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着屋顶肆虐的风声，奚骊珠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冯度。
冯度曾不止一次告诫过她，在宫里千万不要瞎热心，可怜人不是没有，但更多的是等着拉人垫背的水鬼。
“哪怕对方跪在你面前哭爹喊娘，你也不能犯糊涂。你要是心一软，指不定下一刻就被人捅了心窝子。”
对他奉行的这套安身立命的法则，奚骊珠不能完全苟同。
因为她自己就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所以能拉人一把的话绝不吝于伸出援手。
再说世上也不尽是坏人，总不能每一个接近她的人都要先怀疑一番动机。
当然，这是最初时的想法。
后来……不可否认，冯度的话到底还是对她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又或是那重重深宫禁苑让人不得不如此。
再有人求到她面前，即便相帮，她也是在能力允许且周全自身的前提下。
不成想，离了宫、松了弦，就全然失了警惕。
先是藏书楼的小黄门，再是兰夫人……不，该是高昭仪才对。
认真算起来，她与高昭仪曾有过“半面之缘”。难怪初见时隐隐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谁能想到呢？一个久居深宫鲜少露面的娘娘，竟不惜在她身上花费这番心思。
视线垂落在包裹严实的左腕上。
药性上来后，奚骊珠曾试图用自残的方式保持清醒，可惜失败了。
最后发生了什么她已然不记得，只知醒来时躺在建章殿西堂的龙榻上。
魏主见她什么也不问只一心要出宫，竟然没有多做为难：“未免风言风语，寡人本打算让人送你去慈恩寺，明早你再回明光里，如此也好交代。不过……”
不过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杜葆珍之前跟她去过一趟慈恩寺，见她久不归，怕坊门关闭前赶不回来，特地带了人去接。
然后就发现了昏倒在客舍厢房的流赮和葵香二人，独独不见嫂子的身影。
知客的沙弥一问三不知，更不肯透露“病患”兰夫人的身份——情知出了事。
杜葆珍一面派人通知家人，情急之下又打算去京兆府报官，被赶来的杜匀植拦下。
奚骊珠不知杜郎是否早已猜到她的下落。
那一刻他心中在想什么呢？
是为杜家声誉考虑，还是惧于皇权不得不止步，又或者……
也无关紧要了。
就像，即使她告诉杜郎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又如何呢？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奚骊珠缓缓躺下，拉过衾被蒙住头，闭目沉沉睡去。
“下雪了！”
一夜过去，白雪皑皑。
杜葆珍用罢早膳过来看她，奚骊珠还未起，拥衾而卧，让人将窗子开了个缝，看着飘雪涔涔出神。
“二兄他……”
“想是去太学了。”
杜葆珍不是不知道，二兄这阵子常称病留在家中，偏今日积极了。
“阿嫂——”
杜葆珍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闯了祸，若昨夜她没有大闹慈恩寺，若不是她派人通知家里……抓住奚骊珠的手，注意到她腕上裹着纱布，又不敢问发生了什么。
垂泪不停道：“都是我，都是我——”
奚骊珠摇头，让她不必自责：“你也是关心则乱，现在这样本与你无关。”
纵使五娘什么也不曾做，纵使魏主先一步把她送回了慈恩寺，这事料也瞒不了多久，该来的总会来。
杜葆珍见她不是很有精神，收了泪，让她好生歇着，自己晚些再来陪她。
才回到主院就被鲁夫人叫住。
“又往东院去了？五娘，你当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不让你做什么你偏要做什么。”
鲁夫人发现自家女儿的性子是越来越古怪，不爱搭理人，连对自己的爹娘也不冷不淡，半点不如在金洛时听话懂事。
先还纳闷了一阵，根由可算是让她找到了，原来都是被奚骊珠给带坏的！
“前阵子你跟着她到处疯跑，这也就罢了，今后再别往那院去，也再别跟她沾边。”
杜葆珍闷头站着，不应声。
鲁夫人恼了：“你这孩子！以前你百般看不惯她，怎么现在被她蛊惑的晕头转向？”
杜葆珍抬起头：“阿娘，我以前为何看不惯阿嫂？”
奚骊珠嫁进杜家以后，如果说鲁夫人是压在她头上的一座大山，那么杜葆珍就是山上面一只无法无天的泼猴。
阿娘对新妇百般看不上，总是借故挑剔，还成日在她耳边说些坏话，杜葆珍便就没缘由地讨厌上了这个新嫂。
每日变着花样作弄她、给她添乱——虽然多数都被她巧妙避开，但愈如此杜葆珍愈是恼，又有母亲的维护与撑腰，于是更加变本加厉。
有一回家中宴客，杜葆珍知她怕蛇，特意让人捉了蛇放在茵席下，害她当众出丑。
二兄看着吓得魂都要没了的妻子，厉声斥责了她，母亲碍于人前也不得不责骂她几句，杜葆珍哭着从席上跑开，自此后更把对方视作眼中钉。
醒过神来的杜葆珍常觉愧悔无极、无地自容，怎么也不敢相信那都是自己做出的事。
那时的她怎就那般讨人厌？简直像中了邪。
“细思想，我和阿嫂之间有什么恩怨？什么也没有，却硬是弄成了水火不容之势。是阿娘你，你不管那些或有心或无意的抱怨会否对我产生影响，一味将自己的不满与厌恶施加于我。君姑的身份不便做的事不便说的话，尽可由我来做、由我来说，因为我是小孩子，没人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阿嫂的确从没认真跟她计较过，因为她还小。
可阿嫂也就只比她大一岁。
她那般与她作对，异国相逢时阿嫂却没有置她于不顾。
沦落到绝境里，是阿嫂为她拂去阴云，让天日重现……
陷在噩梦深处裹足不前时，是阿嫂陪伴照料与安抚……
一家人重聚邺都，阿爹就不说了，他眼里只有杜家的门楣大计。阿娘呢，一颗心全扑在二兄的仕途上，偶尔分神关怀一下四兄，到了她这，就只有一句“女儿家心思太沉不讨喜”。
她被教养成了面目可憎的样子，反过来又被嫌不讨喜，该向谁说理去。
“你！”鲁夫人本待要数落她一通，不想反遭了一顿埋怨，气喘道，“倒全成了我的错了？”
杜葆珍摇头：“娘怎么会有错呢？是我错了，我只恨不能生而知之，有些道理偏要撞个头破血流才知道。幸而还不算太晚，不然岂非要浑噩糊涂地活一辈子。”
“我看你现在就是糊涂了！”鲁夫人愈想愈觉得女儿的转变跟奚骊珠脱不了干系，直接给她下了禁令，“今后不许再过东院一步！”
随即痛心疾首道：“真是家门不幸，娶此不贤之妇！”
毫不意外的，又开始以贞洁为名，对着东院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杜葆珍再听不下去：“娘，阿嫂清清白白，你不该这样辱蔑她。”
“她清白？这普天下就没有不清白的了。她经历的那些——”
“阿嫂经历的，你的女儿也都经历了，流亡途中那么多女人，包括你，也都经历了的。是不是咱们都是腌臜的、下贱的？所有活下来的人难不成都该死？我今日一脖子吊死，是不是才不堕咱们杜家的门风？”
杜葆珍说着，面上现出浓浓的自嘲：“我倒不怕死，只要父亲兄长他们肯死节，我死贞又如何？”
“你心疯了不成？！”
鲁夫人分明骂得是东院，何时扯到她了？她竟还敢嘲讽自家父兄无节无义。
“流亡路上不提，她和大魏皇帝那些事，她干了什么当人不知道？”
“她干了什么？”
“你不要想着替她遮掩，谁也不要想着替她遮掩，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赏月，哼，赏月，真拿世人都当傻子呐？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天知地知，她自己知道！”
“阿娘倒好似亲眼见着了。既如此，昨晚你和父亲怎么只字不提，对着那中使赔笑又赔礼？怎么二兄不为自己的妻子讨个公道，一味装聋作哑？”
“你、你……”鲁夫人被连番抢白，气得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就因为她从狮子园顺手捞了你一把，你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我还十月怀胎生养了你呢，你如此顶撞忤逆，这就是你为人子女的孝心？！”
侍女惊呼，挨了打的杜葆珍倒是一脸无谓。
“阿娘，我感您生养之恩，所以当初山中避难，糗粮耗尽，四兄和阿爹商量拿我跟另一山洞里躲灾的富户换一口袋秫米时，我什么也没说。女儿来世上一遭，无力上报春晖，仅有这把子骨肉，还给你们便是。”
鲁夫人震惊极了。
那晚商议此事，一家人瞒着葆珍，以为她睡着了，不想她竟是醒着的！
鲁夫人当时也点了头。只是还没来得及施行他们一家便被魏军给捉了。
此时说起不免心虚。
避开女儿的眼神，支吾道：“这世道，有什么办法。咱们做女人的，什么办法也没有。别说你，若魏军不搜山，等再断了粮，娘也不惜舍出自己……”
愈说愈觉得自己并没有错，是女儿心太窄了，竟因此记恨了爹娘。
“五娘，娘不也是为了杜家吗？咱们一家的希望都在你二兄身上，只要他好起来，杜家的日子才会好起来，你将来也能找个高门夫婿。可惜老天不开眼，让他娶了——”
这些话杜葆珍已经听腻了：“娘眼里，天底下所有人绑一起也抵不上二兄一个，任是哪个女人在他跟前，给他提鞋都是不配的。既如此，又何必让他娶妇？您守着他过也就罢了，省得别人玷污辱没了他。”
鲁夫人被噎了个半死，脸霎时涨得通红：“你这说得什么混帐话！我就他这一个成器的儿子，他是杜家的顶门柱，也是娘的命根子，我盼他好还有错了？！”
“命根子？原是我这草芥子多余了，人多余，话也多余。”
杜葆珍厌恶又疲倦，什么也不想说了。
“娘方才说我疯了，您就当我疯了罢。谁能不疯？苟活下一条命来，还能一家人团聚，为何偏不知珍惜……”
转身步步走远，声音渐不可闻。
冯度曾不止一次告诫过她，在宫里千万不要瞎热心，可怜人不是没有，但更多的是等着拉人垫背的水鬼。
“哪怕对方跪在你面前哭爹喊娘，你也不能犯糊涂。你要是心一软，指不定下一刻就被人捅了心窝子。”
对他奉行的这套安身立命的法则，奚骊珠不能完全苟同。
因为她自己就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所以能拉人一把的话绝不吝于伸出援手。
再说世上也不尽是坏人，总不能每一个接近她的人都要先怀疑一番动机。
当然，这是最初时的想法。
后来……不可否认，冯度的话到底还是对她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又或是那重重深宫禁苑让人不得不如此。
再有人求到她面前，即便相帮，她也是在能力允许且周全自身的前提下。
不成想，离了宫、松了弦，就全然失了警惕。
先是藏书楼的小黄门，再是兰夫人……不，该是高昭仪才对。
认真算起来，她与高昭仪曾有过“半面之缘”。难怪初见时隐隐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谁能想到呢？一个久居深宫鲜少露面的娘娘，竟不惜在她身上花费这番心思。
视线垂落在包裹严实的左腕上。
药性上来后，奚骊珠曾试图用自残的方式保持清醒，可惜失败了。
最后发生了什么她已然不记得，只知醒来时躺在建章殿西堂的龙榻上。
魏主见她什么也不问只一心要出宫，竟然没有多做为难：“未免风言风语，寡人本打算让人送你去慈恩寺，明早你再回明光里，如此也好交代。不过……”
不过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杜葆珍之前跟她去过一趟慈恩寺，见她久不归，怕坊门关闭前赶不回来，特地带了人去接。
然后就发现了昏倒在客舍厢房的流赮和葵香二人，独独不见嫂子的身影。
知客的沙弥一问三不知，更不肯透露“病患”兰夫人的身份——情知出了事。
杜葆珍一面派人通知家人，情急之下又打算去京兆府报官，被赶来的杜匀植拦下。
奚骊珠不知杜郎是否早已猜到她的下落。
那一刻他心中在想什么呢？
是为杜家声誉考虑，还是惧于皇权不得不止步，又或者……
也无关紧要了。
就像，即使她告诉杜郎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又如何呢？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奚骊珠缓缓躺下，拉过衾被蒙住头，闭目沉沉睡去。
“下雪了！”
一夜过去，白雪皑皑。
杜葆珍用罢早膳过来看她，奚骊珠还未起，拥衾而卧，让人将窗子开了个缝，看着飘雪涔涔出神。
“二兄他……”
“想是去太学了。”
杜葆珍不是不知道，二兄这阵子常称病留在家中，偏今日积极了。
“阿嫂——”
杜葆珍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闯了祸，若昨夜她没有大闹慈恩寺，若不是她派人通知家里……抓住奚骊珠的手，注意到她腕上裹着纱布，又不敢问发生了什么。
垂泪不停道：“都是我，都是我——”
奚骊珠摇头，让她不必自责：“你也是关心则乱，现在这样本与你无关。”
纵使五娘什么也不曾做，纵使魏主先一步把她送回了慈恩寺，这事料也瞒不了多久，该来的总会来。
杜葆珍见她不是很有精神，收了泪，让她好生歇着，自己晚些再来陪她。
才回到主院就被鲁夫人叫住。
“又往东院去了？五娘，你当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不让你做什么你偏要做什么。”
鲁夫人发现自家女儿的性子是越来越古怪，不爱搭理人，连对自己的爹娘也不冷不淡，半点不如在金洛时听话懂事。
先还纳闷了一阵，根由可算是让她找到了，原来都是被奚骊珠给带坏的！
“前阵子你跟着她到处疯跑，这也就罢了，今后再别往那院去，也再别跟她沾边。”
杜葆珍闷头站着，不应声。
鲁夫人恼了：“你这孩子！以前你百般看不惯她，怎么现在被她蛊惑的晕头转向？”
杜葆珍抬起头：“阿娘，我以前为何看不惯阿嫂？”
奚骊珠嫁进杜家以后，如果说鲁夫人是压在她头上的一座大山，那么杜葆珍就是山上面一只无法无天的泼猴。
阿娘对新妇百般看不上，总是借故挑剔，还成日在她耳边说些坏话，杜葆珍便就没缘由地讨厌上了这个新嫂。
每日变着花样作弄她、给她添乱——虽然多数都被她巧妙避开，但愈如此杜葆珍愈是恼，又有母亲的维护与撑腰，于是更加变本加厉。
有一回家中宴客，杜葆珍知她怕蛇，特意让人捉了蛇放在茵席下，害她当众出丑。
二兄看着吓得魂都要没了的妻子，厉声斥责了她，母亲碍于人前也不得不责骂她几句，杜葆珍哭着从席上跑开，自此后更把对方视作眼中钉。
醒过神来的杜葆珍常觉愧悔无极、无地自容，怎么也不敢相信那都是自己做出的事。
那时的她怎就那般讨人厌？简直像中了邪。
“细思想，我和阿嫂之间有什么恩怨？什么也没有，却硬是弄成了水火不容之势。是阿娘你，你不管那些或有心或无意的抱怨会否对我产生影响，一味将自己的不满与厌恶施加于我。君姑的身份不便做的事不便说的话，尽可由我来做、由我来说，因为我是小孩子，没人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阿嫂的确从没认真跟她计较过，因为她还小。
可阿嫂也就只比她大一岁。
她那般与她作对，异国相逢时阿嫂却没有置她于不顾。
沦落到绝境里，是阿嫂为她拂去阴云，让天日重现……
陷在噩梦深处裹足不前时，是阿嫂陪伴照料与安抚……
一家人重聚邺都，阿爹就不说了，他眼里只有杜家的门楣大计。阿娘呢，一颗心全扑在二兄的仕途上，偶尔分神关怀一下四兄，到了她这，就只有一句“女儿家心思太沉不讨喜”。
她被教养成了面目可憎的样子，反过来又被嫌不讨喜，该向谁说理去。
“你！”鲁夫人本待要数落她一通，不想反遭了一顿埋怨，气喘道，“倒全成了我的错了？”
杜葆珍摇头：“娘怎么会有错呢？是我错了，我只恨不能生而知之，有些道理偏要撞个头破血流才知道。幸而还不算太晚，不然岂非要浑噩糊涂地活一辈子。”
“我看你现在就是糊涂了！”鲁夫人愈想愈觉得女儿的转变跟奚骊珠脱不了干系，直接给她下了禁令，“今后不许再过东院一步！”
随即痛心疾首道：“真是家门不幸，娶此不贤之妇！”
毫不意外的，又开始以贞洁为名，对着东院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杜葆珍再听不下去：“娘，阿嫂清清白白，你不该这样辱蔑她。”
“她清白？这普天下就没有不清白的了。她经历的那些——”
“阿嫂经历的，你的女儿也都经历了，流亡途中那么多女人，包括你，也都经历了的。是不是咱们都是腌臜的、下贱的？所有活下来的人难不成都该死？我今日一脖子吊死，是不是才不堕咱们杜家的门风？”
杜葆珍说着，面上现出浓浓的自嘲：“我倒不怕死，只要父亲兄长他们肯死节，我死贞又如何？”
“你心疯了不成？！”
鲁夫人分明骂得是东院，何时扯到她了？她竟还敢嘲讽自家父兄无节无义。
“流亡路上不提，她和大魏皇帝那些事，她干了什么当人不知道？”
“她干了什么？”
“你不要想着替她遮掩，谁也不要想着替她遮掩，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赏月，哼，赏月，真拿世人都当傻子呐？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天知地知，她自己知道！”
“阿娘倒好似亲眼见着了。既如此，昨晚你和父亲怎么只字不提，对着那中使赔笑又赔礼？怎么二兄不为自己的妻子讨个公道，一味装聋作哑？”
“你、你……”鲁夫人被连番抢白，气得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就因为她从狮子园顺手捞了你一把，你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我还十月怀胎生养了你呢，你如此顶撞忤逆，这就是你为人子女的孝心？！”
侍女惊呼，挨了打的杜葆珍倒是一脸无谓。
“阿娘，我感您生养之恩，所以当初山中避难，糗粮耗尽，四兄和阿爹商量拿我跟另一山洞里躲灾的富户换一口袋秫米时，我什么也没说。女儿来世上一遭，无力上报春晖，仅有这把子骨肉，还给你们便是。”
鲁夫人震惊极了。
那晚商议此事，一家人瞒着葆珍，以为她睡着了，不想她竟是醒着的！
鲁夫人当时也点了头。只是还没来得及施行他们一家便被魏军给捉了。
此时说起不免心虚。
避开女儿的眼神，支吾道：“这世道，有什么办法。咱们做女人的，什么办法也没有。别说你，若魏军不搜山，等再断了粮，娘也不惜舍出自己……”
愈说愈觉得自己并没有错，是女儿心太窄了，竟因此记恨了爹娘。
“五娘，娘不也是为了杜家吗？咱们一家的希望都在你二兄身上，只要他好起来，杜家的日子才会好起来，你将来也能找个高门夫婿。可惜老天不开眼，让他娶了——”
这些话杜葆珍已经听腻了：“娘眼里，天底下所有人绑一起也抵不上二兄一个，任是哪个女人在他跟前，给他提鞋都是不配的。既如此，又何必让他娶妇？您守着他过也就罢了，省得别人玷污辱没了他。”
鲁夫人被噎了个半死，脸霎时涨得通红：“你这说得什么混帐话！我就他这一个成器的儿子，他是杜家的顶门柱，也是娘的命根子，我盼他好还有错了？！”
“命根子？原是我这草芥子多余了，人多余，话也多余。”
杜葆珍厌恶又疲倦，什么也不想说了。
“娘方才说我疯了，您就当我疯了罢。谁能不疯？苟活下一条命来，还能一家人团聚，为何偏不知珍惜……”
转身步步走远，声音渐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