
剪刀决定开始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