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月光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街头无人,偶有过客行色匆匆,狗叫声分外明显,不知从哪个院落传来。

    街头巷尾阴影处似有东西虎视眈眈,择人欲噬。

    两人一身方便行动的粗布短打,游走在大街上,脚步无声,似鬼魅出行。

    看门人是个约莫五六十岁的独眼老头,姓张,家境贫寒,父母子女俱逝,只剩他与小孙子相依为命。

    老张头平日里唯唯诺诺,众人大都视他为无物,还是义庄主人瞧他生计艰难给份差事,勉强混个半饱。

    他曾在快饿死的时候偷吃了土地爷的贡品,捡回一条命,便兼任了土地庙庙祝。

    老张头在梦中受土地之托,给她们行个方便,象征性取了相里棣华三枚铜钱。

    相里棣华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进老头手里。

    低声道:“义庄本不该生人进的,何况我们夤夜而来,人瞧见了,不是贼也成了贼,少不得连累您。这些就当给土地庙修个门槛、孩子买点零嘴。”

    老头敲敲捏手中布袋底,飞快塞进袖口,混浊的双眼微动,背过身关门,声音苍老嘶哑:“我给你们放风,去吧,快些,莫惊扰逝者。”

    分明是阳春三月,天气渐渐回暖,花木复苏,可义庄内却刺骨的阴冷潮湿,似有若无的土味混杂腐臭。

    棺椁排列整齐,在此稍作停留。

    楚昭不着急进去,站在门槛外从随身小包翻出一捧香,先抽出一把点燃,香火旺盛,烟云分成小股流向四方,慢慢消逝。

    滞留此地的灵魂得到些许慰藉,楚昭上前赔礼道歉并说明来意。

    楚昭的声音在空旷的义庄回荡,凭添几分诡秘:“在下奉地府之命前来调查生魂失踪、亵渎遗体,请诸位过路君子行个方便。”

    相里棣华也不闲着,义庄院子里也点燃一把香,供给孤魂野鬼。

    都说财帛动人心,对鬼也不例外,尤其是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每日游荡四方,只有中元节谁给它们烧纸,或者做白事才能蹭两口香火。

    “地府之命,莫敢不从,我们在这儿给您放风,您放心去吧”一个年轻女鬼猛吸一口香火,露出迷醉魇足之色。

    一个身形清瘦的老人被众鬼簇拥着缓步上前,指着不远处的描金棺材:“魏大夫,先验我的吧,我儿子找人给我超度过,这么些时候也没等到地府接引,恐怕有问题。”

    两人自然知道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是在给她们找补,心下十分感激。

    其他鬼魂吃了人家的香火态度自然软三分,又怕出了岔子耽误转世投胎,因此也催促两人检验。

    相里棣华和楚昭对众鬼行礼:“得罪了。”

    两人合力揭开描金棺材,棺材里老者静静躺着,脸盖黄纸,手脚都被麻绳绑住,现下天气不是那么热,没什么异味。

    楚昭仔仔细细观察一番,对相里摇摇头,相里扭头对老人道:“您心有不甘,执念未消,待魂归故里、落叶归根之时才去地府报道。”

    楚昭则漫步穿行义庄大堂,若非必要她也不想揭棺验尸,忽然,楚昭察觉到有目光在她的背后掠过。

    虽然只有一瞬,却被楚昭敏锐的感官捕捉到。

    轻手轻脚绕过描金棺材,楚昭状似无意将手放在白板棺材上,猛地俯下身从棺材洞看去,正对上一只窝满蛆虫的瞳孔。

    混浊的瞳孔缓缓滚动,窝在里头正快活的蛆虫簌簌而落。

    楚昭的手扣在棺材上,刚要发作,年轻女鬼惊声尖叫“有人来!”门口已聚集一堆人。

    说时迟那时快,楚昭摇身一变成了个乌鸦,扑棱翅膀飞上房梁藏在阴影处。

    相里棣华则化作个蚊子,趴在安置棺材的长凳上。

    一个壮汉一脚将守门的老张头踢翻在地,揪住他的衣领提起来,可怜老张头一大把年纪此如同街头败犬一般瑟瑟发抖。

    壮汉大声呵斥:“说,你是不是打我爹棺材的主意!”

    “没有、没有”老刘头缩着身子哆哆嗦嗦,“小人不敢,这是损阴德的事,我不敢干呐。”

    “康老爷是有名的大善人,我受过老爷恩惠,干不出这种事儿。”

    “地上的香火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给人上香?莫不是……做了亏心事!买香火的钱,哪儿来的?”

    老张头被吓得一激灵,手臂抱头,蜷起身子,抖着嘴唇:“有人晚上给我托梦,说饿,我就给他们弄点香火。香火是去年魏大夫看我可怜接济我的,拜完爹娘孩子剩下点,我想省点钱就拿来用。”

    站在壮汉身后金玉抚掌冷笑: “是嘛。魏大夫可真是个好人呢。”

    这话怎么听都有股阴阳怪气的味儿。

    壮汉可不管那么多,请阴阳先生勘察一番,没什么损伤,让人抬着描金棺材赶路回乡。

    金玉却不着急走,抬头往房梁上一看,正对上乌鸦漆黑的眼睛,微微一笑,邪气横生,叫人把白皮棺材抬乱葬岗。

    一鸟一蚊跟着金玉到了城郊乱葬岗,四下无人之际,楚昭现出原身,拔下簪子化做一口春秋大刀,威风凛凛,抬手朝金玉脖颈砍去。

    金玉似没想到楚昭这样着急,双臂一抬,十指微动,十几具行尸破土而出,脚步滑动退至行尸身后。

    楚昭身为三足金乌最不怕的就是阴邪之物,大刀划过之处,烈烈金焰蔓延。

    霎时,哀嚎、哭泣、嘶吼……一浪高过一浪,差点划破耳膜,不过片刻,行尸化为飞灰。

    金焰仍不停歇,顺着尸体上无形的傀线蔓延向金玉指尖,金玉慌忙甩手丢弃傀线。

    楚昭甩刀,腰肢一扭,刀下生风,借力劈向金玉,金玉只来得及抄起长剑格挡,“叮——”一声,长剑碎裂。

    如切瓜般,身体被大刀从中间劈开,内脏鲜血喷洒一地。

    内脏鲜血接触土地化作泥土,楚昭大喝:“替身!找本体!”

    金玉已死,火焰不灭,一路蔓延向地下某口棺材。

    相里早已等候多时,眼疾手快拔出耳上双锤,双锤恢复原样,砸向棺材,棺盖迸裂,木屑石灰乱飞,里面却只有一个傀儡小人儿,上书生辰八字。

    “咳咳——”楚昭收刀捡起生辰八字,只是一瞥,心下了然,将八字递给相里。

    相里棣华皱眉,楚昭拈起傀儡,手指收紧化为飞灰,冷声道:“人跑了,今晚只是试探。不出意外,那人应该是五岭那个叛出师门的大弟子。”

    金玉本体跑了,未炼成的行尸化为飞灰,可行尸的灵魂都滞留人世,后续还要两人收尾。

    相里棣华盘腿坐下,开始念诵《法华经》超度亡者,修者不拘泥世俗佛道之见。

    楚昭负责收拾好散落的尸体,该拼就拼,该埋就埋,同时供上香火赔礼道歉。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边生出一抹鱼肚白。

    当然,临走不忘挖一棵葛根,葫芦里装几条蜈蚣。

    楚昭回去路上顺手买了四颗梨,边走边啃:“五岭那个叛出师门的大徒弟,怎么算也轮不到我清理门户啊。”

    “我平日无五岭走得是近些,最多是个好友,八竿子打不着,归一阁又不是死绝了。”

    相里棣华沉吟片刻,忽得抚掌: “是了,你从前给自己起了个“五菱”的混号,还记得吗?”

    “唔——好像有这么回事儿。”

    “菱与岭,乍一听同音,容易弄错。鬼差是各地选拔出来的,口音不同,说官话雅言时在咬字上多少有些差别。”

    “多半是哪位鬼差咬字不清,音同字不同,出了岔子。”

    “待我回去手书一封,她们的家事,怎么都轮不到咱们管,教她们自己关上门管教不肖子孙去!”

    楚昭啃着梨点点头。

    街头的早点铺子早早开张,有人挑菜走过长街,巷子里人家开门做工,金陵城从沉睡中醒来,有了些烟火气。

    穿过小半个金陵,到家已是辰时,楚昭累得只想躺地上睡觉。

    街坊邻里瞧见两人满身尘土,上前询问:“魏大夫,一大早的去哪儿了?”

    “挖药材去了。”相里笑着招呼。

    邻居晃晃手里的篮子:“不了,你回去休息休息,我急着去买菜嘞。”

    长生起了个大早,默好《药典》放在书房等人回来检查。

    相里棣华顾不得吃饭,钻进书房写信。

    信件被青鸟带走,从温柔的金陵飞向肃穆的长安。

    长安城集天下珍奇于一市,能人异士隐于其中,包括五岭道人。

    这五岭道人啊,也是个奇人。

    五岭道人俗名金铭,字明旌,小名儿衔蝉奴,天赋卓绝。

    她出身寒微、生来有缺,祖辈俱是工匠,机缘巧合下拜入仙门,老阁主惜材,曾多嘴问询为何拜师,她答:山脚下的桃子好吃。

    五岭好打铁,是归一阁中唯一的体修,妄想辅修炼器,给自己打了把五尺苗刀,仅此一件成功的武器。

    打铁一甲子才认清自己并无炼器天赋。恰逢老阁主兵解,提前将她定为第一继承人。

    她不接受,与老阁主互殴,老阁主惜败,松口改换继承人。

    多年仍不死心,一心往炼器上走,可惜可惜,材料祸害不少,炼出一堆破铜烂铁。

    后来捡个小孩儿收作弟子,极尽疼宠。

    弟子对五岭存下不伦念头,五岭煞费苦心、极尽毕生所学纠正三次,无果,废除神通逐出师门。

    五岭此后云游四海寻找矿石,希望能入炼器的门。

    金铭与陆央聊天时曾讨论过“火候”问题,两人在此观点上相当一致———控火。

    尤其陆央,眼馋楚昭的太阳精火许久,三番两次拉其入伙,无果。

    金铭两人正讨论的热火朝天,门被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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