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后后多月这座花园也生机了起来,毕竟是春天到了,春色无边,应见溪也更大胆带着程愈去坐坐。

    她平日里除了打理花草之外,都不太愿意待在这里太久,更多的时候都是应见溪非要在这里。

    两个人大多数坐在那个小亭里,不说话只闷头自己做自己的,程愈反反复复看她的旧书,应见溪认真地做些手工。

    今日的程愈很怪,应见溪再不敏锐也看出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不织布,本来想跟着视频学来做着玩,可无奈他有点在意程愈的忧愁。

    应见溪拆开旁边的一盒饼干,从里拿了个给她:“程愈,要不...你疯吧”

    “......”程愈淡淡抬眼看去,那眼神无一不是在说“你说话的意义是为了不做人吗?”

    应见溪心里也不是那个意思,她一直处于正常和发疯两种阶段不断切换,但突然有一天除了正常和发疯外,居然出现了第三种——忧愁,那还不如发疯呢。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虽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那股冷意是实实在在迎面扑来。

    “你已经开始了?”这么快就已经准备好疯了吗,疯着也挺好,与其藏着憋着,发泄下情绪多好啊。

    回答他的仍是沉默,程愈过了许久才深吸口气又重重吐出,紧绷的肩膀也松懈下来。

    她把书合上往旁边桌上放,再度看向应见溪骂了一句:“神经”

    被程愈骂得摸不着头脑,应见溪茫然地瞪大眼睛,直到程愈继续往下说才恍然大悟,她一定是别扭但又想说。

    “我前几天发现爸爸多了个新朋友,之前我偷偷在乱逛,发现一个人专门把爸爸送到医院门口又走了,靠近听见她很温柔地在叮嘱些什么。”

    她顿了顿,仔细搜刮记忆中的异常:“爸爸来看我时接过一个奇怪的电话,有意避开我,偷偷去看,只看到爸爸脸上却是难见的笑意”

    应见溪也从中感觉了一丝反常,说不清是什么,建议道:“别人都是爱哭鬼,胆小鬼,只有你是别扭鬼,那么想知道,那就去问咯”

    “哼,你才别扭”程愈歪头轻轻笑了笑,应见溪确实说得对,这点她不能否认,但莫须有的她可不会认。

    又重新拿起书看,书的内容已经很熟悉了,一本外国名著讲的一位画家。

    反反复复看就是因为她不懂结局,一个画家好不容易放弃了曾经安稳的生活,去追逐所谓的梦,一直以来明明所有人都不太欣赏他的画。

    甚至结局他得了传染病将死,开始着手完成自己最后的作品,最后的作品连一个不懂画的医生前来都被震撼,可他的遗言确实要烧掉这幅作品。

    一个下午的时间,程愈把时间都花在了书上,与应见溪告别后各自回房。

    夜晚到临,她如往常先是和徐沅也通了视频才睡下。

    挂在窗边的风铃微动,窗外是灯红酒绿的夜景,程沂羽来到这家咖啡馆,正好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可以静静观赏夜景。

    “沂羽”

    寻着声音看去,是一位看上去十分温柔知性,已有三十岁左右的女性,随意扎着低马尾,穿着蓝衫白裙。

    郑娴在他对面坐下,端起面前他早点好了的咖啡抿了一口:“是温的,那我还不算太晚来”

    程沂羽笑弯了眼睛,伸手将她额前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哪有,说的好像你迟到了我就会生气,你明明知道我只会等”

    他话音刚落,郑娴只感觉这一天的疲倦少了许多,她和沂羽都已经有过一段不太完美的婚姻,更巧合的是自己也有一个女儿。

    正想回话时,郑娴目光落在了他袖口的泥渍,关切道:“怎么衣服脏了”程沂羽抬手才看到了泥渍,另一只手抽了张纸巾去擦却发现没什么用。

    “唉,可能是昨天陪小宝去打理花草弄上”

    郑娴知道他口中的小宝说的是女儿,相处的日子里面几乎常常能从他的口中听到关于女儿的喜好、习惯。

    程愈和郑娴的女儿在同年的十一月出生,但早几年,女儿被发现患上了心理疾病,不堪重负下自杀身亡,她至今无法忘记女儿死时那双满含痛苦的眼睛。

    她知道程愈的精神疾病也很危险,眼眶有些热,忍不住问:“她最近好么,会不会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她的声音在颤抖,那段时间她的女儿是整日整夜都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她日渐消瘦下来的模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程沂羽听到她这样的声音也是愣了一下,赶紧握住她的手安抚:“她最近很好,我每天都会问,她最近吃的还比以前多,虽然睡得很不安稳,但医生一直在努力地治疗”

    闻言,郑娴倒也心安,微微抬头生怕落下眼泪,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好不容易会再拥有一个女儿,郑娴已然不敢接受会再有一个女儿自杀。

    “那就好,那就好”郑娴破涕为笑,重新看向程沂羽“那等她更好了再告诉她我们的事”

    两人已经准备结婚,可如何告诉程愈还真把他们都难住了。

    电话铃突兀响起,程沂羽自打接起那一刻,脸色愈发沉重:“好,你们先去找,我立马过来”

    郑娴看他脸色那么不好,心中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阿娴,程愈不见,我得先走了”程沂羽挂断电话准备起身,郑娴一听也跟着起身“怎么回事,我跟你一起去!”

    程沂羽顿了顿,最后还是同意了,今天程沂羽没开车,两人只好到街边打了一辆出租。

    上车后,程沂羽再度拿出手机询问林柏具体情况,好端端的,程愈怎么可能跑出医院了。

    他皱着眉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一条的消息。

    “问了见溪,他睡前去找过程愈,她突然接了个电话,对方是个女人,程愈当时就不对劲了”

    “调了下监控,大概是见溪走了没多久就跑出医院,见溪回房间后越来越担心,再去程愈那里时人已经不见了”

    “这里车流量少,还是晚上,打不了车走就只能步行,离开没多久,只能在附近,我已经在附近开始找了”

    车已经停了,郑娴看着程沂羽头上冒出的冷汗,她先付完钱再握住程沂羽的手,拉着低落的他赶紧下车。

    “沂羽,我们会找到她的”

    程愈赤着脚一跑奔跑,拖鞋已经在中途跑掉了,路上行人很少,但穿着病号服的孩子实在是太惹眼,林柏那边很快得到了消息。

    倚在江边栏杆的女人远远看见了那个跑来的孩子,她没动作,只等那孩子跑来面前。

    “妈妈?”程愈一把抱住了她,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女人穿着墨绿色丝绒的吊带裙,留着跟程愈一样乌黑柔顺的长发,带来的外套随手挂在了栏杆上,紧身的裙子勾勒她姣好的身材,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明媚动人。

    祝妤看着程愈对她的依赖,她只是低声笑了,随后推开了程愈,将栏杆上的外套披在了孩子身上。

    她蹲下身打量着这个很久没见的孩子,捏了捏孩子瘦削的脸颊:“瘦了,也漂亮了”

    程愈冲她笑了笑,傻气地摸了摸被捏过的地方。

    等目光转到她脸上密集又细小的伤口,连微微敞开的领口都可以看到很多伤口,她没忍住问:“为什么伤害自己,真的很痛苦吗”痛苦到用更大的痛来抵抗。

    “很想你”程愈眼泪一瞬间落下,重新抱住了她,只有妈妈的温度才足够安抚她。

    “程愈,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会离开吗?”祝妤这次没有再推开。

    程愈沉默了,她不是很想知道。

    “你知道的只是你从来不敢去想,妈妈把你生下来的时候,从来没有一刻感到幸福过,因为我从来没有期待过你的到来。”

    她感到怀里的程愈身子一僵,仍没有丝毫顾虑地往下说。

    “或许在相处的日子里,我曾经有那么一刻会庆幸你的到来,最后还是希望你永远不要存在过,你给我带来过幸福的,可是太少了,还不足够。”

    “那时我也很痛苦,像你现在一样痛苦。”

    “我不想做无私的母亲,我只想爱我自己,我只想做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现在不用顾及任何人,一心一意只为自己谋取的我很幸福”

    祝妤这时才拉开了程愈,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程愈啊,我也希望你可以做一个自私的人,为了自己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自己能从中得到快乐,能感到幸福,哪怕是不好的事情也可以。”

    程愈没回应这个,反而是热泪盈眶问:“你要走了吗?”

    说完,她低头不敢再看祝妤的眼睛,只等默默回复。

    祝妤摸了摸她的头:“是要走了,以后没意外的话就再也不会见了”

    看着程愈低头止不住落泪,祝妤知道今天的话,她或许要很久以后才会明白,可还是想今天就把所有的话讲明白。

    “这件衣服留给你了,天冷回去吧,这也是我最后留给你的了,我再也不是你的母亲了,所以我没必要再给你任何”

    祝妤和程沂羽不是因为相爱在一起,和一个完全不相爱,甚至不合适的人结婚,程沂羽他是无所谓,可祝妤却感觉到了自己的不被尊重。

    后面被强迫生下来程愈,怀孕给她带来的痛苦甚至让她一度恨、恨极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和那些人一样折磨她。

    或许是那天在摇床里的程愈哭闹不止,祝妤一气下抄起椅子走摇床前,将椅子高高举起正要砸向她时,那双澄澈的眼睛映出了自己疯魔的样子。

    程愈不哭了,冲着疯魔的母亲咯咯直笑,还朝她伸出软乎乎的手。

    祝妤怔住了,那个时候真的闪过一个念头,想要做好一个母亲。

    可是往后的日子,长辈的施压,丈夫的不作为,曾经的自由美好无一不让她厌恶所谓的“家”,甚至都让她没有精力和耐心好好照顾一个孩子。

    哪怕个孩子再乖再听话再聪明,照顾他人是需要耗费心力的,这个孩子越长越大,虽然长得很像她,可性格太像程沂羽了。

    哪怕有着跟自己相似的脸,但看到她偶尔像程沂羽一样的习惯、爱好,祝妤的厌恶又生起了。

    多年来的矛盾下,祝妤要自私自利一回,这一切都不是她选的,没必要为了这一切负没必要的责任。

    既然这一切是那些所谓的长辈和程沂羽想要的,那就让他们去承担那些。

    最后祝妤决然离开,绝不回头。

    程愈想去拉母亲的手,却被祝妤躲开,祝妤一如既往地冷漠:“程愈,在长辈眼里你是家里的独生女,在程沂羽眼里你是女儿,那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自己眼里你是谁?”

    “我就想过了,哪怕在你眼里我是妈妈,可是在我自己眼里,我只是我自己,所以我有权利不爱你。”

    祝妤说完就走了,程愈没追她,因为母亲不再是可以追得上的人了,她是自由的,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抓住她了。

    程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眼泪一直在流,晚上吹来的风很冷,披着的外套只残留了一点母亲的味道。

    正如她所说,这就是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以后什么都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小宝”

    程愈听见了爸爸的声音,然后被程沂羽抱住了,他在哭,程愈认识到时,肩膀已然湿了大片。

    爸爸很少哭,这让程愈感到了愧疚:“对不起,爸爸”

    “没关系,是我错更多”程沂羽哽咽出声,他也闻到程愈身上外套传来的香水味,他终于知道是谁的电话以及程愈为什么会不管不顾跑来见他。

    如果他好好参与程愈的童年和成长,或许母亲这一角色就不会占据那么多,这也导致母亲的抽离同样也困住了程愈,才造就了现在的局面。

    “她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程愈的目光还是停留在祝妤离开的方向“爸爸,你会一直在吗?”

    程沂羽心脏传来钝痛,承诺道:“会,我会的”

    程愈收回了目光,转过身紧紧回抱住父亲:“外面好冷,爸爸带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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