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觉得此事有蹊跷。”魏惜皱了皱眉道。

    “确实有些古怪,好在猫儿已回来了,在外面呆了两日,怕是迷路了吧。”岳融的眼中有几分疼惜。

    “难道这藏花楼就没有问题?说不准是从哪里听到了猫主人在雇人寻它,吓得连忙送回来了呢,况且这次还丢了两日,比以往的时间都长,万一下次又丢了...”她越想越没法就此打住,怎么他们刚一出来,猫就回去了,是自己回的,还是有人送回?

    “惜惜,你先别急,待明日回了家我就将账本拿出来好好翻翻,再找同业里卖香料的铺子打听一下,定会有线索的。”

    “好,若真是藏花楼在搞幺蛾子,我们也有了目标,这事可不能轻易算了,”魏惜望着不远处那楼门上横挂的牌匾,轻轻呼出一口气,“先回去吧,不然某些人该流连忘返了。”

    她斜睨了楚棠一眼,后者还在极力装纯,急急回避了她的视线,第一个跃上了马车。

    到了涂州月,魏惜原本想独自休息,打开房门后还是意料中地对上了某道按耐不住的目光。

    “魏惜,你终于回来了。”柳宁薇几步就蹿了过来,抢在魏惜前关上了房门,甚至装模做样地捏了捏她的肩头,“我都听说了,你们找猫可谓一波——三折,真是太辛苦了。”

    不怕她直来直往性子急,就怕她弯弯绕绕献殷勤。

    “有事说事。”魏惜瞥向她,装作浑然不觉,但微微闪烁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

    “你明明就知道,快快说来。”柳宁薇是个毫无耐心的人,尤其面对这种近在咫尺的大八卦。

    魏惜张了张嘴,原本想如实说,这楚棠除了油嘴滑舌、爱装神弄鬼以及去过烟花之地外,好像也无别的过错,不过真待她说出口来,此人已是罄竹难书了。

    “枉我还因为他是楚家人对他高看两眼,现在就只能高看一眼了。”柳宁薇托住下巴。

    “不是不是,”在魏惜的白眼中,她立马端正态度,“办他!说真的,绝不能让这种恶徒靠近融融。”

    今日九月十五,圆月见证之下,一个神秘的“反楚棠组织”正式成立,落地涂州月六楼七号房,核心人物共两位,该组织的口号是:反楚棠,护岳融!

    “查案与调解,连调解这项对你们而言都是难如登天,今日特许你们五人一起行动,办完两桩再回来。”赵姐掸了掸衣袖上的浮尘,声音听着轻飘飘的,“任务处虽然会派活儿,自己也得外出碰碰运气,那就不是出任务了,而是给涂州月挣面子,你们要机灵些。”

    “不过做得好呢也有奖励,”她的面颊微微上鼓,挤出一道真挚和一道善意,“回来汇报完,你们便可休假去了。”

    什么叫如获大赦?简直是大赦天下,要人命不难,准人假却难,一句话虽短,暖人心足矣。

    “马上休假诶,怎么大家一点也不兴奋?”楚棠搭着小何的肩走在街上,眼神却频频流连着她们三人,准确而言,三人中的一人。

    柳宁薇一个错步转到他跟前,截断了他的视线:“兴奋什么,今天能不能做完两桩调解还难说呢。”

    “放心,有楚公子慢工出细活,休假虽然悬了,任务一定妥。”魏惜眯眼一笑。

    隐隐地,隔街似有争执的声音传来。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第一桩马上便有着落了。

    “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抛金洒银,我却要一人操持偌大的家业,每日殚精竭虑,你们说岂有此理?”一个红衣女子正被人团团围着,她身形瘦小,声音却洪亮有力,因而站在外圈的魏惜等人虽只窥见她一片衣角,却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个仔仔细细。

    “绝无此理!”人们议论纷纷,声音多数倒向了女子。

    “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柳宁薇耳朵一竖,拼命要往人潮中挤去。

    “我花天酒地?我便是做着酿酒行当的,每日不陪着几位老板试试新酒,哪个会要我的货,家里又该怎么过活?更不用说自日子富庶起来,钱都是紧着你用,家里还有丫鬟下人伺候,何时让你苦着累着了?大家也为我评评理!”一个有些肥硕的男子连忙站出来为自己喊冤,显然是女子的丈夫了。

    “如此一说,这妇人倒是有些蛮横无理了。”楚棠抱臂,忍不住为男子说话。

    “你便是不挣钱又如何,我爹娘予我的田地铺子,也足够我们吃穿不愁了,你不当家自是不知,家中开销占大头的便是你在外胡吃海喝的费用,一个‘赊账’我便得差人去结,每日光是替你缴酒钱菜钱都要费好些工夫。”

    人群哗然,原来这男子不仅是个上门女婿,吃穿用度还得靠娘子的嫁妆来补贴。

    楚棠立马倒戈:“那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错,我出身微薄入赘了你家,辛苦赚的一些小钱你自是瞧不上,那我也得养家糊口呀,这是我的责任,哪能吃穿用度都用娘子的嫁妆呢,再者说…”他有些局促地道,“家中资产俱是你在打理,我每日的零花...付这酒钱还远远不够,只好欠着劳娘子差人来结了。”

    “这日子过得是有些憋屈了。”楚棠又默默站到了男子的一侧。

    “楚棠你这墙头草,毫无自己主见,”柳宁薇叉腰瞥了他一眼,“要我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与这人没分别。”

    “我不过在好好评理,怎么就黑了?”她将火一点,楚棠的声音也高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又是什么*^%$#%*...”

    其余三人中,只有小何见状熟练地将两人分开,魏惜与岳融深深沉浸于那对夫妻的争执,交替发表自己的看法:

    “此种情况,我建议立即和离。”

    “姻缘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和离后,二人自此乐无忧。”

    “世间情,最怕万事藏心头。”

    ......

    现场一片闹哄哄,连主人公的声音都被掩盖了,接着突然便听到人群由内向外传来掌声,一阵铜板落盘叮当作响后,人潮缓缓退去,仅余当中红衣女子与那男子频频致礼。

    “新出的街头好戏,感谢各位捧场,感谢!”

    原来是场好戏,几人回过神来尴尬一笑,心甘情愿地交了铜板。

    “这也算一桩调解吗。”楚棠望向他们。

    岳融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依赵姐之意,查案调解多由任务处指派,为何说给涂州月挣面子?”

    魏惜扫了眼周围,放轻声音:“它们本就是面子与里子的关系,但赵姐显然更在意涂州月。”

    涂州月虽是衔月楼用来宣传、接任务的门面,却比任务处更像壁虎的本体,任务处可舍可弃,可断可减,但涂州月及其余四城驻点才是衔月楼真正的要地。衔月楼曾经声名狼藉,如今能令人逐渐改观,一方面是因为近年来多做侠义之事,另一方面无疑是裨益于涂州月的盛名。

    人们眼中,涂州月是当地名流频至的第一酒楼,菜品佳、歌舞妙、服务勤,又常有帮扶邻里、输赕布施的善举,虽与衔月楼的关系千丝万缕,也只当是强强联合,谁能想到两者原是一家呢?

    做的好事添在涂州月的功德簿上才是好上加好,魏惜心道,难说二者最终会不会走向割席,这么算又是谁成就了谁呢?想到此处她忆起之前问裴朔的一个问题:

    “如果我一会儿是涂州月的小二,一会儿是衔月楼的乌衣,人们不会有所怀疑吗?好比你,在人群中十分扎眼,做任务又从不伪装自己,你从只只升为乌衣,大家没有察觉到涂州月与衔月楼的关系吗?”

    “首先呢,人们很健忘,其次,照夜与乌衣接触的任务对象不同,再次,我们的人时有调动,会在五城来来去去,再不济楼中届时也会传授易容术,人人都要掌握,只是我从来不用,最后,你师父我没当过小只只,这点毫无经验呀。”

    依他所言,魏惜他们是特意设置了培养期的第一批,“能力不行,关系很硬”,她默默地将自己代入了裴朔的话,衔月楼拿钱收破烂,怕不是要走下坡路了。

    几人漫步间,忽然有人塞来纸条,原来是任务处来的消息,话说回来,这下达任务的方式总是那么出其不意。

    “西市五巷驿站,替驿卒调解,速。”

    马车在颠簸中朝第五条巷驶去。

    楚棠扒开帘子朝前探望:“我怎么没听过五巷有驿站?”

    “这你便不知了吧,”柳宁薇挑眉,“五巷的驿站也是去年才有的,西市许多年老人独自居住,又不识字,因此专设了这处驿站为他们送物寄信。”

    “用意倒是极好。”岳融闻言赞许地点头,“只怕驿卒怠慢。”

    车子渐渐缓了下来,五人已听得一男子在高声喝道:“放开!与你说不清,我找了人来,他们同你说!”

    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拉住那男子的衣衫,被对方一把推开后,踉跄了几步靠倒在墙边。

    这驿站果然小,样子也不似寻常的驿站,更像几间矮屋搭在一处,弄了张桌子搁置笔墨,又在屋旁草棚里栓了三两漫不经心的老马。

    “来了,”那男子眼尖瞥见了他们,仿佛寻到救命稻草,“太好了,你们来评评理,这老头非说我胡乱写信,还说我多收钱。”

    “我这信的内容有何问题?”他将几张皱巴的纸递过来,又指了指桌上的木牌,“收费也是明明白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魏惜接过纸来看,信中是老人对异乡儿子的牵挂与思念,似乎并无不妥,桌上木牌写着“写信寄信,五十到一百文”。

    “近如江州、湛河只收五十文,远至射夜、平霄收一百文,已是很良心的价钱了吧?”驿卒解释道,“这老头的儿子在西北平霄城,要他一百文他还嫌贵,没钱来寄什么信?”

    屋墙边的老人似听到了他的话,激动地嚷了起来:“寄信...要寄信...五十文...我有!”他扯出怀中一个破布袋子,抓住钱袋的手剧烈地颤抖,小何与楚棠忙上前扶住了他。

    “老人家,你儿子在何地呀?”岳融微弯下身来问他,声音如和煦春风,能抚慰人心。

    “儿子...”老人的眼神迟缓而浑浊,攥着袋子的双手满是皲裂,污垢嵌入裂口,手上便有了一道道黑色的刻纹。

    “给儿子寄信!”他的眼睛瞪得滚圆,只盯着驿卒一人,“平霄,只要五十...五十文,阿平说的。”

    “阿平和你一样,一辈子没出过涂州,他知道平霄在哪儿吗。”驿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被柳宁薇瞪了回去。

    “老人家,平霄您知道吗,西北平霄,野马湖,大漠。”岳融耐心问他。

    “啊平霄,”他缩了缩脖子,目光有些飘忽,“平湖嘛,有搂树的。”

    岳融不解,望向四人,楚棠摸了摸下巴道:“我怎么觉得是江州的萍乡,萍湖?怪柳?”

    “对对,乖搂!”老人一仰头,视线随声音寻到她,“我儿说有乖搂。”

    “原来是江州,那再近不过了,五十文足矣。”魏惜朝驿卒点了点头,后者似乎有话要说,但还是咽了回去。

    “那信是怎么回事呀,是没按您说的写吗?”魏惜靠近老人问道,“写的不对?”

    “信不对,”老人抓着钱袋的手不住挥摆,“阿平说,信不是给我儿子的,叫他别回来,叫他寄钱,我得给儿寄钱...”

    “这是何意?”魏惜瞥向驿卒,捏了捏手中信纸,“是这封吗?”

    “是啊,写完也念给他听了,他觉得没问题,结果转头这信不知怎么被他拿去了,给那邻居阿平看,回来就说我写得不对,阿平认得几个字啊,他若识字我还干这活儿作甚么。”

    岳融没理睬他,只顾问老人道:“阿平当时跟您说什么呀?”

    “阿平,我不要我儿的钱,我给他寄钱。”他含混不清地重复着这些话。

    魏惜还想开口,却被驿卒不耐烦地打断:“不是,是我花钱让你们来的,现在问题已经解开,没必要再深究了吧,这老头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你们瞧不出来吗?这信钱我不要了,把这位大佛给我请走吧。”

    他懒得多言,一把将纸夺过来塞进信封,与一堆信丢在一起,转身便进了屋,“真是倒霉,得投诉了。”

    五人心有不平,但到底还是初出茅庐,听得驿卒要投诉后不禁面面相觑,只好先将老人送回了住处。

    “蹊跷,真的很蹊跷。”回去的马车上,柳宁薇都忍不住如此说道。

    “蹊跷的事还少吗...”魏惜心中复杂,望着窗外,古怪录又添一笔古怪事。

    好在赵姐未再刁难他们,休假,便要从此刻开始。

    终于能回家一探究竟了,魏惜抛开这些天纷乱的经历,临要出发时却想起陈淮曾叮嘱她,六日结束后要同他汇报。汇报汇报,这楼主其实并非一个楼主,而是一个汇报箱子,收集了整座楼内的汇报。

    攀爬台阶时,魏惜的魂已在去往家的路上,迈进屋里时,她也踏入了家的大门,见到陈淮时,她想此刻她该在美好的梦乡了。

    “六日修习还好吗?”陈淮请她坐下,亲自斟了一盏茶。

    “谢大人关心,我挺好的,获益良多。”她点点头,双手扶住茶盏。想回家。

    “楼里的日子会有些忙碌,往后更甚,不知你能否习惯。”

    “当然,大人,忙碌反而对我有所裨益,我定能成长得更快。”好想回家。

    “那就好...”陈淮望向她涣散的视线,“明日你同我出门,可以吗?”

    什么?魏惜大梦初醒,还‘可以吗’,谁不知上位者的询问只是一种礼仪。

    “可...”她一时语塞,试探地说道,“我想,我想...”我想回家!

    陈淮的眼神十分明澈,和煦的笑容中甚至有一丝温柔:“当然,我不会...”

    “我想,和大人出去实在是一个求之不得的机会...呵呵。”这是在说什么?魏惜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好,那明日见,”他轻笑了一下,“喝茶吧,有些凉了。”

    世上只余下一具名为魏惜的冰冷躯壳在啜饮茶水,她的真身是一头不知名田间苦耕六日的老牛,主人赏它一瓢甘甜的井水,它哞哞一叫,“太好了又可以犁十亩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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