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艾尔柏塔颔首，声音轻得像一缕风，仿佛随时会飘走。
神父点点头，神情庄重，脸红得像偷喝了两桶葡萄酒。她盯着神父嘴角一动一动的胡渣出了神，那张肉肉的香肠嘴边还残留着一点饼干屑，正一开一合。
可能是中午吃剩下的吧，她忍不住笑，惹来神父不满的一瞥。
神父清了清嗓子：“新郎，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沈珏牵起她的手，在她食指套上一只戒指。
她像一个被甜蜜冲昏头脑的新娘，浑身裹满粉红泡泡，举起另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搞错啦，婚戒应该是戴在无名指上的。”
沈珏脸红，抿了抿唇。
她抬头看他，眼里闪着戏谑的光，嘴角一点点上扬，睫毛忽闪。周围一片安静，她忍不住出了声，笑倒在他怀里，肩膀一耸一耸。
“哈哈，你真的好傻。”
“太奇怪了，明明昨天还是陌生人，今天就结婚了，这不应该。”
沈珏低头看她，眼神悲悯。一瞬间她觉得他才是这座教堂的主宰者，一个道貌岸然的神父，一个手持刀剑的布道者。
她早上喝了很多酒，多到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跌进了酒桶里，因为她伸手摸到的全是酸涩的感觉，这有可能是火辣辣的烈酒，也有可能是尖利的像刀锋一样的空气。
她感觉到了窒息，按理来说她应该在某种液体里面，可这里不一样，这里的空气都是会杀人的，这些给予人们生命的东西想要收回自己的馈赠，它们喜欢排成一排，组成一条长长的透明丝带，勒住一个倒霉鬼的脖子，叫他哭喊挣扎，然后人们就会像看傻子一样地看他，每当这个时候那些气体就会咯咯咯的笑，用咯咯咯这个词不太准确，实际上他们不会笑出声，而那些倒霉鬼的下场就是精神病院。
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去精神病院，精神病院里都是好人，也许他们会很有趣。
早上的时候她把自己灌得很醉，这很不容易，她自认为酒量很好。喝醉了结婚应该就没那么难受了，三个月前子爵向她求婚，她很惊讶，她想她应该不认识子爵这个人。
认识吗？不认识？也许他也同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样，无意间踏进西尔凡秋日的梦里，然后说“嗯，我得从这里带走点什么”，于是他决定娶她。
爸爸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笑着对她说：“这样也好，去别的地方散散心，换个心情。”然后没有任何转折就哭了，她把爸爸狠狠地嘲笑了一通，爸爸总说她傻，实际上他比她还傻，她根本不可能拒绝子爵的求婚，既然这样哭有什么用呢。
她想过逃走，又放弃了，她一向都是一个懦弱的人，直到今天早上她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所以她喝得醉醺醺的，醉醺醺地套上了婚纱。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清醒了，因为在家乡的时候她根本不会坐马车。
她本来想毫无知觉地走完婚礼仪式，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个一个字从嘴里往外蹦的时候根本没经过大脑。
一个月前伯爵府的人把她接到了古堡，鹰钩鼻的凯瑟琳夫人教她各种各样奇怪的规矩还有蹩脚的礼仪，她觉得莫名其妙，可也老老实实照做了。
“即使家族已不复往日荣光，但我们过去的辉煌无可指摘。”这就是凯瑟琳夫人时不时挂在嘴边的话了，从她那里，贝塔第一次了解到“没落贵族”这个概念。
古堡里还有会跟她说话的看不见的人，她猜测应该是鬼魂，毕竟阴森森的古堡活了好几百年，在里面出生死去的人应该很多。
那些孤独的东西，那些鬼魂，一个个钻进了她的身体，想用她的身体好好当一回活人。她的身体里很挤，好像住了好多好多个人，把她自己都挤出去了，有的时候她的灵魂会漂浮在空气里，看着她的身体在做什么，他们带着她的身体做了很多有趣的事，很多他们生前来不及做的事。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分成好几块了，找不到原来的自己。这种感觉很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心被揪成皱巴巴的一团。
或许哭一场就好了，然后所有都会复归原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看来爸爸才是对的，卖糖果的人都很聪明，骗小孩的钱很容易，难的是算计大人的口袋，不过他们往往会打着孩子的借口买一堆自己喜欢的东西。
后来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她走进教堂，两条火蛇在心里交织缠绕，莫名烦躁。
这是一座古怪的教堂，祭坛下面藏着女人的胸衣，圣水盆里灌满了紫色液体，一股迷迭香的味道，修女的脖子上还有奇怪的青痕。但是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告诉她这是怎样一座神圣的教堂，这是怎样一场庄重的婚礼。
周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扮演着既定的角色，上演重复的戏码，而今天站在戏台上的是她，她应当饰演一个害羞的新娘，一个贤惠的妻子。女主角脱离了剧本，这使得所有人都在沉默，都在用沉默指责她，试图令秩序重归完美。
她想她不应该破坏这完美的一幕戏，作为女主角有责任使结局美满。于是她高高昂起头，像一只濒死的天鹅：“我承诺，我将毫无保留地爱你，热烈而虔诚地爱你，以一种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的感情。你将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即使魔鬼站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背叛你。”
神父动容:“很好，根据神圣的圣经给我的权柄，我宣布你们为夫妇。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人们脸上流露出一种安详的喜色，仿佛接受了上帝的洗礼，笼罩在神的光辉之下。
她瘫坐在地，花童唱着歌绕着她转圈，把玫瑰花瓣洒在她身上。花瓣从头纱上滑落到指间，她全身都散发出一股玫瑰的香气，甜的发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伏在铺满玫瑰花瓣的地面上呢喃。
人们面无表情，审视着她，一个神志不清的新娘。
场景转换，宴会厅里，全身上下都镶金丝的白胡子男坐在钢琴前忘情地起伏，满脸都是陶醉的神情，一个个音符从那双黑色金边手套上跳跃而出。欢快的乐曲指示人们继续下一场戏，于是那些人上紧了发条，机械般地挪到舞池中央，笑容僵硬。
她吃吃笑着，手指那个弹钢琴的男人：“看哪，他长得真像蓝胡子，快把他的胡子染成蓝色。”那个男人好像把这当作嘉奖，手指越来越快，人们的舞步也越来越快，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人面掉落一地，人的伪装被卸下，兽的本性无法掩盖。
满脸横肉的男人，奸笑的男人，秃顶的男人...全都手拉着手，绕着穿晚礼服的女人虎视眈眈；驼背的老头，长得像乌贼一样的老头，死死盯着少女的肌肤，恶毒的眼神化作利箭。男人手拉着手围着女人转圈，女人手拉着手围着沈珏转圈，沈珏站在一群人的中央，充当着圆心，那些人痴迷地望着沈珏，就像一群魔鬼在朝拜撒旦。
这就是他们的信仰了，她站在圆圈之外沉思。
音符好像有了生命，挣扎着叫嚣着要从钢琴里逃脱。那些人好像受到了召唤，一边转圈一边吟诵，好像要把灵魂献祭给中央的男人。
她呆呆地看着人们，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一点点抽离。
不，不行！她猛地扯掉头纱，提起裙摆向外奔跑。一直跑，不能回头，里面的东西全是怪物，它们会吃人。
她终于没力气了，跌坐在地。地上铺满了草坪，软软的，绿色的，没有一点污泥。
“有人吗？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她把耳朵贴在草地上，试图和地下的人说话。漂亮的草坪全是假象，她知道地下有很多很多人，寂寞的人，不会说话的人。
她的头发乱了，散在地上遮住了脸。
“你们在地下过得好吗，我告诉你们啊，上面的世界一点也不好，你们还是别上来了，”她捧着脸低咛，“哦对了，今天我结婚了，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不过你们可以祝福我，拜托了，请祝福我。”
新生的草尖扎着她的脸，痒痒的，刺刺的，她趴在地上笑：“祝我开心吧，也祝你们开心。”
这个世界很好，爸爸很好，糖果店很好，一切都很好。她起身，提着鞋子走向远方。
神父点点头，神情庄重，脸红得像偷喝了两桶葡萄酒。她盯着神父嘴角一动一动的胡渣出了神，那张肉肉的香肠嘴边还残留着一点饼干屑，正一开一合。
可能是中午吃剩下的吧，她忍不住笑，惹来神父不满的一瞥。
神父清了清嗓子：“新郎，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是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你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沈珏牵起她的手，在她食指套上一只戒指。
她像一个被甜蜜冲昏头脑的新娘，浑身裹满粉红泡泡，举起另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搞错啦，婚戒应该是戴在无名指上的。”
沈珏脸红，抿了抿唇。
她抬头看他，眼里闪着戏谑的光，嘴角一点点上扬，睫毛忽闪。周围一片安静，她忍不住出了声，笑倒在他怀里，肩膀一耸一耸。
“哈哈，你真的好傻。”
“太奇怪了，明明昨天还是陌生人，今天就结婚了，这不应该。”
沈珏低头看她，眼神悲悯。一瞬间她觉得他才是这座教堂的主宰者，一个道貌岸然的神父，一个手持刀剑的布道者。
她早上喝了很多酒，多到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跌进了酒桶里，因为她伸手摸到的全是酸涩的感觉，这有可能是火辣辣的烈酒，也有可能是尖利的像刀锋一样的空气。
她感觉到了窒息，按理来说她应该在某种液体里面，可这里不一样，这里的空气都是会杀人的，这些给予人们生命的东西想要收回自己的馈赠，它们喜欢排成一排，组成一条长长的透明丝带，勒住一个倒霉鬼的脖子，叫他哭喊挣扎，然后人们就会像看傻子一样地看他，每当这个时候那些气体就会咯咯咯的笑，用咯咯咯这个词不太准确，实际上他们不会笑出声，而那些倒霉鬼的下场就是精神病院。
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去精神病院，精神病院里都是好人，也许他们会很有趣。
早上的时候她把自己灌得很醉，这很不容易，她自认为酒量很好。喝醉了结婚应该就没那么难受了，三个月前子爵向她求婚，她很惊讶，她想她应该不认识子爵这个人。
认识吗？不认识？也许他也同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样，无意间踏进西尔凡秋日的梦里，然后说“嗯，我得从这里带走点什么”，于是他决定娶她。
爸爸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笑着对她说：“这样也好，去别的地方散散心，换个心情。”然后没有任何转折就哭了，她把爸爸狠狠地嘲笑了一通，爸爸总说她傻，实际上他比她还傻，她根本不可能拒绝子爵的求婚，既然这样哭有什么用呢。
她想过逃走，又放弃了，她一向都是一个懦弱的人，直到今天早上她还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所以她喝得醉醺醺的，醉醺醺地套上了婚纱。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清醒了，因为在家乡的时候她根本不会坐马车。
她本来想毫无知觉地走完婚礼仪式，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个一个字从嘴里往外蹦的时候根本没经过大脑。
一个月前伯爵府的人把她接到了古堡，鹰钩鼻的凯瑟琳夫人教她各种各样奇怪的规矩还有蹩脚的礼仪，她觉得莫名其妙，可也老老实实照做了。
“即使家族已不复往日荣光，但我们过去的辉煌无可指摘。”这就是凯瑟琳夫人时不时挂在嘴边的话了，从她那里，贝塔第一次了解到“没落贵族”这个概念。
古堡里还有会跟她说话的看不见的人，她猜测应该是鬼魂，毕竟阴森森的古堡活了好几百年，在里面出生死去的人应该很多。
那些孤独的东西，那些鬼魂，一个个钻进了她的身体，想用她的身体好好当一回活人。她的身体里很挤，好像住了好多好多个人，把她自己都挤出去了，有的时候她的灵魂会漂浮在空气里，看着她的身体在做什么，他们带着她的身体做了很多有趣的事，很多他们生前来不及做的事。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分成好几块了，找不到原来的自己。这种感觉很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心被揪成皱巴巴的一团。
或许哭一场就好了，然后所有都会复归原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看来爸爸才是对的，卖糖果的人都很聪明，骗小孩的钱很容易，难的是算计大人的口袋，不过他们往往会打着孩子的借口买一堆自己喜欢的东西。
后来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她走进教堂，两条火蛇在心里交织缠绕，莫名烦躁。
这是一座古怪的教堂，祭坛下面藏着女人的胸衣，圣水盆里灌满了紫色液体，一股迷迭香的味道，修女的脖子上还有奇怪的青痕。但是所有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告诉她这是怎样一座神圣的教堂，这是怎样一场庄重的婚礼。
周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扮演着既定的角色，上演重复的戏码，而今天站在戏台上的是她，她应当饰演一个害羞的新娘，一个贤惠的妻子。女主角脱离了剧本，这使得所有人都在沉默，都在用沉默指责她，试图令秩序重归完美。
她想她不应该破坏这完美的一幕戏，作为女主角有责任使结局美满。于是她高高昂起头，像一只濒死的天鹅：“我承诺，我将毫无保留地爱你，热烈而虔诚地爱你，以一种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的感情。你将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即使魔鬼站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背叛你。”
神父动容:“很好，根据神圣的圣经给我的权柄，我宣布你们为夫妇。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人们脸上流露出一种安详的喜色，仿佛接受了上帝的洗礼，笼罩在神的光辉之下。
她瘫坐在地，花童唱着歌绕着她转圈，把玫瑰花瓣洒在她身上。花瓣从头纱上滑落到指间，她全身都散发出一股玫瑰的香气，甜的发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伏在铺满玫瑰花瓣的地面上呢喃。
人们面无表情，审视着她，一个神志不清的新娘。
场景转换，宴会厅里，全身上下都镶金丝的白胡子男坐在钢琴前忘情地起伏，满脸都是陶醉的神情，一个个音符从那双黑色金边手套上跳跃而出。欢快的乐曲指示人们继续下一场戏，于是那些人上紧了发条，机械般地挪到舞池中央，笑容僵硬。
她吃吃笑着，手指那个弹钢琴的男人：“看哪，他长得真像蓝胡子，快把他的胡子染成蓝色。”那个男人好像把这当作嘉奖，手指越来越快，人们的舞步也越来越快，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人面掉落一地，人的伪装被卸下，兽的本性无法掩盖。
满脸横肉的男人，奸笑的男人，秃顶的男人...全都手拉着手，绕着穿晚礼服的女人虎视眈眈；驼背的老头，长得像乌贼一样的老头，死死盯着少女的肌肤，恶毒的眼神化作利箭。男人手拉着手围着女人转圈，女人手拉着手围着沈珏转圈，沈珏站在一群人的中央，充当着圆心，那些人痴迷地望着沈珏，就像一群魔鬼在朝拜撒旦。
这就是他们的信仰了，她站在圆圈之外沉思。
音符好像有了生命，挣扎着叫嚣着要从钢琴里逃脱。那些人好像受到了召唤，一边转圈一边吟诵，好像要把灵魂献祭给中央的男人。
她呆呆地看着人们，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一点点抽离。
不，不行！她猛地扯掉头纱，提起裙摆向外奔跑。一直跑，不能回头，里面的东西全是怪物，它们会吃人。
她终于没力气了，跌坐在地。地上铺满了草坪，软软的，绿色的，没有一点污泥。
“有人吗？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她把耳朵贴在草地上，试图和地下的人说话。漂亮的草坪全是假象，她知道地下有很多很多人，寂寞的人，不会说话的人。
她的头发乱了，散在地上遮住了脸。
“你们在地下过得好吗，我告诉你们啊，上面的世界一点也不好，你们还是别上来了，”她捧着脸低咛，“哦对了，今天我结婚了，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不过你们可以祝福我，拜托了，请祝福我。”
新生的草尖扎着她的脸，痒痒的，刺刺的，她趴在地上笑：“祝我开心吧，也祝你们开心。”
这个世界很好，爸爸很好，糖果店很好，一切都很好。她起身，提着鞋子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