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潜，再下潜，她睁开眼，四周是一片纯净的蓝，长发和水草缠绕在一起。
我在海里，一直向前游就能回家了。
她很开心。拨开一条水草，跟随一尾银色大鱼游动。全身都很轻盈，连双腿都化成了鱼尾。
水中一片绿草的味道弥漫开来，比大雨冲洗过后的草地气味更为猛烈。渐渐地，她感受到一阵窒息，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不要...坚持住，要清醒，马上就到家了。她感觉肺里的氧气被一点点抽干。
贝塔猛地睁眼，大口大口地呼吸。
“夫人，该吃早餐了。”她慢慢爬起来，面前是一张略显呆板的脸。
“我们都认识一个星期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告诉我你叫什么好吗？”
“莉莲，夫人。”侍女答道。
她笑眼盈盈：“很好听的名字，是百合花的意思么？”
“夫人。”侍女毕恭毕敬，并不回答。
贝塔无奈地笑了笑，正要起身，侍女忙道：“您可以穿睡衣在床上吃早餐。”
“不用不用。”贝塔摆摆手，接过侍女手里带有荆棘绣纹的紫色长裙，裙子上带着一点微微的青草香。
“很好闻啊，是你喷的香水吗？原来还有青草味的香水呢。”
侍女惶恐：“不是我，夫人。”
“别怕。”贝塔坐在床边，扬起脸冲她笑。侍女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下床，换衣服，洗漱，梳妆，一气呵成。侍女立在一旁战战兢兢：“夫人，让我服侍您吧，您这样的千金之躯...”
“没关系的，我只是一个糖果贩子的女儿。”贝塔淡淡道。她望着镜子里的脸发呆，很熟悉也很陌生，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里氤氲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铜香炉也升腾起绿色的烟雾，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股梦幻般的青草味里。
“夫人？”侍女小心翼翼。
“哦，让你等急了吧，对不起，我这就走，”贝塔起身，手抚上铜炉镂空的花样，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这个味道真的很难闻。”
侍女只觉一团草香在鼻间蹦炸开来，随后渐渐淡去，整个人都愣在这一丝香气里，被一种柔软的触感包围，一回神，才发觉自己的手被裹在另一双陌生的手里，不觉急红了脸。
贝塔已经攥着她的手出了门，不顾侍女的慌慌张张。她很少带着这样强硬的态度，实在是那股草根混着泥土的味道让她窒息。
“夫人。”侍女试着把手抽回来。
贝塔停住脚步，慢慢回头，欣赏她茫然又惊恐的表情，一种从未有过的暴虐情绪在心底升起，侍女颤动的眼睫，隐隐抽搐的鼻翼，微张的嘴唇，无一不给她带来快感，原来上位者是这样饮用从恐惧中生出的兴奋剂，以他人的畏怯为养料。
突然很想破坏一些东西，把所有的情绪都撕裂。
顶端的人折磨下位者，下位的人继续折磨他的附庸，环环相扣，严丝合缝。从中间最容易打破，让它像珍珠项链一样断裂。假如它重新被穿起呢？比之前更牢固，它可以是双股，可以是三排，可以是长串，也可以紧紧勒在脖子上，它大可以用一千或更多颗珍珠铸成，双数或单数，假如它这样，我又能做什么呢？
贝塔因难以适应环境而愤怒，更痛恨自己在侍女眼中丑恶的嘴脸。
本质上我和我的丈夫没有任何区别，我们都一样虚伪，但他是个好人，而我做作，矫情又自私自利。
穿过走廊，墙壁上悬挂六幅塞浦路斯地毯，华美而庄重，上面绣着历代伯爵及其夫人名字的首字母缩写和他们所信奉的格言，往日荣光闪烁于此，边角却有被老鼠啃咬的痕迹。
大片大片的长方形瑰丽壁饰很明显是后来挂上去的，色彩艳俗而质地略显粗糙的布料展现柔和光泽，挂毯表面起伏不平，涓涓水流、从不腐烂的水果、永远新鲜芬芳的蜜河和乳河流淌其中，边框是仿的中洲式样，青龙白虎怒目咆哮，显得不伦不类。
贝塔眩晕在满是植物的深红色背景里，镀金的盘旋藤蔓、卷曲叶子、紧簇繁花，杂聚成堆，蜿蜒缠绕于尖塔之上，莫里斯纹样映在底层，深浅明暗模糊不清，构图饱满却毫无层次。
“新的东西掩盖不了旧的沧桑，有一些东西无法被隐瞒，比如历史。”贝塔侧过头来对着侍女。
侍女嘴唇动了动，并未说话，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挂了笑意。
贝塔很高兴能看见她流露出更自然的神情。
“真真假假难以辨别，夫人，别人跟您说伯爵家是破落贵族，这话倒是真的，可话外之音却无从指证，谁知道伯爵家究竟辉煌过吗？据我所知，伯爵空有头衔，却并没有领地。”
“这么说伯爵可能比我爸爸还穷咯？”
“谁知道呢，夫人，总归是用得起我们几个仆人，”侍女朝她微笑，“不出意外的话，小人应该会服侍您到老了。”
贝塔眨了眨眼，语气欢快：“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了。”侍女连忙捂住她的嘴，两人无意中对视，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把手收回，脸因为这越矩的动作而红。
“我说错了，是白头偕老。”说到“白头偕老”四字时语气刻意加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她扔出的不负责任的四个字砸在莉莲心上，让莉莲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呼吸错乱，一切生命体征都无法控制，莉莲回想起对视时她的那个眼神。那是什么？信任吗？把所有都交给我，相信我是一个值得托付一切的人吗？就像偶然间一转头，却见身后的人正注视着你，那么认真，那么热烈。然后心跳都在那一刹那停滞。
可是小姐，你不能没有理由地信任任何人呀。
侍女神色不变，思绪却已无影无踪。
贝塔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什么都听不清。“你在听我说话吗？”贝塔突然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她。
“嗯？”莉莲朝她笑。是她一贯的温柔笑意，贝塔却看出一点得逞的意味来。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贝塔向前一步，轻盈得像踩过雨中的水坑，牵起她的手，这次她没有抗拒。
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莉莲一手牵她，一手推开门。
“今天餐厅里有客人，我们在茶室吃早餐。”侍女开口，声音如雾似的轻柔，随后走了出去。
贝塔坐在矮凳上等她，细细品味“我们”这两个字的蕴意，她留下的余香依然萦绕鼻间。我们，很亲昵，很温柔的一个词，好像两个人是一伙的意思，这个词天然就和“你们”对立，“我们”关系最好，谁也比不上。
丝绒刺绣的坐垫被扔在地上，配色清雅，象牙白和肉粉色，淡青和藤紫相得益彰。贝塔忍不住走下来跪坐在地，一圈圈勾画地毯上团团的牡丹花纹，重瓣缠枝，雍容华贵，层层花瓣如波涛汹涌，涟漪四起。
“是中洲的纹样，伯爵大人很欣赏中洲的东西，听说大人的先祖也来自东方。”莉莲端来一盘点心。
贝塔拣了一只颜色不太均匀的羊角面包：“小时候我跟爸爸一起去过东方，那里什么东西都很漂亮，走在街上的人都会写诗，本来爸爸跟我说好要带我去航海，可是现在...”她呆住了，瞳孔里的光一点一点涣散。
莉莲赶紧递给她一块夹了草莓和奶油的白面包，贝塔只是摆摆手。
莉莲柔声问：“夫人要喝茶吗？”
“好，但是不要太甜。”
莉莲先往茶杯里倒了些冷牛奶，再用开水冲茶。“夫人想吃布丁吗？杏仁布丁加牛奶，撒一点细白糖，顶上还要点缀悬钩子和玫瑰瓣。”
贝塔抬头，一双眼眸像小鹿一样亮晶晶的。
莉莲松了一口气，将瓷杯推到她面前：“小心烫，等会儿我们去花田里看看。”
“那你呢？你还没有吃早饭。”“我吃过了。”“你骗人，你没有。”语气笃定。
噌噌噌噌，是陶瓷在柚木上滑行的声音，贝塔把杯子和盘子推到她面前。
“吃吧。”她用手撑着下巴，看着莉莲。看别人吃东西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又别扭又欣慰，还有点...甜蜜？
从一个人的吃相以及饮食喜好中能看出很多东西，一种难以隐藏的，更深入的东西。莉莲不喜欢太干，不喜欢太酸，不吃干酪，不吃司康上的提子，要一颗一颗捻掉...在陌生人面前吃东西不舒服，喜欢慢条斯理，喝茶也是一小口一小口抿，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太烫。
能说明什么呢？莉莲性格温和，没有棱角？不喜欢与人起争执，还有点害羞？不，不应该，真实的莉莲是什么样子，我也猜不到。人都是多面的集合体，都是复杂的吧。
“在想什么？”莉莲突然凑近她。
“在想你。”贝塔冲她做了个鬼脸。
想你，超俗套的一句话，是特里斯坦在梦里呼喊伊索尔德的第一千遍，可是莉莲，你怎么脸红了呢。
我想莉莲在过去的几年里过得肯定很无聊，会寂寞的吧，莉莲不是在这座古堡里长大的，她不具备没心没肺的潜质。
在孤独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也会与孤独融为一体，成为性格里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能承诺她什么，我所能给予她的远比她给我的要少得多。
又下雨了，却也不能倾盆瓢泼下个痛快，简直就像想睡觉又睡不着一样难受。洛克镇的太阳是玻璃做的，跟所有漂亮的东西一样易碎，骂它两句就躲起来不见人，六张冰冷的脸翻转着哭哭啼啼，洒下的泪花全都变成流动的水晶。
鸢尾在雨里更加没有香气，仅存的一点清新也被打湿成水一样无味。“以后我要在这里种满西伯利亚百合，”贝塔转过头去，莉莲的脸也变得跟天气一样雾蒙蒙，看不清神色，“它有淡淡的甜香，跟我家的太妃糖一样。”
“还是算了吧，美丽的事物总是很脆弱。”她看见细腻如绸缎的花儿也变得跟橡皮泥一样，摸上去全是枯萎和心碎的触感。
莉莲没有说话，撑伞低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春草被雨打湿的清香，莉莲细嗅，是从贝塔身上传来的。
我在海里，一直向前游就能回家了。
她很开心。拨开一条水草，跟随一尾银色大鱼游动。全身都很轻盈，连双腿都化成了鱼尾。
水中一片绿草的味道弥漫开来，比大雨冲洗过后的草地气味更为猛烈。渐渐地，她感受到一阵窒息，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不要...坚持住，要清醒，马上就到家了。她感觉肺里的氧气被一点点抽干。
贝塔猛地睁眼，大口大口地呼吸。
“夫人，该吃早餐了。”她慢慢爬起来，面前是一张略显呆板的脸。
“我们都认识一个星期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告诉我你叫什么好吗？”
“莉莲，夫人。”侍女答道。
她笑眼盈盈：“很好听的名字，是百合花的意思么？”
“夫人。”侍女毕恭毕敬，并不回答。
贝塔无奈地笑了笑，正要起身，侍女忙道：“您可以穿睡衣在床上吃早餐。”
“不用不用。”贝塔摆摆手，接过侍女手里带有荆棘绣纹的紫色长裙，裙子上带着一点微微的青草香。
“很好闻啊，是你喷的香水吗？原来还有青草味的香水呢。”
侍女惶恐：“不是我，夫人。”
“别怕。”贝塔坐在床边，扬起脸冲她笑。侍女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下床，换衣服，洗漱，梳妆，一气呵成。侍女立在一旁战战兢兢：“夫人，让我服侍您吧，您这样的千金之躯...”
“没关系的，我只是一个糖果贩子的女儿。”贝塔淡淡道。她望着镜子里的脸发呆，很熟悉也很陌生，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里氤氲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草香，铜香炉也升腾起绿色的烟雾，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股梦幻般的青草味里。
“夫人？”侍女小心翼翼。
“哦，让你等急了吧，对不起，我这就走，”贝塔起身，手抚上铜炉镂空的花样，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这个味道真的很难闻。”
侍女只觉一团草香在鼻间蹦炸开来，随后渐渐淡去，整个人都愣在这一丝香气里，被一种柔软的触感包围，一回神，才发觉自己的手被裹在另一双陌生的手里，不觉急红了脸。
贝塔已经攥着她的手出了门，不顾侍女的慌慌张张。她很少带着这样强硬的态度，实在是那股草根混着泥土的味道让她窒息。
“夫人。”侍女试着把手抽回来。
贝塔停住脚步，慢慢回头，欣赏她茫然又惊恐的表情，一种从未有过的暴虐情绪在心底升起，侍女颤动的眼睫，隐隐抽搐的鼻翼，微张的嘴唇，无一不给她带来快感，原来上位者是这样饮用从恐惧中生出的兴奋剂，以他人的畏怯为养料。
突然很想破坏一些东西，把所有的情绪都撕裂。
顶端的人折磨下位者，下位的人继续折磨他的附庸，环环相扣，严丝合缝。从中间最容易打破，让它像珍珠项链一样断裂。假如它重新被穿起呢？比之前更牢固，它可以是双股，可以是三排，可以是长串，也可以紧紧勒在脖子上，它大可以用一千或更多颗珍珠铸成，双数或单数，假如它这样，我又能做什么呢？
贝塔因难以适应环境而愤怒，更痛恨自己在侍女眼中丑恶的嘴脸。
本质上我和我的丈夫没有任何区别，我们都一样虚伪，但他是个好人，而我做作，矫情又自私自利。
穿过走廊，墙壁上悬挂六幅塞浦路斯地毯，华美而庄重，上面绣着历代伯爵及其夫人名字的首字母缩写和他们所信奉的格言，往日荣光闪烁于此，边角却有被老鼠啃咬的痕迹。
大片大片的长方形瑰丽壁饰很明显是后来挂上去的，色彩艳俗而质地略显粗糙的布料展现柔和光泽，挂毯表面起伏不平，涓涓水流、从不腐烂的水果、永远新鲜芬芳的蜜河和乳河流淌其中，边框是仿的中洲式样，青龙白虎怒目咆哮，显得不伦不类。
贝塔眩晕在满是植物的深红色背景里，镀金的盘旋藤蔓、卷曲叶子、紧簇繁花，杂聚成堆，蜿蜒缠绕于尖塔之上，莫里斯纹样映在底层，深浅明暗模糊不清，构图饱满却毫无层次。
“新的东西掩盖不了旧的沧桑，有一些东西无法被隐瞒，比如历史。”贝塔侧过头来对着侍女。
侍女嘴唇动了动，并未说话，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挂了笑意。
贝塔很高兴能看见她流露出更自然的神情。
“真真假假难以辨别，夫人，别人跟您说伯爵家是破落贵族，这话倒是真的，可话外之音却无从指证，谁知道伯爵家究竟辉煌过吗？据我所知，伯爵空有头衔，却并没有领地。”
“这么说伯爵可能比我爸爸还穷咯？”
“谁知道呢，夫人，总归是用得起我们几个仆人，”侍女朝她微笑，“不出意外的话，小人应该会服侍您到老了。”
贝塔眨了眨眼，语气欢快：“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了。”侍女连忙捂住她的嘴，两人无意中对视，一下子反应过来，赶紧把手收回，脸因为这越矩的动作而红。
“我说错了，是白头偕老。”说到“白头偕老”四字时语气刻意加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她扔出的不负责任的四个字砸在莉莲心上，让莉莲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呼吸错乱，一切生命体征都无法控制，莉莲回想起对视时她的那个眼神。那是什么？信任吗？把所有都交给我，相信我是一个值得托付一切的人吗？就像偶然间一转头，却见身后的人正注视着你，那么认真，那么热烈。然后心跳都在那一刹那停滞。
可是小姐，你不能没有理由地信任任何人呀。
侍女神色不变，思绪却已无影无踪。
贝塔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什么都听不清。“你在听我说话吗？”贝塔突然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她。
“嗯？”莉莲朝她笑。是她一贯的温柔笑意，贝塔却看出一点得逞的意味来。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贝塔向前一步，轻盈得像踩过雨中的水坑，牵起她的手，这次她没有抗拒。
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莉莲一手牵她，一手推开门。
“今天餐厅里有客人，我们在茶室吃早餐。”侍女开口，声音如雾似的轻柔，随后走了出去。
贝塔坐在矮凳上等她，细细品味“我们”这两个字的蕴意，她留下的余香依然萦绕鼻间。我们，很亲昵，很温柔的一个词，好像两个人是一伙的意思，这个词天然就和“你们”对立，“我们”关系最好，谁也比不上。
丝绒刺绣的坐垫被扔在地上，配色清雅，象牙白和肉粉色，淡青和藤紫相得益彰。贝塔忍不住走下来跪坐在地，一圈圈勾画地毯上团团的牡丹花纹，重瓣缠枝，雍容华贵，层层花瓣如波涛汹涌，涟漪四起。
“是中洲的纹样，伯爵大人很欣赏中洲的东西，听说大人的先祖也来自东方。”莉莲端来一盘点心。
贝塔拣了一只颜色不太均匀的羊角面包：“小时候我跟爸爸一起去过东方，那里什么东西都很漂亮，走在街上的人都会写诗，本来爸爸跟我说好要带我去航海，可是现在...”她呆住了，瞳孔里的光一点一点涣散。
莉莲赶紧递给她一块夹了草莓和奶油的白面包，贝塔只是摆摆手。
莉莲柔声问：“夫人要喝茶吗？”
“好，但是不要太甜。”
莉莲先往茶杯里倒了些冷牛奶，再用开水冲茶。“夫人想吃布丁吗？杏仁布丁加牛奶，撒一点细白糖，顶上还要点缀悬钩子和玫瑰瓣。”
贝塔抬头，一双眼眸像小鹿一样亮晶晶的。
莉莲松了一口气，将瓷杯推到她面前：“小心烫，等会儿我们去花田里看看。”
“那你呢？你还没有吃早饭。”“我吃过了。”“你骗人，你没有。”语气笃定。
噌噌噌噌，是陶瓷在柚木上滑行的声音，贝塔把杯子和盘子推到她面前。
“吃吧。”她用手撑着下巴，看着莉莲。看别人吃东西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又别扭又欣慰，还有点...甜蜜？
从一个人的吃相以及饮食喜好中能看出很多东西，一种难以隐藏的，更深入的东西。莉莲不喜欢太干，不喜欢太酸，不吃干酪，不吃司康上的提子，要一颗一颗捻掉...在陌生人面前吃东西不舒服，喜欢慢条斯理，喝茶也是一小口一小口抿，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太烫。
能说明什么呢？莉莲性格温和，没有棱角？不喜欢与人起争执，还有点害羞？不，不应该，真实的莉莲是什么样子，我也猜不到。人都是多面的集合体，都是复杂的吧。
“在想什么？”莉莲突然凑近她。
“在想你。”贝塔冲她做了个鬼脸。
想你，超俗套的一句话，是特里斯坦在梦里呼喊伊索尔德的第一千遍，可是莉莲，你怎么脸红了呢。
我想莉莲在过去的几年里过得肯定很无聊，会寂寞的吧，莉莲不是在这座古堡里长大的，她不具备没心没肺的潜质。
在孤独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也会与孤独融为一体，成为性格里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能承诺她什么，我所能给予她的远比她给我的要少得多。
又下雨了，却也不能倾盆瓢泼下个痛快，简直就像想睡觉又睡不着一样难受。洛克镇的太阳是玻璃做的，跟所有漂亮的东西一样易碎，骂它两句就躲起来不见人，六张冰冷的脸翻转着哭哭啼啼，洒下的泪花全都变成流动的水晶。
鸢尾在雨里更加没有香气，仅存的一点清新也被打湿成水一样无味。“以后我要在这里种满西伯利亚百合，”贝塔转过头去，莉莲的脸也变得跟天气一样雾蒙蒙，看不清神色，“它有淡淡的甜香，跟我家的太妃糖一样。”
“还是算了吧，美丽的事物总是很脆弱。”她看见细腻如绸缎的花儿也变得跟橡皮泥一样，摸上去全是枯萎和心碎的触感。
莉莲没有说话，撑伞低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春草被雨打湿的清香，莉莲细嗅，是从贝塔身上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