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斜撒照亮了半尺公堂,身穿墨色缎子衣袍与玄色宽袖蟒袍的二人接踵而至,迎着烈阳,正坐于高堂的大理寺少卿,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这等藐视公堂的为何人。

    可就在他瞧清了身穿玄色锦衣男子面容之时,整个人从矮榻上跌坐了下来,他举目惶恐,口齿也变得极为模糊。

    他三步并两步地下了台,手脚竟也不知放于何处是好,佝偻着腰背,“不知太子殿下大驾,还望殿下赎罪——”

    众人闻声跪作一片,无人再敢多言半句,方才还杂乱的公堂,此时竟静的连一根针落于地上的动静都能听得清晰。

    赵卿廷垂着眸子,那双明眸忽而转冷,淡淡道,“少卿大人怎的如此大的官威,这案子还未问个明白就要动刑……未免与我大梁律法有违吧——”

    冷峻的双眸忽又盛满了犀利与凛冽之色。

    “殿下恕罪——此案……”他胆怯地瞥了眼自称文南侯府中奴婢的人,接着道,“已是明了,是这一行女子先行挑起的事端,理当施以惩戒。”

    他的声音极小,言语中也透着虚心。

    “大人还未曾明审,怎的就断定是我方女娘挑起的事端——”褚望遥厉声驳这大理寺少卿的话。、

    她此行前来定是要讨个说法,鸣个公正。

    褚望遥言辞决绝让大理寺少卿也无从挑拣反驳。

    “即如此,那少卿便接着审吧,我与霍将军也好好看看这大理寺究竟是如何为百姓鸣冤,申平的。”

    对此,大理寺少卿也只能点头哈腰的明朗下人为两人台上两把雕花椅子,请其坐于一边听审。

    这两位一个高步云衡,一个当今储君,左右皆是他惹不起的人,他呼出一口浊气,战战兢兢地回到了正坐。

    他先是卑微地向赵卿廷请示,得到准许后这才开审。

    “双方各执一词,不知你方可要补充说辞。”他每一句话都透露着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什么引得旁听两位的不满。

    自从一上堂,霍凛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褚望遥的身上。

    褚望遥挺直腰背,端正地跪于堂上,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独树一帜,她目光凛凛地正视着少卿,不慌不忙地开口,“草民凤尾阁中的女娘确曾卖身于那寻芳阁谋生计,可也能任人泼脏水。”

    在座皆知她话中所指为那文南侯府的奴婢。

    那女婢也是猛地挺起了身,驳起褚望遥的话来,“照姑娘此言,莫不是我有心污蔑她们了——我再怎么说也是文南侯府的人,说我去蓄意污蔑两个出身烟柳之地的姑娘,莫不是把众人都当成傻子了。”

    面对她话中的夹枪带棒。

    褚望遥还未曾忧心自己会败下阵来,赵卿廷就已为霍凛这新妇担心起来,他轻声道:“你这新妇一言不发,怕是要应付不来啊,你要不要……”

    霍凛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让他琢磨不透。

    “你倒是说句话啊……今日这要是败了,你这新妇可不免要吃苦头的。”

    “殿下且放心,她今日之局必胜……”

    闻言,赵卿廷目光不由得在两人之间流转,他看不懂此时霍凛面容之上的稳操胜券,亦是也不明他言语中的十拿九稳。

    他只可接着看下去。

    转眼瞧去,褚望遥仍是一幅慢悠悠的闲散模样,她缓缓开口,

    “姑娘怎的如此急不可耐,我这话中可未曾提及姑娘姓名。”

    只是这一句便让文南侯府的女婢噎得没了动静。

    褚望遥瞧她没了声响,这才开始为自己这边被无故拉上公堂的两位女娘辩解,“草民铺子中这位叫流烟的姑娘曾与文南侯家的二公子有过交集,今日看来,这位姑娘想必也不曾是为了几个瓷碟才闹了这么一通的吧。”

    她眼神犀利地刺向了刚刚还义正辞严的女婢,那女婢听了褚望遥的说辞,气势忽的落了下去,眼神也变得飘忽。

    看她这幅样子,褚望遥也知自己是瞧准了的,这婢子与那文南侯府的二公子却有私事。

    “寻芳阁内的人皆知,曾有一女娘带人去大闹过一番,还点名道姓的将流烟叫了出去,想必那位女娘便是这位姑娘了吧。”

    褚望遥言语柔和,却是字字句句都带着刺。

    “你血口喷人……我从未去过什么寻芳阁——更不识得什么流烟……”方才的底气十足,事到如今已经全无。

    “即如此,大人,草民求大人去寻芳阁随意叫来一名下人或是姑娘,具草民所知那日诸人皆在场,叫人一看便知是不是这位姑娘。”

    面对此请求,大理寺少卿也不敢妄下命令,欲要张口之时,就听得外面传来一清亮的男声,那人果断驳了褚望遥的话。

    “什么流烟……我可不曾识得。”

    正是文南侯次子,重敛,他一身靛青色长袍,丰神俊朗。

    闻得声音的来者,那女婢立即跪转过身去,“二公子,您可要救救奴婢……这群不知死活的倌人不光打碎了选好的瓷盘,还试图污蔑文南侯府。”

    重敛在这京州城也是排的上号的纨绔公子,可是碍于其家室背景雄厚无人还暗中将其视为谈资,只可任其在这京州城横行霸道。

    这女婢便是文南侯夫人安置在他房中的,说是奴婢,倒不如说是个通房,整日在府中以主子的身份自称,穿戴珠翠,首饰也是与妾室无异,整日里的吃穿用度也不曾检点。

    她今日能与半夏,流烟闹到大理寺来,褚望遥猜测,绝大多数地底气都来自这重敛的娇惯。

    重敛本是抱着护短的心思来的,却不料一进这公堂魂儿就被端正跪于一旁的褚望遥勾去。

    无浮翠流丹的衣裙绸缎修饰,褚望遥光凭眼间氤氲流转的媚意就将这人迷得七荤八素。

    褚望遥好似也察觉到了正有两只色眯眯的眼睛盯着自己,那份灼热好像要从她的身上剜出两个窟窿来。

    她逐瞧了过去,就瞧到哪重敛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

    对于此番目光,褚望遥可以说极为厌恶,她提着嗓子开口,“大人,既然这二公子也到了,两位当事人都在场,大人不如问个明白,问个清楚。”

    重敛一门心思都在欣赏褚望遥这个人的上面,根本未听清她都说了些什么。

    大理寺少卿被夹在这中间左右为难,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又闭上,纠结了一番还是开了口,“那就……流烟,你先说,此事可为真啊——”

    流烟并不畏惧公堂,她眼怀恨意地瞪了眼正沉迷于美色的重敛,“大人,确有此事,二公子曾来寻芳阁与小女子一度春宵。”

    跪于重敛脚边的女婢已经恨得牙根痒痒,若不是离得有些远,她们都可听到那吱吱嘎嘎地咬牙声。

    “你这贱女怎可胡乱污蔑于本公子!本公子虽有纨绔之称,但也不是能让你这等人随意污蔑的!”重敛当即发了火,丝毫没有顾忌这是在公堂之上,在座的还有当朝太子,或者说他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中过。

    他愤愤地为自己鸣着不平。

    流烟已是对此人完全死心。

    重敛曾许诺过她,不日便带百金来为其赎身,娶其为妻,可她等了多少个日夜都未曾等到他携百金前来为自己赎身,救自己出那生不如死的人间炼狱。

    她不知自己等了多少的花开花落,就是那雪掩梅梢她也挺过去,可是到头来都成了一场笑话罢了。

    流烟也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如此说,一头磕在公堂之上,大声喊着,“大人若是不信,可挽起重敛的袖口,在他左臂之上有一月牙胎记,那晚小女瞧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错——”

    重敛默默攥紧了自己的袖口,心中一颤,大步走上前,一脚便要踹在流烟的身上,好在褚望遥一个眼疾手快,将人拉到了自己的身侧,这才让重敛那毫不受力的一脚落在了地上。

    溅起来的扬尘污了流烟的衣角。

    彼时的大理寺少卿也不知说何是好,只得将目光投向了旁听的二人。

    赵卿廷挑了下眉头,没有开口作答,而是将此“机会”转给了此刻正紧蹙着眉头的霍凛,“崇昱,要不你做个定夺,我瞧那文南侯的二公子看你新妇的眼神都要看出花来了……这重敛虽说名声不怎么样,但是家室,样貌照你也……”

    还未等赵卿廷说完,就听到霍凛死压着怒意道,“这可是重要无证,方大人还是尽快叫人拿上堂前的好。”

    大理寺少卿名方和,也是刚刚提拔上来的人,定是不想自己刚上任就惹下祸端,他听闻文南侯是个和善谦逊的,想必也不会过多的为难于他。

    可这霍凛是个不好惹的主,不光是位高权重,就连他几层家室也是朝中唯有此一人,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话音刚落,方和马上叫人将重敛架到了公堂之上,他的袖子被人强硬地挽起,确如流烟所说。

    青筋微突的小臂上泛着紫红的胎记就这样展露了出来。

    重敛烦躁地甩着臂膀,“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想活了吗——竟敢如此对待本公子——”

    他言语中与眸中的怒意将压着自己的下人吓退了下去。

    “大人——现已能证明我方流烟所说之事确是事实,那两人之间的恩怨也便是早在此之前就结下了的。”褚望遥目光从重敛的小臂上转回到方和的身上。

    方和自是不想于文南侯府结下事端,浅清了几下嗓,道:“此事确可印证,可是你话中所说的二公子与那位姑娘有他情可无人作证。”

    那女婢也认定褚望遥无从可断得她与重敛的关系,也变得趾高气昂起来,身后有人撑着,她自是硬气起来。

    “姑娘你空口白牙可不能随意冤枉无辜之人,若是此等事情传扬出去,我一清白名声可就毁了……”她说得是那样的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好像再说几句,她就要落下泪来。

    褚望遥可不吃她这一套,方才在街上时还是满口的污言秽语,那时的她怎么就不怕污了其他女子的名声与清白,如今她倒是倒打一耙。

    “要证据是吗?”褚望遥笑着侧转过身看向正在哭诉的女婢。

    瞧着褚望遥的笑里藏刀,她身子稍稍僵了一下,然后口齿不清地说着,“若是姑娘真能拿出证据来,我定认下今日之事为我挑起事端,由我一人赔付摊贩老板的损失——”

    她认定褚望遥拿不出证据来,就算是将文南侯府的人提来,他们也断会为了身家性命不会多说一句。

    想着,她已被泪水打湿的双眸闪过几分得意。

    褚望遥笑她当真是个没有头脑的,“大人,先不说这位姑娘头上的钗环价值几何,且看二公子腰间的荷包,上面所绣花样是一对鸳鸯,这对鸳鸯针脚稀疏,收线也是一团糟,可就是这样绣样的荷包,二公子仍旧带在身上,可见所赠之人不一般。”

    闻言方和也张望着细瞧了瞧重敛腰间挂着的鸳鸯荷包。

    这鸳鸯荷包通常情况都是女子绣了赠予有情之人的,如此看来所赠之人确实对于重敛来说不一般。

    “再瞧这位姑娘的衣角,明显的缝补痕迹,一个事事低人一等奴婢定是无人为她缝补衣衫的,那便只能是姑娘自己缝补的了,大人可比对这两处的绣样,就不难发现,这两处的绣样出自一人之手。”

    褚望遥在护着流烟时,余光不经意瞥见了那女婢的裙角,这女婢虽在重敛的房中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但且看今日能被文南侯夫人指使出来采买,想必是这重敛也对其失了兴趣的。

    重敛一把扯下腰坠着的鸳鸯荷包,细瞧了瞧,也发现了那针脚的粗糙,这两只鸳鸯却是像野鸭一般。

    “好啊,你就是拿此等粗制滥造的东西糊弄本公子的!”气急败坏的重敛直接就将那荷包丢到了女婢的脸上“我收到时不曾细致看过,这针脚竟比那树皮还要糙上几分——”

    那女婢被吓得深埋下了头,这本是她为了讨重敛欢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熬了几个凉夜绣出来献上的,当时重敛欢欢喜喜地戴在了身上,她本以为自己又可重获宠爱,却不想今日统统都毁于一旦。

    “二公子——”褚望遥叫住了欲要动手的重敛。

    听到是褚望遥叫自己,他也乍然停了手,见状女婢悻悻地躲于一边。

    “她本是一个粗使奴婢,能尽心绣出这东西不是什么易事。”褚望遥瞧见了那女婢手上的老茧,要是一直在内室伺候的奴婢手不会糙成这个样子,她也定是因有几分姿色才被送入重敛房中的。

    褚望遥拾起掉落边上的荷包,她能瞧出这技法的生疏,但也能瞧出其中的用心,这女婢虽不是个和善有礼的,但是个用情至深的。

    她将荷包递还给了重敛。

    重敛接过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怯怯的女婢,浅叹了口气,他本是气这人敷衍糊弄自己,却不曾想,这竟是她呕心沥血才得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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