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初岁终是没来得及送徐叙之去机场。

    自早晨在车里不欢而散之后,徐叙之在中午的时候给她发了条消息,说吉川县那边临时有事,他提前改签了车票,让她不必过来送行。

    初岁看着那条短信,喉口涌上一点涩意。

    她抬头望向窗外,见明净的落地窗上飘落下丝缕雨滴,由点成片,逐渐浸润了整块玻璃。

    天光因头顶密布的乌云暗沉下来,风声摇曳,层峦堆叠的云层里陡然闪现出一道精光,耳边随之传来阵阵轰鸣,如棋盘落子般噼里啪啦地坠响在这天地间。

    不多时,闷了大半个月的雨水倾盆落下,汹涌得好似能洗刷掉降临之处的所有污浊。

    连同这日光之下的人和事,最终都被这无尽的暴雨掩盖淹没。

    这天之后,初岁有大约一周都没有收到徐叙之的消息,她曾在午饭时间主动打过几次电话,大多是没说几句就被他那边的其他事情打断,他好像依旧很忙,之前说好每天通话的约定,似乎也随着那场突然而至的大雨一起消失了。

    又一次晚间被噩梦惊醒,失了困意的初岁走出卧室,空旷的客厅里蓄满七月盛夏的温热,在开门的瞬间贴上被空调吹得冰冷的肌肤,整个人像被扔在温水里翻滚着。

    窗外映出这座城市的灯火,一盏一盏如星光般璀璨。初岁盯着外面发了会呆,回神后下意识去摸放在一旁的手机,电子屏幕的蓝光投射在她莹润小巧的脸上,将浓密的睫毛打下一层侧影。

    手机上有凌晨发来的几条未读微信,上面备注的名字让初岁倍感意外。

    路放先是拍了张照片,然后发来了一大段文字,其中提到的某些字眼让初岁瞬间打起精神,一字不落地看下去。

    -要说这事本不该我来插嘴,但我觉得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上面发的是他的班表,那些打了红勾的是上班时段,绿勾是休息时段。24小时连轴转,除了吃饭,他几乎没有给自己留任何休息时间,这样下去身体哪能吃得消?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你好歹劝劝他,要不然他整条命都得交待在这。

    初岁点开那张照片,如路放所言,其他人的姓名后面红绿两个颜色都是错落分布,唯有徐叙之,写有他名字的整行表格几乎都被刺眼的红色占满了,一眼看过去格外显眼。

    连轴转......初岁不难想象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会有多么辛苦,搁在平常都得脱一层皮,更何况是在灾后那种相对艰难的条件之下。

    他为什么要这样,是故意在折磨自己吗?

    想到这里,初岁快速找到那张表格上标明的日期,得知今晚徐叙之仍是晚班,立刻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却在屏幕即将跳转的那刻,又飞快取消挂断。

    她心头掠过一念,几秒后重新拿起手机,查阅起最近一班去吉川的车票。

    有些事,还是得两个人当面说清楚。

    初岁下定决心去吉川县找徐叙之,她独自规划好路线,有打算去公司请一周的年假。

    可眼下李烟影的项目正值最紧要的筹备阶段,领导不肯放人,初岁磨了好几天,领导看在她平时勤奋工作又如此迫切的份上才只好松口,加上这周末,终于得到了五天的休息时间。

    初岁此行没有告诉身边的任何人,她不知道吉川县那边是个什么状况,现在到底能不能进城,路上可能会发生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做如此冲动和没有丝毫把握的事情,但她必须要这么做。

    S市到吉川县没有直达的高铁,初岁只能先坐车到E市,再花费三个小时搭乘大巴到吉川县,E市和S市之间相隔三百多公里,一南一北,土地气候人文风貌都大不一样。

    大巴抵达吉川县城的时候正值中午,初岁在E市坐车的时候外面还套了一件薄衫,下了大巴之后因为太热就直接收进了背包里。

    吉川县跟她想象中的样子不同,这里的房屋普遍不高但却都修葺得很漂亮,道路宽阔,干净整洁,路面上经常见有人骑着摩托车和自行车驶过,生活节奏很慢,是个易居安逸的小城镇。

    初岁跟大巴司机打听了吉川县这次受灾的程度,才知道主要受灾地点并不在新城区这边,而是位于二十多公里之外的新安镇上,于是直接在路边拦了辆计程车。

    在出发前往新安镇的路上,初岁犹豫许久,还是给路放发了条消息询问情况,唯恐到时候突然出现打扰他们工作。

    不过哪怕她现在开口,路放也仍然被她这样独自前来的行为吓到了。

    在微信上发了一长串语音过来,初岁没急着听,只说让他先别告诉徐叙之。

    计程车里没有开空调,香薰是市面上很普遍的柠檬香味,有些刺鼻,初岁抹掉额前渗出来的汗珠,将窗户拉开一小条缝,听得车载广播里放送着一段熟悉的爵士乐。

    几秒后音乐声音被推小淡化,一道温和柔雅的女声凸显出来,带着韵律十足的播音腔:

    “......那么接下来我们继续读取听众留言,这是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情书,男生在留言里写到——‘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姑娘,她就住在吉川的一个小镇里,每年......’”

    主播娓娓道来的声音杂糅在耳边响起的鸣笛声里,在正午时分更显燥热的空气中,初岁放下手机静静地听着,直到整个故事讲完,那留言中表白的词藻并没有多么华丽,却句句质朴,足以打动人心。

    节目最后,女主播呼吁更多的听众发来留言,欢迎不善于表达的听众朋友们用这种方式对身边的爱人或者朋友袒露心声,勇敢说爱。

    ——“别吝啬说爱。”

    初岁的记忆里仿佛是谁也对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望向窗外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并在这片刻后才突然意识到,在和徐叙之的这段感情里她好像遗漏了什么。

    是了,她从没有像广播里那样如此直白地表露过自己的感情,从开始到如今,那些被她悉数收敛的、汹涌的爱意,他都毫不知情。

    初岁想起最后徐叙之质问她时的表情,这才明白过来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但明白归明白,在从计程车上下来以后发现徐叙之就等在医院门口时,她仍然吃了一惊。

    初岁不知道路放是怎么跟他说的,打开车门后站在原地一时忘了动作,还是徐叙之走过来帮她从车上搬下箱子,她才后知后觉地说了声谢谢。

    他比上次见时又瘦了不少,脸颊两侧更深的凹陷下去,使得他不说话的时候看着有些凶,那透明镜片后锐利幽深的目光,让初岁再次回忆起之前那次不欢而散。

    她微微垂下头,来时做好的那些心理建设和打算跟他好好聊一聊的勇气,在见到他的这一刻通通溃不成军。

    初岁在心里叹了口气,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没跟你打一声招呼就过来了。你要是忙的话,不用管我的,我自己去旁边找个旅馆就行。”

    “现在不忙。”徐叙之看她几秒,随后脱下她身上的背包拎在手里,连同行李箱一起彻底清空了初岁身上的负担,“这里人多杂乱,跟紧我,先带你找个地方住下。”

    初岁捏紧了垂在身前交握的双手,等徐叙之已经走出去几步远,才跟上前去落在他身后。

    如徐叙之所言,新安镇跟新城区那边的状况的确不大一样,这里的屋舍普遍都是平房,除了医院,几乎难见三层以上的高楼。

    小城的道路狭窄蜿蜒,一眼望去尽是被洪水损毁的农田,路也不太好走,车轮驶过满是泥泞,幸好徐叙之提前在医院给她拿了一双防水靴,不然深一脚浅一脚,运动鞋早就废了。

    初岁之前也想多了,这里没有并没有供外人露宿的旅社,徐叙之带她去的是医院附近的一个农户家里,主人是这个镇上的党委书记。

    书记的儿子女儿都进城打工去了,家里的二层小楼还留有几个空房,用来解决外省过来的人员住宿问题,算是这里一个比较好的落脚点。

    书记为人很是热情,怕初岁这个城里人过来这边不太习惯,又是烧水又是倒茶,拉着她楼上楼下跑仔细交代家中的环境,以至于连松缓下来跟徐叙之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等到书记把要注意的事项都说完,初岁拿到钥匙独自站在房间里时,才发现之前一直站在院子里的人已经不见。

    初岁准备给徐叙之打个电话,却发现这一路折腾下来,手机早已经没电关机了。

    她靠在门板上泄了力,将箱子和书包放好后,决定去院子里打水简单梳洗一下,本意是想先眯一会儿等徐叙之吃晚饭的时候再去找他,不想一闭上眼就睡了好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这屋内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床铺之外只有靠墙放置的一张简易书桌,此时桌面上的台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昏黄的光晕照在墙面上,同样笼罩着桌边靠坐着的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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