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林栀茉的指示,他们一路往前,进入了一个私人住宅区。

    林栀茉的工作室是一栋三层小洋楼,外面还带有一个小花园,被铁栏杆围着,周榆柏看不清里面的构造,因为栏杆上爬满红色月季,形成了一道花墙。

    月季争相开放,谁也不让谁。春风袭来,带起一阵醉人花香。

    林栀茉将车停好,随后推开了栏杆上的一道铁门。

    门后是一条鹅卵石小道直通房子大门,小道的两旁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玫瑰,海棠,杜鹃,三角梅……让人眼花缭乱。

    院子的角落甚至还设有一方小池塘,几片翠绿的荷叶漂浮在上。

    落日霞光像纱幔温柔地披在这些花枝上,让人觉得仿佛进入了莫奈的梦中花园。

    林栀茉领着周榆柏通过小道,来到房子大门。门口摆放有几个木质花架,上面竟然都是多肉,它们颜色各异,种类繁多。

    林栀茉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只毛发光亮的狗子从里头冲了出来,尾巴都快要摇成螺旋桨了。

    当狗子看到林栀茉身后的周榆柏时,似乎更加兴奋了,甚至还想重蹈覆辙,将整个狗身扑到周榆柏身上。

    幸亏被林栀茉喝止了,花花才收敛一点。

    林栀茉转头对周榆柏说道:“恭喜你啊。”

    周榆柏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恭喜。

    林栀茉蹲下摸了一下花花的脑袋,笑道:“花花要求可高了,不是谁都能入得了它的眼的。上次带她去找小公狗配种,她一个都看不上。所以恭喜你啊,你被它看上了。”

    周榆柏:“……”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周榆柏没理她,自己先进了房子。

    没想到的是,房子里也放有很多绿植盆栽。靠近门口的地方就摆有好几颗龟背竹,客厅的电视墙上吊着茂盛的绿萝,窗台上的爱之蔓犹如倾盆瀑布般垂下。

    客厅靠近左手边走廊上有一个旋转楼梯直通二楼,林栀茉带着周榆柏径直走向那边。

    花花想跟着,被林栀茉制止了。

    “不可以花花,你留在下面,要安静,不能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

    周榆柏沉默不语。

    真把他当聋子了吗?

    二楼是一个圆形大平层,没有额外的房间,像一个文艺演出的大舞台。

    四周都摆满了绿植和花,它们都被主人打理得很好,基本看不到枯黄的叶子。淡淡的花香溢满整个房间。

    靠近南面有一面大落地窗,阳光肆无忌惮地从这里涌入。

    最引人注目的是摆在中央的一张大圆床,顶上吊着白纱帷幔,底下竟然是一圈流动的水。水不知从何而来,缓缓涌动,发出潺潺水声。

    林栀茉按了靠近楼梯口的一个按钮,四周墙壁的挂灯亮起,床底也隐隐透出暖黄色的光来。

    似乎还有几缕烟雾从底下飘出,没过多久就将圆床团团围住。

    落地窗前的白纱缓缓靠拢,很快房间里便暗了下去,只有壁灯和床底发出幽幽的光。

    这个房间让周榆柏有一种错觉,他不是来做疗愈的,而是来修仙的。

    “你先把衣服脱了。”林栀茉倒了杯水递给他,又指了指他身上的外套说道。

    周榆柏皱眉,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你想干嘛?”

    “干正事啊。还能干嘛?”说完,林栀茉就开始脱自己的开衫外套。

    周榆柏见状,立刻转过身,背对她。

    “没想到你这么急不可耐,用这种方式把我骗来。”

    林栀茉没理他说了什么,她用发簪随意束起了自己的长发,向周榆柏靠近。

    “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吧。我收费很贵的。”

    见周榆柏不动,林栀茉直接拉起他的手,把他推倒在床上。

    周榆柏想爬起来,林栀茉却问他,“你喜欢什么颜色?”

    周榆柏不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没回答。

    林栀茉见周榆柏没理她,先入为主,替他做了决定。

    “白色吧,白玫瑰怎么样?”

    周榆柏还是没放弃,想起来。

    也不知林栀茉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把他按住。随后从旁边的花瓶里掏出一支白玫瑰,在他额头轻点了一下。

    突然,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涌入他的鼻尖,随后融入血液,又随着血液流遍了他的全身。

    周榆柏感觉周身立刻变得舒缓,不由自主地便乖乖躺下。

    他感觉到林栀茉在用那支白玫瑰轻轻扫过他的额头,他的鼻尖和嘴唇。

    林栀茉轻柔的声音像羽毛一般飘来,“我知道你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现在跟着我的指令慢慢放松身体。”

    耳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颂钵敲击声,让周榆柏原本紧绷着的大脑神经变得放松。

    “深呼吸,想象自己置身在一片辽阔的花海,春风微微拂过你的脸颊,恬淡的花香在你的鼻尖流连,阳光透过云层懒懒地洒在你的身上,让你感到温暖。”

    周榆柏跟着林栀茉的指示,他把自己想象成了一片轻飘飘的花瓣,随着微风在花海中游荡,慢慢地,慢慢地飘着。

    他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没有任何的压力,因为他只是一片花瓣。

    他飘着,飘着,在前方遇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犹如明镜般透亮。

    在上面,他看到了他的朋友,他的同学,他的老师,他今生最在乎的人。他们每个人的脸像相册般在溪水上滑动。

    但最让他无法忘记的依然是那个人,那件事,他们就像电影一样放映着。

    老师苍老脆弱的脸如何都挥之不去,他眼里含着浓重的悲伤,“榆柏,榆柏,我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的研究还没做完,我就这么死了……”

    老师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带着哭腔,他的面目也逐渐狰狞起来,不再是以往那副慈祥的模样。

    周榆柏对老师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说了很多次,说到自己都不记得说了多少次。

    他蹲在溪边掩面哭泣,不知该如何是好。

    待他再抬起头来,他发现自己已不在溪边,而是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阳光拼了命才从树枝缝隙中透出点点光斑。

    周榆柏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正摸索着一簇翠绿的蕨。

    “野生天星蕨,根状茎横走,多汁草质,叶片光滑,呈广卵形。你运气很好,第一次进林子就看到了稀缺野生蕨类。”

    一个和蔼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周榆柏寻声望去,一个头发半白,却眼睛明亮的老者正微笑地看着他。

    “你乍一看,它只是普普通通的叶子,但其实你可以翻看它叶片下面,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周榆柏按照他的指示,翻起叶片。

    果然,光滑的叶片下排列了许多肉质船形的孢子囊。

    “只有蕨类苔藓植物才用孢子繁衍,用种子繁殖的是种子植物。这是它们最大的区别。”

    周榆柏点点头,用心记下了老师说的每一个字。

    他从口袋掏出素描本,刷刷几下就将脑海里野生天星蕨的模样画在纸上,几乎不用再抬头。

    从小到大,同老师进林子都是周榆柏最开心的事情。因为他总能见到很多从前未见过的植物,也可以学到许多书本以外的知识。

    即使鞋子磨破了,满头大汗,都依然乐在其中。

    他亦步亦趋跟在老师身后,只是不知为何,老师好像越走越快,无论他怎么跑都跟不上了。

    他急得在后面大声地喊叫,可是老师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依然往前走着。

    渐渐地,老师走入一片白茫茫的光里,再也不见了踪影。

    周榆柏伸手往前抓,却抓了个空。

    一切如梦幻泡影般消散。

    他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

    一片白纱帷幔带着暖黄的光,模模糊糊地进了他的视线。

    他环顾四周,房间幽暗,壁上的灯被灭了几盏。

    林栀茉已不在,枕边只放着一枝孤单的白玫瑰。

    周榆柏慢慢坐起,望向窗外。

    夜色暗涌,几片灰黑的云飘荡在广阔的天空上。

    他揉了揉眉心,脑袋才逐渐清醒过来。

    已经有好久,好久,他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自从老师出事后,他的神经一直紧绷。

    他甚至害怕入夜,因为只要一闭上眼,从前种种就会如潮水般涌现,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周榆柏又待了好一会儿,才起床下楼。

    花花正趴在楼梯口巴巴地向上望,看到周榆柏下来,它兴奋地绕着周榆柏转圈圈。

    周榆柏站着,低头看向花花,眼里泛起淡淡的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他终于还是蹲了下来,摸了摸花花的头。

    被摸头的花花开心到飞起,它激动得满屋子乱窜。

    狗爪子摩擦地板的嚓嚓声在安静的房子里回荡。

    正在厨房煮面的林栀茉听到声响,锅铲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跑了过来。

    她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的周榆柏,用审问的语气问道:“你亲她了?”

    周榆柏摇头,“没有。”

    他明明清清白白,但是被林栀茉这样盯着看却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他怕林栀茉不相信,又补了一句 “我只是摸了它两下。”

    林栀茉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

    “你以后少摸它。”

    “为什么?”

    “我怕它会兴奋死。”

    “……”

    “我煮了面,来吃点吧。”林栀茉对周榆柏说道。

    周榆柏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基本没怎么吃东西,现在的确有点饿。

    他没推脱,跟着林栀茉来到用餐区,桌子上已经盛好了一碗。

    “我只会煮泡面,你将就吃点。”林栀茉端着另一碗坐在了周榆柏对面。

    房子里很安静,花花不知从什么时候停止了奔跑,转为蹲在周榆柏的脚边,一脸花痴地看着他。

    “今天你是去参加老师的葬礼吗?”

    林栀茉捞了捞碗里的面,几丝蒸腾的热气缓缓涌起,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周榆柏的表情,只听到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林栀茉一脸认真地问周榆柏。

    但很显然,周榆柏并不好奇,林栀茉也不急,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其实我除了花道疗愈,我还会算命。我算出来的。”

    周榆柏慢悠悠地舀起一勺热腾腾的面汤,轻轻地吹着,并没有把林栀茉的话当真。

    “我还知道老师的死跟你有关,你很愧疚。”

    周榆柏抓着汤勺的手突然顿了顿,眼眸似乎也暗了几份,但那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将勺子里的汤一口饮进。

    “你那晚在马路边上是想自杀吧?”林栀茉用一种近乎于开玩笑的语气问周榆柏,仿佛生死对她来说只是吃一口面那样简单。

    房子里安静极了,就连花花的哈气声都变弱了,餐台中央吊着的一盏玻璃灯发出幽幽的光,周榆柏的脸映在昏黄的灯光里,半明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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