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惜荫在去篮球场的路上被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周濛拉走,对方满面红光,一边扶着胸口大喘气,一边说有件天大的喜事要和她分享。

    拗不过周濛的死缠烂打,孟惜荫只好让两个男生先走,说自己一会儿就过去。

    “到底什么事呀?”

    体育馆侧门外的隐秘小角落里,周濛终于停下来,得意洋洋地扬起下颌,对她宣布:“刚刚苗松跟我表白了。”

    “啊?”孟惜荫惊诧道,“这么快?”

    周濛一本正经:“这还快?我很抢手的好不好?他再不下手我就要跟别人跑了!”

    顿了顿,她手指在孟惜荫眼前晃晃,又告诉她一桩大事:“苗松约我这周末一起去图书馆复习呢。就我们两个人哦——”

    她拉长声音强调,声音里像浸了蜜。

    “你说我那天穿什么好啊?穿小裙子还是走日常休闲风?哎我要不要背那个新书包啊?就那个墨绿色的,我之前背过一回来着……”

    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孟惜荫在她一句句似临时起意又毫无关联的话语里,怔怔地想。

    等听完周濛一路碎碎念的分享来到篮球场的时候,已经是中场休息时间,男生们靠在栏杆旁边休息,有的正拿毛巾擦汗,有的弯腰去地上拿矿泉水喝。

    她一眼就望见陈青屿。

    他站在浓密绿枝投下的一小片荫凉里,沉默地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丢着篮球打闹,而他只是静默地站着,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有女生跑上前去送饮料,孟惜荫听见有人在喊赵嘉树的名字。

    赵嘉树站在一堆男生中间,众星捧月般,几个低年级的女生红着脸把手中的饮料递过去,他没有接,只是微笑着道谢。等她们散开了,他才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孟惜荫,眼睛立刻灿灿起来,用力朝她招手:“荫荫,这里!”

    孟惜荫走过去,问他现在比分怎么样了。

    “当然是我们领先啦,三班打不过我们的。”赵嘉树笑,“下半场马上开始了,那边有凳子,荫荫你坐那边看吧。”

    “好。”

    白线外摆着几张不知谁搬来的凳子,经太阳暴晒了几小时,烫的像刚煮沸的开水,孟惜荫用手探了一下,就知道这温度根本坐不下去。她只好用一只手遮着额头,朝四周张望着,想看看有没有一把未经阳光荼毒的凳子可以坐。

    “嘟”的一声,裁判吹响哨子。

    恰在此时,有人走过来,把一件叠好的校服外套放在了她刚刚探过温度的那把椅子上。

    “那边有树荫,可以到那边坐。”陈青屿说,“要我帮你把椅子搬过去吗?”

    孟惜荫呆愣片刻,才点头说好,她望着陈青屿沉默地拖动椅子朝树荫走去的背影,倏然想起那天在他的卧室里,他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洗晒干净的短袖,折起来垫在椅子上让她坐。

    篮球场上,不知是谁投进了一个三分,惹得全场一片欢呼。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急忙追上去:“哎,你不去跟嘉树哥他们打球吗?”

    “他们有替补。”陈青屿又拖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

    “哦。”孟惜荫的声音低下去。

    风如热浪,一阵阵吹过头顶浓绿枝桠,她和陈青屿静默地坐在小小一方树荫里,望着球场上正激烈传球的男生们。

    “赵嘉树牛啊!又中了个三分!”

    有人吹了个口哨。

    孟惜荫低着头,手指攥着校服下摆,揪住一圈小小的褶皱。

    “那个……上周我们说好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

    “那就好。”孟惜荫的唇角小小地弯起弧度。

    灼热阳光洒在球场上,晒出一身淋漓大汗,赵嘉树在传球的间隙忍不住分神,看向坐在场外的孟惜荫。

    她正和陈青屿坐在一起,两把椅子紧紧挨着。

    跑动的脚步慢下来,赵嘉树用力抹了一把汗,忽然觉得这场球赛索然无味。

    *

    周六早上,孟惜荫早早起床收拾好书包,和陶玉茹敷衍地打过招呼,就匆匆跑出去和赵嘉树会合了。

    按照计划,他们要先在楼下集合,然后在小区门口分开各自行动。

    赵嘉树已经等在楼下了。

    他如往常一样,递过来热气腾腾的卷饼和鸡蛋,笑容亮亮的:“早啊荫荫。”

    “早。”孟惜荫也弯起眼睛。

    饼是刚烙好的,握在手里,几乎要烫破皮肤。她一边啃着香喷喷的卷饼,一边含糊不清地和赵嘉树说话,“对了嘉树哥,一会儿你去哪呀?”

    “我去图书馆自习,刚好今天家里来客人,我妈还怕耽误我学习呢。”赵嘉树推着自行车,“你是不是要去周濛家来着?远不远?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不用!”孟惜荫连忙摆手,支支吾吾道,“我们约好了先去趟书店呢。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走过去就好。”

    “那好吧。”

    到了小区门口,赵嘉树跨上自行车,朝她挤挤眼睛,“别忘了十一点半在小区门口见哦。”

    演戏演到底,还得装作一起从学校回来的样子呢。

    “知道啦。”

    目送着赵嘉树的自行车消失在路口,孟惜荫又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折返回去,往荷花巷走。

    巷子口仍旧堆着乱七八糟的垃圾,和她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太多变化。只不过这一次,孟惜荫等了很久,也没有看见出来接她的陈青屿。

    是忘记了吗?

    可是昨天他明明说记得的……

    孟惜荫站在巷子口,开始打起退堂鼓,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因为几个坐在台阶上嗑瓜子闲聊的男人已经频频朝她看过来,盯得她脊背发凉。

    没有陈青屿带路,她一个人根本没有勇气踏进这条巷子。

    “哟,这不是那天老冯家儿子带回来的小姑娘吗?”小卖部的老板娘正掀起卷帘门,转头瞥见孟惜荫局促地站在那儿,态度倒是很热情,“来找他的?”

    孟惜荫知道女人口中的“他”是谁,但还是很有礼貌地乖巧点头:“阿姨,我来找陈青屿。”

    女人新奇的目光落在孟惜荫身上。

    旁边几个穿着白背心的男人也盯着她笑:“王嫣,人家小姑娘叫你阿姨呢,多有礼貌啊。”

    孟惜荫不自在地抿起唇,望向王嫣的眼神有些茫然。

    王嫣嗔怪地瞪他们一眼,又转头冲孟惜荫笑:“没事儿,不用理他们。你找陈青屿是吧?今天讨债的来他家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呢。你先到我店里坐会儿?”

    孟惜荫一愣:“讨债的?”

    “是啊。”王嫣从小卖部里搬出一个小马扎,又不知道从哪儿捞出一块坐垫,用手扑了扑上头的灰,“他那个后爹欠了一屁股债,跑到这儿来躲着,那帮讨债的隔三岔五就要来一次。”

    她把坐垫垫在小马扎上,往台阶下一放,招手示意孟惜荫过来坐。

    孟惜荫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等一等陈青屿。她礼貌地向王嫣道过谢,在那张小马扎上坐下来,把书包抱在怀里,仰起脸很天真地问:“阿姨,那些人什么时候会走呀?”

    “不好说,看老冯还不还钱呗。不过我估摸着他还是拿不出钱。”王嫣咂咂嘴,又感叹一声,“就是可怜了这孩子,跟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还要替他受罪。”

    孟惜荫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她那双不谙世事又天真烂漫的眼睛,让王嫣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发酸,她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告诉眼前的小姑娘实话。

    “那个老冯没钱还债,倒是机灵的很,一听见点风声就跑到别的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所以那帮讨债的每次来,都只能拿他儿子出气。”她摇摇头,有些不忍心,“要我说那帮人也真够狠的,对一个孩子也能下得去手,有好几回,我都看见血了。”

    这时旁边的一个男人掐了烟头,懒洋洋地把话接过来:“你懂什么,那是人家道上的规矩。他爹只要不还钱,他们来一次,就在他儿子手背上用刀划一道口子。”

    说完,那男人又摇摇头:“可惜啊,到底不是亲生的。划多少道刀口都没用,人家后爹根本不心疼,照样跑得远远儿的躲起来。”

    孟惜荫惊住。

    脑海里,随即浮现出陈青屿手背上那道淡褐色的疤,以及后来划在旧疤上那道流着血的口子。

    指甲尖嵌进掌心的肉里,一阵牵动皮肉的痛楚,她想起那次她惊慌失措地提醒他手上伤口,而他只是冷淡而平静地对她说没事。

    一阵风扬过,灰尘呛鼻。

    她坐在破旧的小马扎上,紧紧抱着怀里书包,忽然迟钝地,想要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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