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无波,处于东海之东的这片广袤岛屿上种满了高大的椿树,从上空往下看去,这片仙洲呈阴阳交泰的景象,黑土白屋是为太阴宫而白土黑屋则为阳羽宫,分别供奉太阴星君与太阳星君两位上界神祇。

    虽然阴阳太羽洲以医术闻名于世,后又因避祸隐居东海一隅,平常是不会轻易接客的。但太阴宫与月宫同供奉太阴星君,两方素来感情深厚,柳玄素也隔三差五乘飞舟去那边待些时日,尝尝太羽洲三宝之一的椿酒。

    “后来呢后来呢?”“大掌剑不是还有一直苦苦寻他的母亲吗,那他后来没有回去了吗?”“哎呀,若是他们只剩这一世也太可惜了!”“柳姐姐,您就别给我们打哑谜了,快说吧……”

    一群人围在靠在躺椅上嗑着瓜子的柳玄素,想要听她把燕棠和宁子归的故事讲完。

    柳玄素扔掉瓜子皮,拿起一杯椿酒心满意足小酌一口,润了润喉咙道:“莫要着急,原本燕棠还捂着身份瞒着白玉京的人,可是白玉京里面人才济济法力高强之人数不胜数,早晚是被知道了,后来燕棠索性就敞亮了来历自由进入神剑峰。”

    她神秘一笑话音一转,“别看是燕棠整日追着看似古板的掌剑大人,其实我们这位男主人公可是受用的很呢。”

    近来百年这对也算是远近闻名了,开始好些人可不看好他们,觉得堂堂打遍大荒无敌手的燕棠居然屈尊降贵整天追着白玉京的人族,真是自降身份,还是后来从月宫流出的话本让世人改了观。

    听着媒人这般调侃,众人捂着嘴窃窃笑了起来,笑过后又催柳玄素再多说些,还有追问有无狗血八卦的。

    柳玄素抬抬手止住了嘈杂的声音,将椿酒一饮而尽,又道:“宁子归他既然肯为了燕棠留在仙洲,自然不会不认之前那段亲缘,据我所知掌剑啊早就带着燕棠去过好几次万妖谷了,差点直接□□办了婚事……”

    说着说着她头晕目眩起来,她拿起盛着椿酒的瓷杯,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兴头上喝得多了,竟然有些醉意,她可是许多年没体会过这般滋味,摇摇晃晃站起来却又一头栽了回去。

    天旋地转之中,她被众人手忙脚乱扶住,嘈杂之中她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道:“这不是椿酒,而是师父酿的忘忧酒,这下柳姑娘可有的睡了。”

    原来自己喝得不是椿酒,怪不得这千百年向来一个味道的酒怎么忽而变得这般销魂滋味,在睡死过去前柳玄素这般想着。

    梦中是一片如水昏暗,在缠绵水声中柳玄素好像回到了月宫,红墙金色琉璃瓦的宫殿依旧如昨日般未曾变过,但柳玄素还是发现了有些不同,月宫这株桃花上的红绸多了起码有两千条。

    柳玄素浅浅推敲便知这大抵是数千年前的月宫景色,因为这几年仙洲的年轻人愿意碰姻缘的越来越少,她这树上的红绸也愈发少了。

    熙攘喧闹之中,有一背着剑的男子驻足在月宫那块石碑前,忽而大笑起来惹得众人侧目,他扯下腰间酒壶猛灌了一口酒,反手将背在身后的剑抽了出来,柳玄素瞪大了眼睛,似乎预料到他想要做什么。

    她刚刚抬手想要阻止,那男人已扔了酒壶提剑,一瞬剑锋凌乱刀光剑影之后,那石碑之上便换了番光景,柳玄素早就不记得之前石碑上篆刻的是什么,更不记得是哪个人才敢随便修改月宫的东西。

    柳玄素转过身,两千年前的柳玄素茫然又愤怒的站在高台之上,抽出多年未曾亮相的佩剑,指着那男子吼道:“你这宵小,报上名来,我今日定然不会饶了你!”

    人群涌动,桃花飘落,他背影寥落地消失在人潮之中,柳玄素蹙了蹙眉,慢慢把剑放了下去,连忙走到那石碑跟前,抬眼一瞧,原本的诗句被那男人抹去,转而替代的是一句: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

    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这句诗,神情与两千年的自己渐渐重合,这不过是那年春天最寻常的一个午后,发生了这样一件有些莫名其妙的事,弟子们想要把这句话抹去,重新刻回原本的那句世,但柳玄素却觉得莫名应景,便保留了下来。

    没成想这句话倒是流传开来,为月宫诸多情爱故事又添了几分色彩,这世上携手走到最后的人有多少呢,多的还是掉进相思病里的苦心人。

    在往后的日子里,柳玄素几乎没有回想起这一天,她忘却了曾经篆刻在石碑上的诗,也不记得到底是谁写下了新的诗,大抵是哪个为情所伤的伤心人吧,但是这么忽然一回想,倒是发现了点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男人和跑到月宫宣扬情爱不过是修行绊脚石的无情道剑修竟然有几神韵上的相似,倒是稀奇。

    柳玄素从这场悠然梦境中转醒的时候,太羽洲正逢雷暴,碗口粗的雷电在云中酝酿着朝东海和洲土劈下,没一会儿整个岛屿就被朦胧海雾遮掩在其中,她走到窗前向下看去,覆盖着岛屿的阴阳图仿佛流动的水墨画般,极为赏心悦目。

    她就这么坐在窗前,拿出随身携带的短竹笛,颇为惬意地吹起一首叫不上名字的小曲,一曲吹完她这头疼的毛病便缓了几分。

    话说这头疼病又是什么时候有的,她也记不太清了,自己还在灵枢学宫的时候明明没有头疼啊,可是住进月宫后便好像时不时会犯这臭毛病,但若是喝一些用宫院中桃花酿成的酒,便能有所缓解。

    以至于后来她倒是爱上了酒水,甚少这般痛过了。

    正闲得无聊,一位浅绿色衣衫的医修端着一盘子药瓶模样的东西敲门进来,修者的五感异于常人,柳玄素即便没看到她的模样,也知是沈娴带着专门用来解忘忧的药来探望自己了。

    柳玄素拈着手指,门便被凭空打开,她撑着脑袋,笑意盈盈看着这位相貌贤淑姿态端庄的女子,心想她不过是错喝了忘忧罢了,没想到还惹得这位太羽洲主唯一的徒弟来诊脉,难不成还真喝出了什么毛病。

    沈娴开门见山:“你可知自己失去过一段记忆?”

    柳玄素昂了一声,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沈娴在太羽洲整日深居简出,没理由用这个诓骗自己,艰难地捋了一遍自己打记事起在太白山被师父收养,后来去白玉京的灵枢学宫求学,再辗转去西北参与平乱,最后落定在月宫,到底没找出来是哪遗漏,只能茫然摇头。

    柳玄素撑着脑袋七摇八晃的,随意道:“八成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回忆。”

    沈娴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柳宫主追根溯源也是太白山清微观长大的,性子也别有一番逍遥自在,她将端着的药放到一边,坐在柳玄素跟前道:“宫主不妨继续听下去,这失忆没那么简单,似乎是剑修斩去的,看您醒来时并不痛苦,想来是自愿被斩去了一段记忆,您头疼也是因此留下的后遗症。”

    被剑修斩去?还是自愿?

    果然听她这番话,柳玄素微微坐直了身体,颇为好奇道:“竟是如此?这世上还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本领了。”

    这倒不是她自吹自擂,虽然她一开始无心剑道,最引以为傲的是做灵枢学宫最为得意的书生,但是如今也熬过了个把年,成了仙洲的老人,往前能胜过她的人大部分估计轮回都入了几圈了。

    这般算来,她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谁,能让这剑心甘情愿落在自己心上了。

    外面仍然在电闪雷鸣,忽然有敲门声,继而一个青涩的声音道:“沈姐姐,海上飘过来一个女子,身上还带着伤口,你快来看看吧。”

    沈娴知她这么说便是没有全然的把握,现下海上天气恶劣,太羽洲外雾霭弥漫又有护法大阵,竟让一个人大活人飘了过来,定然是不寻常。

    “原本你不会想起来的,若是你不愿记起,便从那些瓶罐中各取一粒,以此吞服。”她应过门外女子后对柳玄素道,说罢她便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柳玄素瞧了眼挤得满当当的药瓶,有些嫌弃地向后仰去,就算为了不吃药,她也愿意想起来的,她这一生算不上事事顺风顺水,但也并未经历大风大浪,她的至亲与挚友要么得以善终,要么就在哪个山头安生蹲着。

    她倒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还值得冒着伤到神魂的风险去给人劈上一剑。

    索性也在太羽洲待了些时日,那便就在这里一直留着,直到这段遗失的记忆彻底回到脑袋里,柳玄素扒着窗户四处观望,她的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沈娴冒着风雨在拍着浪的岸边蹦这个脸救治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

    等等,女子?柳玄素又看了一眼,这哪是女子,这分明就是李少涯那家伙的小徒弟嘛,他上个月还是个大小伙子,怎么这会儿扮成了女子。

    他们两个……柳玄素笑笑,这下在太羽洲的日子可是不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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