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二十年时间,岁月似乎没有留给他一点痕迹,宫云臣还是和记忆中没什么分别,一模一样的外表,与人交际时的动作,习惯与神情都没什么两样。

    可是梅宵寒却觉得眼前的男人如此的陌生,有种荒诞的割裂之感。

    在座的宫氏之人,除了情绪激动的宫宛彤,只是有些略微的惊讶便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们藏着各自的小心思打量着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子。可他们都不约而同按兵不动,等着宫云臣这个一族之长拿主意。

    警钟大响的宫云臣最先起的是杀心,可是有上首的骆桓野坐阵,动手已是下下签,只能另寻机会除去这变数。

    今晚梅宵寒敢拿着白玉京的令只身来见他,则说明梅宵寒他必定是应如是的徒弟无疑。

    他本来还疑惑为何骆桓野这般大能居然会答应他的邀请,现在看来竟是引君入瓮,一个为了向他兴师问罪的瓮。

    宫云臣抹了把脸,忽然动容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梅宵寒的脸,好像是第一次见他似的,颇有些声情并茂的意味,“你是阿雪的儿子?没想到你竟然长这么大了,其实我当年派人寻过你们,没想到却传回来的消息是母子皆陨。”

    他正要伸手去拉梅宵寒,后者却像是看到腌臜之物一般嫌恶地退后两步,徒留他的手尴尬地滞留在空中,宫云臣咬着后槽牙将手收回去,又堆起来笑意,抚慰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我知道你怨我这个父亲,但毕竟血浓于水,你我之间还是最亲近的人。”

    梅宵寒冷哼一声:“老东西,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但是你我血海深仇,不是一句血浓于水能抵的了的。”

    骆桓野一副慵懒的姿态,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玩味地看着这一场闹剧,最有趣的当是有两幅面孔的梅宵寒,应如是在时他乖巧懂事的如同奴仆,她不在场时才能发现梅宵寒身上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不管皮底下是白的,还是黑的,只要维护应如是,这个徒弟就是好的,基于此骆桓野对这个梅花妖还算满意。

    忽然一声尖叫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宫宛彤无法接受自己的阿爹有私生子,甚至于这个孩子还是在和阿娘成亲前出生的。她的阿爹一向风清月朗,他明明深爱着阿娘,甚至在她渡劫失败去世后誓不再娶,自有记忆力来一直对自己疼爱有加。

    所以梅宵寒怎么可能是阿爹的儿子呢?

    她不可置信的吼着问现在到底怎么回事,一边又使劲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泪珠,宫云臣虽然心焦,但还是耐心地安抚自己的宝贝女儿,再三保证不是她想的那样,过后再给她解释。

    梅宵寒看着他们父女情深的模样便想作呕,更别提宫宛彤身上那股被保护得很好才有的不谙世事娇憨天真,更是令他的嫌恶更深,他在北境吃尽苦头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在洲南和其他的女人你侬我侬,宠爱着另一个孩子。

    真是虚伪至极。

    这种人怎么会是自己的父亲呢?

    这种不可置信的荒诞感随着宫云臣的一举一动愈发的深,甚至有一瞬间梅宵寒觉得就算此时此刻大仇得报也索然无味了。

    此时便有人跳出来搭腔,顺着宫宛彤在崩溃之中质疑梅宵寒身份的话,也跟着像模像样地怀疑他身份的真假。

    毕竟那母子已经死在北境了,那么眼前的是谁呢?有谁能保证他是宫云臣的儿子呢?或者在座的有谁能拿出切切实实的证据呢?

    眼见骆桓野仍然在看戏,宫云臣索性也接着他的话开始有些犹豫,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梅宵寒说:“不如你跟着我到书房来?我这里正好有验明血脉的宝物,让宫氏诸人安个心,你我父子也可再无芥蒂。”

    若是梅宵寒还怀揣着对这个父亲的一丝感情,或许他真的会相信宫云臣这番慷慨陈词,可是他心底只有恨,那些所谓的亲情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荡然无存,宫云臣现在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可笑得很。

    但梅宵寒倒是答应了他这个要求,自然不是因为信了他的鬼话,他这个父亲忍得相当辛苦吧,表面上看起来一片慈爱后悔遗憾,可是心底恨不得他现在就死在所有人面前。

    正因如此他才要给宫云臣这个机会,让他知晓死心是什么感觉。

    抱着看笑话的心情,梅宵寒跟着宫云臣进了其实是暗室的书房,这些年宫氏油水捞了不少,处处装饰都奢华的很。

    他带着些许蔑视地感叹了一句:“我倒也想知道你是不是我的父亲,说不定我那个父亲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正思量着如何同梅宵寒虚与委蛇的宫云臣,听到这句似真似假的话瞳孔一缩,脸上伪装的慈祥端正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阴狠毒辣,事情发生得突然,他拿不准应如是和骆桓野到底知道了多少,但现在他必须把梅宵寒杀了。

    毕竟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

    长刀如飞箭似的从长袖中掠出,刀握在宫云臣手中后直接反身向他劈去,在一开始就警惕起来的梅宵寒虽然有所防备,可在闪身躲开的瞬间还是被他削去了一缕青丝。

    梅宵寒的大妖血脉恢复不久,和修行近乎千年的宫云臣硬碰硬是不可能的,在知道骆桓野会保护自己的前提下,梅宵寒还是想要尝试能不能再躲过他的下一招,冰雪从手心凝聚成锋利的刀刃冲着宫云臣而去,自己则在障眼法后面撤去,但是刹那间冰柱被他轻而易举斩成粉末。

    “这点伎俩还想与本尊斗,未免高看自己。”

    宫云臣冲他心口砍去的瞬间不忘嘲讽梅宵寒一句,可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宫云臣整个人就被夹杂着玄雷的猛劲罡风逼得连连后退,暗室的石门已经被玄色长刀劈成了整整齐齐两半,打退宫云臣的只是骆桓野斩出一刀剩下的余力。

    宫云臣暗道不妙反身想逃,但从骆桓野身上溢出的雷电之影早已封住他的退路,他手掌拂过带着断痕的长刀,瞬间它就被玄色的雷光缠绕,在漆黑的暗室中发出了夺目的亮色,他抬手便是劈去三刀,将他的佩刀斩成三段,叮铃咣当的掉在了地上。

    骆桓野一手握着刀鞘,另一只手随意地甩了甩长刀,把上面不小心溅到的粉尘弄掉,他逆着光站在空荡荡的门口,率先向宫云臣手里的断刀看去,呵了一声,“很久没人敢在我面前耍刀了,你小子还是第一个。”

    如果不是急迫地想杀梅宵寒,他也不想在骆桓野之前亮出自己的兵器,中洲的尊者很多,但不是谁都可以被奉为一方之祖的,偏偏跟前这骆桓野算一个,他果然还是来帮忙了,屋外这么多宫氏的人竟然拖不到他动手。

    可就是往外这么看了一眼,宫云臣彻底没了反抗的念头,宅子里里外外都被八门狱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的衣袍皆有上古十大凶兽的图腾,一双双兽瞳宛若活物,盘踞在衣摆,袖口,或者是胸前的位置,只需一眼就让人腿软。

    宫氏上下的人都已经被控制了起来,宫宛彤虽然被摁住用缚灵锁捆住了手脚,可她依旧没有放弃挣扎,不停说她爹没有罪,为什么要把他们抓起来。在触及到骆桓野有些不耐的目光后,她在颓唐地瘫软在地,呢喃道:“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想要把他请到家里,我爹就不会被诬陷,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骆桓野深觉聒噪,打了个响指把她还念念不休的嘴封住,宫宛彤只能恨恨看着骆桓野不住的流泪,却始终不敢看那个已经和印象里的大不相同的阿爹了,宫云臣也只有在看这个女儿时,眼底才有几分温情。

    诺大宅邸之中不见八门狱主何在,但见一个白衣女子抱琴而来。

    应如是,她居然来了。

    梅宵寒见到应如是这才收敛了身上的戾气,松了口气似的喊了声师父,应如是点头应下,接着便居高临下地看着宫云臣,问他:“到了现在,你认不认罪?”

    宫云臣随手将刀柄抛去,伸手反问应如是:“我何罪之有?你看这半妖不是好好的么,就算要和我算梅花精的死,也不用动用八门狱这么大阵仗吧。”

    他一拍手,惊奇道:“不会是为了你这徒弟泄愤吧,堂堂白玉京之主,竟然也会公器私用,配的上青……”

    宫云臣还没嘲讽完,骆桓野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只要他敢动一分必定血溅当场,骆桓野用看死人的目光审视着他,撇撇嘴角:“我开始用刀杀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最好省省你的嘴皮子,免得让我忍不住动手。”

    宫云臣放下手臂悻悻闭嘴,却又将目光转向冷眼抱臂的梅宵寒,“再怎么样,我们始终是父子,是一家人,血脉相连不可避免,难道你忍心看你的父亲如此下场吗?”

    看着他虚伪的脸,应如是一字一句道:“梅宵寒,他不是你的父亲。”

章节目录

月宫折花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灵诃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灵诃并收藏月宫折花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