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骊珠奉上这对护膝时就交代给方才那个小黄门了，不知他是不是忘了转述。
“是伸筋草，有祛风除湿、舒筋活血的功效。掺在里头其实聊胜于无，常侍或可试试熬煮成水，清洗患处——”奚骊珠停下，“不然常侍还是找医师瞧瞧，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冯度已然查问清楚，她虽通医理，却止于女科。别的或有关涉，并不深入，自然也就不怀疑她藏私。
“宫里那些个侍医啊，尽是些温吞功夫，这些年也不见起色，成病根了。”冯度叹了口气，“不瞒娘子说，这两日在御前伺候着，久站难免，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娘子这东西送得及时，咱家承你的情。”
奚骊珠摇头：“这一路多蒙您老人家关照，些许粗物，略尽心意。常侍如此说，倒让我无地自容了。”
“那好，咱们就甭说这些客套话了。娘子如不介意，以后就称咱家一声冯翁，或是阿翁①，身边亲近的人都这么叫我。”
“冯翁。”
冯度露出笑意：“东北边有紧急军情，陛下忙着谴兵派将，连用膳的功夫都没有，咱家自然也就走不开，一应琐碎事务都是底下人料理的。没想到净是些光长眼眶不长眼珠子的，把娘子安排在那等偏僻处，让娘子受屈了，咱家明日就让人给你挪动挪动。”
“不必麻烦了，”奚骊珠道，“那里就很好。”
以她们的身份，高床软枕地住着反倒要提心吊胆。
“也罢，反正不会在此久留，天一放晴就得走，省得折腾了。”
“是因为军情？”
“后梁小国，秋后蚂蚱罢了。说来还是高昭仪的娘家呢，这下子昭仪娘娘怕是要心碎了——”冯度盯着奚骊珠，见她眼皮儿都没动一下，更别说好奇了。
就此打住，又闲聊了几句，让人送她回去。
临走，奚骊珠踟躇着问：“不知冯翁这边，是否有我夫家的消息。”
冯度一怔过后，摇头叹息。
奚骊珠黯然而去。
小黄门肖全送人回来，伺候冯度午歇，边跪在榻前给他捶腿边问：“奚娘子这是讨好义父呢？想是陛下几日不召见，慌神了。”
“她要真是来讨好咱家的倒好了。这个奚娘子呀，你说她没有眼力见儿，她说话做事处处妥帖；说她有眼力见吧，一到陛下跟前就跟那泥胎木塑似的，举动呆板，全没了灵气，还常说些惹陛下不快的话。”
冯度有时在一旁听着都替她捏把汗。
底下人把她安排在那犄角旮旯他能不知情？原是想抻抻她、煞煞她的心性，等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大约也就知道路该怎么走了。
结果他这边还没开始使力呢，一对绑膝送了来。
“外面想巴结义父的不知多少，什么贵重的没送过，义父都不肯收。几块破布丝绵，有甚稀奇。”
“几块破布丝绵？那也不见你做了来孝顺你爹？”
肖全嘿嘿干笑：“儿子这双笨手，哪拈得起那绣花针呀，也就给义父您捏捏肩捶捶腿的材料。”
冯度闭着眼，打鼻子里哼了一声：“礼不在贵不贵重，在用心与否。”
真可可地送到了心坎上，几块破布那也是宝贝；送不到点子上，抬来金山银山也白搭。
倒不是他多清高，他总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消受。
如肖全所言，那些个都是有所求的，有所求自然舍得下血本，而一旦下血本，所求就必然不一般。
奚骊珠也有所求，求得是什么呢？不过就是些药材之类，至多打听一下她夫家的消息，于他就是抬抬手的事儿。
这绑膝算作谢礼虽有些薄，以她眼下处境已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了。至少她心意是实打实的，她知恩，亦感恩。
冯度看人还从没走眼过，奚骊珠但凡藏了私心，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偏她眼底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杂质，更没有对他这刑余之人的成见。反倒映照出了自己的不堪与算计。
“你说她那药不是自己用的？”
“是，给同伴求的，那个叫种月的侍女。”
“嘿！这可真是泥佛救土佛——”
话虽如此说，宫中鬼蜮伎俩见得多了，难得一片赤诚心。
知恩图报又重情义的小娘子，多可人疼啊，也很难不让人软下心肠。
肖全算是看出来了，义父是一心想抬举这奚娘子了。
“奇了怪了，以前多少人想走义父的门路，您老人家都不松口，这奚娘子就那么得义父的眼缘？”
“她得的不是咱家的眼缘，是陛下的眼缘。”
冯度不否认奚骊珠很合他的意，就冲她知恩重义这一点，真飞上了枝头于他也是好事一桩。
但他能走到今日，全凭一颗忠心，为主上解忧排难，急主上之所急、想主上之所想。
陛下即位以来战事不断，别说后宫，在宫城待的时日都少，四五年了，有名号的嫔御一只手数得过来。
这些人中要说谁特别受宠，却是没有，陛下待谁都一个样。
认真算起来，陛下主动迎纳的也只有一个高昭仪，其余几位都是陛下傅母②恭惠夫人操持。
此次南征若真能给陛下挑个可心的倒也不枉了。
近来他却有些拿不准陛下的心思。
陛下把人留在身边，常常召见，又屡屡纵容，就连通敌报信这种事都能当做没发生过；乃至得知她是已嫁之身也把人带着……应当是有几分喜欢的。
可两人相处时丝毫暧昧逾礼处也无。
之前伤重，勉强还说得通——那时就是陛下自己有意，冯度也得拦着。
可这一向都是他亲自给换的药，自然比谁都清楚，陛下的伤已是好了。张弓射箭的事暂且不宜，却不耽误别的呀。
难不成真就只是喜欢听她诵读而已？
冯度摸着膝上绵软的触感，心道：也罢，既承了这份情，索性就送她一程。
即便她为的不是这个，日后也总会领他情的。
-
冯度这边才刚着手安排，一桩意外悄然发生。
这晚，天子大飨于广阳殿。既是宴饮相州的牧守令长，也有慰劳众将士之意。
华筵初开，丝竹繁盛，鼓乐齐鸣，舞姬连袂而歌，诸臣僚或观歌舞以娱耳目，或裸袖揎拳饮酒行令，气氛欢畅，十足热闹。
狻猊镇角舞筵张，鸾凤花分十六行。轻动玉纤歌遍慢，时时偷眼看君王。③
婀娜妙曼舞姿翩跹的宫伎，时不时偷瞄看向座上君王，心中的欢喜止不住要漫出来。
她们身在离宫，不比宫城，得见天子的机会少之又少，可能一生仅此一回，因而使尽了浑身解数，想换得君王带笑一看。
御座上的穆崇渊虽未带笑，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光这舞筵之上，宫女宫妓就足有数百，个个衣罗绮、曳锦绣，靠近御前的几个更是敷粉熏香，连舞鞋亦以珠玑为饰。
放眼整个广阳殿，金银熠熠，无处不透着奢华。
又何止是广阳殿。
微微侧首：“宫监是谁？”
冯度趋前回话：“回陛下，这离宫是先帝时所建，当时的宫监前两年给换下了，现任宫监是中领军张固和张贵嫔的族叔。”
歌舞喧喧，御座上的人似听非听。
冯度笑了笑，接着道：“相州本是张家故里，族人众多，张宫监自有近水楼台之便。他也算尽忠职守，上个月特地从相州各郡挑选了一千名良家子进来，就备着万一陛下路过——”
随着酒樽重重搁置在紫檀描金长案上的声音，冯度适时缄口。
穆崇渊移目四看，又问：“老九呢？”
“乐陵王方才还与鲁颂将军行酒令呢，想是多饮了几杯，更衣去了。”
穆崇渊没再说话。
冯度频频看向入口处，不时再瞧一眼那些跳得香汗淋漓的舞姬。
能在御前献舞的，用脚趾头猜都知道必是张览精挑细选，乃至精心调教过的。
张家胃口还真是大，一个贵嫔不够，还想着塞人呢。
今夜若真有人得进御……
奚骊珠望着夜色中灯火通明的广阳殿，远远就被弦管之声和隐约的喧哗声灌了满耳，不难想象殿中觥筹交错的场景。
魏主的伤不是已好的差不多了？为何这种时候还会叫她来侍宴。
这里又不是危机四伏的金洛城，他身体状况也不似当时，纵是需要幌子，离宫中那么多宫人，也不必非得她了吧？
疑惑沉甸甸压在心头，拖得脚步越来越慢。
为她撑着雨伞的肖全擦着汗：“快着点吧奚娘子。”
奚骊珠问他：“究竟是冯翁叫我来的，还是你们陛下？”
“娘子也不想想，我义父听谁的？总不能是听我的吧。”
在他一再催促下，奚骊珠只得迈步跟上。
擐甲执锐的宿卫之士重重环绕殿外，宴会设在二层，肖全出示了腰牌后，领着她踏上漫长的梯道。
收伞上了长廊，廊庑两侧也尽是禁卫，笔直地伫立着，和那一根根金柱完美地融为一体。
肖全嘀咕了句：“还没送来？”
回身对奚骊珠道：“你且候着，我去看看就来。”
眼见他脚步匆匆消失在楼廊尽头，奚骊珠心下微感不安。
原地干站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摇摇晃晃、拖滞不稳，知道不是肖全，垂头往一侧避了避。
穆崇熹更衣归来，迷迷糊糊看见一道窈窕的身影，略有几分熟悉。
见她低头欲躲，穆崇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扯到了身前。
借着头顶宫灯投下的光晕，打量了一会儿，扬唇笑了：“是你啊。”
他记得她，之前行军路上堵了她好几回，她总是不肯理他。
犹记得初见那日，明媚的春光似乎全都倾泻到了她一个人身上。她的模样也就此印在了穆崇熹脑子里，连日挥之不去。
之后阴雨不断，兼之住进了离宫，自然也就见不到人了。
不想今夜她竟蓦然出现在眼前，怎不叫人喜出望外？
酒气扑鼻，奚骊珠也认出了他，大惊之下，挣动手腕：“你放开。”
来之前肖全告诫过她，这种场合必得谨言慎行，若高声扰攘，扫了陛下兴致，小命就难保了。是而奚骊珠心中再急也不敢高声。
禁卫当是乐陵王在调戏哪个宫娥，只做未见。
冷风飕飕地刮着，四周又都是眼睛，穆崇熹想要找个僻静处好好同她说会儿话。
她的挣扎让他非常不满，一把钳住柔细双腕，将人扛起就走。
“是伸筋草，有祛风除湿、舒筋活血的功效。掺在里头其实聊胜于无，常侍或可试试熬煮成水，清洗患处——”奚骊珠停下，“不然常侍还是找医师瞧瞧，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冯度已然查问清楚，她虽通医理，却止于女科。别的或有关涉，并不深入，自然也就不怀疑她藏私。
“宫里那些个侍医啊，尽是些温吞功夫，这些年也不见起色，成病根了。”冯度叹了口气，“不瞒娘子说，这两日在御前伺候着，久站难免，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娘子这东西送得及时，咱家承你的情。”
奚骊珠摇头：“这一路多蒙您老人家关照，些许粗物，略尽心意。常侍如此说，倒让我无地自容了。”
“那好，咱们就甭说这些客套话了。娘子如不介意，以后就称咱家一声冯翁，或是阿翁①，身边亲近的人都这么叫我。”
“冯翁。”
冯度露出笑意：“东北边有紧急军情，陛下忙着谴兵派将，连用膳的功夫都没有，咱家自然也就走不开，一应琐碎事务都是底下人料理的。没想到净是些光长眼眶不长眼珠子的，把娘子安排在那等偏僻处，让娘子受屈了，咱家明日就让人给你挪动挪动。”
“不必麻烦了，”奚骊珠道，“那里就很好。”
以她们的身份，高床软枕地住着反倒要提心吊胆。
“也罢，反正不会在此久留，天一放晴就得走，省得折腾了。”
“是因为军情？”
“后梁小国，秋后蚂蚱罢了。说来还是高昭仪的娘家呢，这下子昭仪娘娘怕是要心碎了——”冯度盯着奚骊珠，见她眼皮儿都没动一下，更别说好奇了。
就此打住，又闲聊了几句，让人送她回去。
临走，奚骊珠踟躇着问：“不知冯翁这边，是否有我夫家的消息。”
冯度一怔过后，摇头叹息。
奚骊珠黯然而去。
小黄门肖全送人回来，伺候冯度午歇，边跪在榻前给他捶腿边问：“奚娘子这是讨好义父呢？想是陛下几日不召见，慌神了。”
“她要真是来讨好咱家的倒好了。这个奚娘子呀，你说她没有眼力见儿，她说话做事处处妥帖；说她有眼力见吧，一到陛下跟前就跟那泥胎木塑似的，举动呆板，全没了灵气，还常说些惹陛下不快的话。”
冯度有时在一旁听着都替她捏把汗。
底下人把她安排在那犄角旮旯他能不知情？原是想抻抻她、煞煞她的心性，等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大约也就知道路该怎么走了。
结果他这边还没开始使力呢，一对绑膝送了来。
“外面想巴结义父的不知多少，什么贵重的没送过，义父都不肯收。几块破布丝绵，有甚稀奇。”
“几块破布丝绵？那也不见你做了来孝顺你爹？”
肖全嘿嘿干笑：“儿子这双笨手，哪拈得起那绣花针呀，也就给义父您捏捏肩捶捶腿的材料。”
冯度闭着眼，打鼻子里哼了一声：“礼不在贵不贵重，在用心与否。”
真可可地送到了心坎上，几块破布那也是宝贝；送不到点子上，抬来金山银山也白搭。
倒不是他多清高，他总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消受。
如肖全所言，那些个都是有所求的，有所求自然舍得下血本，而一旦下血本，所求就必然不一般。
奚骊珠也有所求，求得是什么呢？不过就是些药材之类，至多打听一下她夫家的消息，于他就是抬抬手的事儿。
这绑膝算作谢礼虽有些薄，以她眼下处境已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了。至少她心意是实打实的，她知恩，亦感恩。
冯度看人还从没走眼过，奚骊珠但凡藏了私心，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偏她眼底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杂质，更没有对他这刑余之人的成见。反倒映照出了自己的不堪与算计。
“你说她那药不是自己用的？”
“是，给同伴求的，那个叫种月的侍女。”
“嘿！这可真是泥佛救土佛——”
话虽如此说，宫中鬼蜮伎俩见得多了，难得一片赤诚心。
知恩图报又重情义的小娘子，多可人疼啊，也很难不让人软下心肠。
肖全算是看出来了，义父是一心想抬举这奚娘子了。
“奇了怪了，以前多少人想走义父的门路，您老人家都不松口，这奚娘子就那么得义父的眼缘？”
“她得的不是咱家的眼缘，是陛下的眼缘。”
冯度不否认奚骊珠很合他的意，就冲她知恩重义这一点，真飞上了枝头于他也是好事一桩。
但他能走到今日，全凭一颗忠心，为主上解忧排难，急主上之所急、想主上之所想。
陛下即位以来战事不断，别说后宫，在宫城待的时日都少，四五年了，有名号的嫔御一只手数得过来。
这些人中要说谁特别受宠，却是没有，陛下待谁都一个样。
认真算起来，陛下主动迎纳的也只有一个高昭仪，其余几位都是陛下傅母②恭惠夫人操持。
此次南征若真能给陛下挑个可心的倒也不枉了。
近来他却有些拿不准陛下的心思。
陛下把人留在身边，常常召见，又屡屡纵容，就连通敌报信这种事都能当做没发生过；乃至得知她是已嫁之身也把人带着……应当是有几分喜欢的。
可两人相处时丝毫暧昧逾礼处也无。
之前伤重，勉强还说得通——那时就是陛下自己有意，冯度也得拦着。
可这一向都是他亲自给换的药，自然比谁都清楚，陛下的伤已是好了。张弓射箭的事暂且不宜，却不耽误别的呀。
难不成真就只是喜欢听她诵读而已？
冯度摸着膝上绵软的触感，心道：也罢，既承了这份情，索性就送她一程。
即便她为的不是这个，日后也总会领他情的。
-
冯度这边才刚着手安排，一桩意外悄然发生。
这晚，天子大飨于广阳殿。既是宴饮相州的牧守令长，也有慰劳众将士之意。
华筵初开，丝竹繁盛，鼓乐齐鸣，舞姬连袂而歌，诸臣僚或观歌舞以娱耳目，或裸袖揎拳饮酒行令，气氛欢畅，十足热闹。
狻猊镇角舞筵张，鸾凤花分十六行。轻动玉纤歌遍慢，时时偷眼看君王。③
婀娜妙曼舞姿翩跹的宫伎，时不时偷瞄看向座上君王，心中的欢喜止不住要漫出来。
她们身在离宫，不比宫城，得见天子的机会少之又少，可能一生仅此一回，因而使尽了浑身解数，想换得君王带笑一看。
御座上的穆崇渊虽未带笑，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光这舞筵之上，宫女宫妓就足有数百，个个衣罗绮、曳锦绣，靠近御前的几个更是敷粉熏香，连舞鞋亦以珠玑为饰。
放眼整个广阳殿，金银熠熠，无处不透着奢华。
又何止是广阳殿。
微微侧首：“宫监是谁？”
冯度趋前回话：“回陛下，这离宫是先帝时所建，当时的宫监前两年给换下了，现任宫监是中领军张固和张贵嫔的族叔。”
歌舞喧喧，御座上的人似听非听。
冯度笑了笑，接着道：“相州本是张家故里，族人众多，张宫监自有近水楼台之便。他也算尽忠职守，上个月特地从相州各郡挑选了一千名良家子进来，就备着万一陛下路过——”
随着酒樽重重搁置在紫檀描金长案上的声音，冯度适时缄口。
穆崇渊移目四看，又问：“老九呢？”
“乐陵王方才还与鲁颂将军行酒令呢，想是多饮了几杯，更衣去了。”
穆崇渊没再说话。
冯度频频看向入口处，不时再瞧一眼那些跳得香汗淋漓的舞姬。
能在御前献舞的，用脚趾头猜都知道必是张览精挑细选，乃至精心调教过的。
张家胃口还真是大，一个贵嫔不够，还想着塞人呢。
今夜若真有人得进御……
奚骊珠望着夜色中灯火通明的广阳殿，远远就被弦管之声和隐约的喧哗声灌了满耳，不难想象殿中觥筹交错的场景。
魏主的伤不是已好的差不多了？为何这种时候还会叫她来侍宴。
这里又不是危机四伏的金洛城，他身体状况也不似当时，纵是需要幌子，离宫中那么多宫人，也不必非得她了吧？
疑惑沉甸甸压在心头，拖得脚步越来越慢。
为她撑着雨伞的肖全擦着汗：“快着点吧奚娘子。”
奚骊珠问他：“究竟是冯翁叫我来的，还是你们陛下？”
“娘子也不想想，我义父听谁的？总不能是听我的吧。”
在他一再催促下，奚骊珠只得迈步跟上。
擐甲执锐的宿卫之士重重环绕殿外，宴会设在二层，肖全出示了腰牌后，领着她踏上漫长的梯道。
收伞上了长廊，廊庑两侧也尽是禁卫，笔直地伫立着，和那一根根金柱完美地融为一体。
肖全嘀咕了句：“还没送来？”
回身对奚骊珠道：“你且候着，我去看看就来。”
眼见他脚步匆匆消失在楼廊尽头，奚骊珠心下微感不安。
原地干站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摇摇晃晃、拖滞不稳，知道不是肖全，垂头往一侧避了避。
穆崇熹更衣归来，迷迷糊糊看见一道窈窕的身影，略有几分熟悉。
见她低头欲躲，穆崇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扯到了身前。
借着头顶宫灯投下的光晕，打量了一会儿，扬唇笑了：“是你啊。”
他记得她，之前行军路上堵了她好几回，她总是不肯理他。
犹记得初见那日，明媚的春光似乎全都倾泻到了她一个人身上。她的模样也就此印在了穆崇熹脑子里，连日挥之不去。
之后阴雨不断，兼之住进了离宫，自然也就见不到人了。
不想今夜她竟蓦然出现在眼前，怎不叫人喜出望外？
酒气扑鼻，奚骊珠也认出了他，大惊之下，挣动手腕：“你放开。”
来之前肖全告诫过她，这种场合必得谨言慎行，若高声扰攘，扫了陛下兴致，小命就难保了。是而奚骊珠心中再急也不敢高声。
禁卫当是乐陵王在调戏哪个宫娥，只做未见。
冷风飕飕地刮着，四周又都是眼睛，穆崇熹想要找个僻静处好好同她说会儿话。
她的挣扎让他非常不满，一把钳住柔细双腕，将人扛起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