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盛此时的状态极为反常。

    他的话让纳兰长德不由得顿住脚步,此刻的她已经清醒些许,仔细听才听出裴盛话中的不对劲。

    她朝着裴盛跟前望去,却蓦然被惊骇住——

    无数条青黑色小蛇盘绕着,如同蜿蜒的滕蔓般,密密麻麻数不胜数。蛇丛围绕着戏台子,离裴盛不过咫尺,甚至有些还想爬上戏台子。

    蛇朝着纳兰长德“嘶嘶”地吐出蛇信子,尖锐的獠牙闪烁着冷光,竖眸看起来极为瘆人。

    先前纳兰长德未曾看清,还以为就是些麻绳或者藤蔓,若是裴盛没有制止,她就这样贸然上前绝对会被那些蛇给蚕食殆尽。

    救,还是不救?

    若她不救裴盛,那她自然可以寻个其他的法子逃走。若她救裴盛,即便是能够救走,那她也必定会被剥掉一层皮,甚至还有可能跟裴盛一同葬身蛇腹。

    “二殿下不必装模作样了。”

    “当初官道,殿下有余力尚且见死不救,现在此处就你我二人,何必装圣人。”裴盛似是想到些什么,语气中带着丝嘲讽和丧气:“死在这里,算是我倒霉。你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裴盛被麻绳勒住,细嫩白皙的肌肤甚至被勒出丝丝红意。他见纳兰长德迟疑,双眸中满是红血丝,带着些决绝。

    若非他鬼迷心窍想要抓住纳兰长德的把柄,也就不会被贼人抓住绑在这里。他被绑着,前面是数不胜数的蛇,他逃出去的机会渺茫。

    倘若真的死在这里……

    “闭嘴,再嚷嚷就把你丢在这里喂蛇。”

    纳兰长德有些不耐烦。

    裴盛正想出言相怼,但终归有些害怕纳兰长德当真会把他丢在这里喂蛇,只得欲言却罢休。

    却见纳兰长德掏出火折子,放在唇边轻轻一吹,火折子便登时燃起星星之火。

    她脱下外袍,将外袍衣角抵在火折子上,登时外袍便被点燃了。纳兰长德见此不免有些心疼,这件袍子还是徐君亲手为她缝制的,眼前就这样被烧掉。

    但救人要紧,她挥舞着着火的外袍,直奔进蛇群。冷血蛇群畏惧阳火,感受到纳兰长德带着灼烧烫意的衣袍,纷纷避让,让出一条生路。

    纳兰长德面色不霁地跑到裴盛面前,赤色的焰火映衬在她的脸上,让她平日里稍冷的脸变得柔和起来。

    她眉头微蹙,眸子全神贯注地盯着裴盛,让裴盛心头登时一惊,仿佛世界只剩下他跟纳兰长德,甚至完全没在意到纳兰长德的动作。

    他眼皮跳动,心里却蓦然涌出一股不由分说的刺痛感。裴盛张了张嘴,但却欲言又止。

    他像个提线木偶般,任由纳兰长德把绑在他身上的绳索给拆开,然后被纳兰长德背在身后。因为绑定太久,他的胳膊几乎无力,只能懒懒地耷拉在纳兰长德肩膀上。

    他趴在纳兰长德的身后,甚至能清晰的听到不规律的心动声。不知是他的,还是长德的。

    “为什么这次选择救我?”

    微弱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带着丝温润的湿意,吐在耳后跟让纳兰长德觉得有些痒痒的。

    纳兰长德一边得捞着裴盛不让他被蛇缠上,一边得挥舞着外裳驱蛇,虽仓促但不显手忙脚乱。她极为沉稳的步伐坚定地往前踏去。

    听闻裴盛所言,纳兰长德淡然道:“先前大殿上裴丞相曾替我在仁安面前说了些好话,让我免去了责罚。此番救你,不过为了报裴丞相之恩罢了。”

    仅仅只是一报还一报?

    与他无关?

    裴盛的心登时跌入谷底。

    他面色不虞,登时心中冒出一团无名的怒火。但又说不清为何。裴盛阴阳怪气地冷哼声道:“子衿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殿下放心,日后我必定在母亲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分。”

    “多谢。”纳兰长德道。

    纳兰长德越是不冷不热,裴盛便越是觉得胸中郁闷。甚至忘记此刻正是纳兰长德不顾性命危险来救他。但裴盛倒是明事理,知晓眼前活着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因此也只在心中蛐蛐。

    冲出蛇群,纳兰长德的面色变得极为凝重。

    蛇群外面,赫然站立着个蒙面黑衣人。

    身形高大,肌肉健硕。不知在黑暗中隐匿多久,只见她手里拿着把长刀,刀锋尖锐,刀身通体呈暗红色,似是沾染上了无数人的鲜血。

    院墙内的嬉笑声音未断,窗户处黑色的小鬼幸灾乐祸地唱着小曲,蒙面黑影仿佛是朝着纳兰长德索命的厉鬼,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前面是恶鬼,后面是蛇群。进退维谷。

    无论怎么看,都似乎没有生路。纳兰长德皱着眉头,蒙面黑衣人看不清楚来脸,但那身形却莫名让纳兰长德感觉有些熟悉。

    “纳兰长德,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黑影冷声朝着纳兰长德袭来,飒飒长刀直逼纳兰长德的喉间,力道之大甚至在空中刮起撕裂空气的声音。

    纳兰长德反应刚想回击,但迫于背上的裴盛只得却步。她眉头拧起,纵身却步,长刀堪堪止在她的脖间。再往前半分,她就会被那毫不留情的刀给刺破喉咙,就此丧命。

    纳兰长德顿住,冷冰冰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感情。

    裴盛见状,心不知为何砰砰砰跳动。

    仿佛是一只无形的大手圈住他的心,堵在嗓子眼。他亦是能深切地感受到那股杀意。

    他咬了咬唇:“纳兰长德,你放我下来罢。”

    此刻他知晓,他是个累赘。他即便是想要纳兰长德死,也不想要她就这么死在一个来路不明的贼人手下。怎么着……也得是他的手下败将才行。

    “不必。”纳兰长德面不改色。

    先不说那些回过神来的蛇群,即便是此刻放下他,他也说不定会落到黑影手里,成为挟持她的利器。

    黑影欲再次进攻,纳兰长德却极为冷静地抬起右手,却见唰的一声,淬着冰冷寒意的利箭自她的袖中飞出,速度极快几乎是毫不眨眼,便射中黑影的右肩。

    这便是她从赵瑛手里搜刮过来的弩。

    这弩制作着实精良,藏于袖内,甚难查见。先前纳兰长德便将弩随身带在身侧,若非没有这暗器,她也不敢贸然随着那鹦郎进来。

    前世纳兰长德其实便见过弩。彼时她已显落败之境,战争打到京畿。她于城墙之上,亲眼看见此弩如飞刀,擦着她的脸颊而过。

    不过那时的弩体型更大,威力更猛。

    当时这弩装备在纳兰云鸣所率领的叛军身上,被纳兰云鸣用来夺江山;而此刻这迷你版的弩却落在了纳兰长德手上,被她用来逃命。

    纳兰长德丝毫不怠,举起弩便朝着那黑影射去。

    然而那黑影却似乎是抱着必杀纳兰长德的决心,她身中数箭却仍旧要紧牙关,仿佛没有痛觉般,挥舞着长刀朝着纳兰长德杀砍来。

    先前身中迷|幻|药,再加上救裴盛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力气,纳兰长德此番已经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她蓦然站立,直面黑影朝她劈来的长刀。

    裴盛甚至以为纳兰长德这是在寻死路。

    然而却见纳兰长德神情淡漠,但却又像个疯狂的赌徒般,不在乎生死,直直地对上黑影,她的眸子似乎能看透一切,能洞察所有人心,让所有无所遁形。

    “若是你杀了我,你觉得她还能活下去吗?”

    纳兰长德淡淡道。

    黑影的动作登时僵住,朝着纳兰长德杀来的动作也因此停滞在空中。险些,那刀便要砍下纳兰长德的脑袋。但此刻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般顿住。

    见黑影有所反应,纳兰长德微微松了口气。她的手心沁出丝丝湿意,刚才她亦是在赌,用生死来赌。

    果不其然,她赌赢了。

    纳兰长德乘胜追击道:“刑狱寺布下天罗地网,你当真以为你就能这么轻易地劫走她?我已令魏闲在赏春楼周遭搜查,想必现在也捉拿到人了。”

    “若是你现在杀了我,我的死讯前一秒传到魏闲耳中,后一秒你就可以看到她的人头落地。”

    “赵瑛,你也不想看到自己的胞妹就此毙命吧。”

    ——赵瑛。

    黑影见纳兰长德认出来,干脆撤下脸上的面罩。

    那张带着西疆血统,眼窝较深的脸与先前被关进牢里的“赵瑛”如出一辙,甚至连那浑身上下的凶煞之气都极为相似。

    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先前的“赵瑛”活脱江湖土莽,而现在的赵瑛,却多了分循规蹈矩,少了点滑头。却更加执拗,眉目间亦是更加的冷漠。

    唯有谈及胞妹时才有所动容。

    而这便是真正的赵瑛。

    赵瑛与赵缨,一胎双生,面容极为相似,但行事作风却迥异。赵瑛在宫门当执戟卫,为皇帝卖命;赵缨便混迹赏春楼,偷香窃玉。

    先前纳兰长德捉到的便是那双生中的妹妹赵缨,赵缨油嘴滑舌惯了,在纳兰长德跟前亦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毫不遮掩,因此便让纳兰长德生了疑虑。

    赵瑛虽是不愿相信,但却见到纳兰长德轻易便拿到了赵缨向来珍爱的这暗器,再加上她看见她沉稳昂首的模样,面色沉下来。

    无论纳兰长德是不是在骗她,但倘若她此刻当真杀了纳兰长德,那……

    赵瑛不敢想。

    她似是失去了獠牙的狮子,又似被拿捏住后脊背的狸奴,软肋被纳兰长德拿捏住,不再敢动弹。她甚至不敢去赌,不愿意拿赵缨的性命去赌那二分之一的概率,即便只是去论证事情的真假。

    “哐当。”

    长刀第二次掉道地上,赵瑛冷漠到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盯着纳兰长德,她道:“纳兰长德,你不是要抓赵瑛?我便是赵瑛。君要问,我无所不答。”

    “只要你能放了阿缨。”

    恰逢此时,萧晔率领众多铁骑围攻赏春楼春宵殿,手握利刃的铁骑乘势而上,将失势了的赵瑛团团围住。

    纳兰长德颔首:“带走,关押刑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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