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晰坐在房间里,呆呆地盯着眼前的桌子,父亲留下的信静静躺在那里。

    暗黄色的信封,写着“亲爱的儿子清清收”,久违的、熟悉的、亲昵的称谓,是父亲少有的温柔。记忆里父亲更爱称呼他为“见晰”,像父亲的语气,尊重、沉稳,又显得有些生疏。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的,父亲把仅有的温情留给了他和母亲,但父亲天生情绪内敛,他渐渐长大懂事后,父亲那可爱的羞赧,掩盖了他的爱意。但陆见晰和母亲心照不宣,父亲会永远爱他们。

    ——如果没有那次的意外。

    深沉如冰山下的海,暗地里波涛汹涌的爱,蒙上了愧疚与悔恨。就像父亲整个人,颓唐,麻木。

    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冰冷的双手,陆见晰缓慢、郑重,甚至带有一些恐惧和退缩地打开了信封。

    信封没有粘住,只是沿着折痕轻掩着。

    抽出里面白色的信纸,出乎意料的很厚——他以为父亲只是交代一些事,完全没意料到这封信是父亲对他从未有过的敞开心扉。

    【亲爱的儿子清清,

    见字如晤。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我没有让你看见我死去的样子,是希望在你心里,“父亲”,永远是活着的模样,你已经失去了你的母亲,就让活着的父亲一直陪着你吧。

    我希望你的难过和懊恼只是暂时的,但是孩子,别吝啬你的眼泪,我知道你会很伤心,所以发泄出来吧,别憋在心里。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我很愧疚,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我知道你母亲的病情时,我退缩过,因为不敢承受失去她的后果。当医生要我决定治疗方案时,我害怕了,迟迟不敢下定决心。

    你母亲比我勇敢很多,为了你,她毅然决然选择了保守治疗,只为多陪伴你几年。

    你母亲去世那年,其实早些时候我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我害怕了,我怕她痛苦,怕骤然失去她。

    所以我开始满世界找医生,苦苦哀求上天不要将厄运降临到她身上,可惜上天并没有眷顾我,你母亲还是去世了。

    我开始后悔,当初不应该任由她选择保守治疗的,若是拼一拼,说不定她现在还活着。抱着这样的念头,我开始怨恨当年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你,也怨恨由她这样决定的我。

    这样无缘无故的恨意,分隔了我们,我在这世上唯一爱的人。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与其让一个全心爱着我的孩子陷入失去父亲的痛苦中,不如让这份情感复杂一些,这样至少我的孩子会好过一些。

    所以别为我的离去难过太久,对于我来说,终于能去见你母亲了,我很高兴。而于你,我已经看到了我的儿子成长为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人了,我很欣慰,也很满足。只是忧心你会因我的离去产生更多的自责和怨恨,担心你受到更多的伤害,所以我写下了这封信。

    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再受限于自责和悔恨中。

    这不是你的错,孩子,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命运使我们颠沛流离,错失许多,但我还是要感谢命运,让我遇到了你的母亲,拥有了一个知心爱人,和爱人组建了一个温馨的家庭,共同抚育了一个聪明活泼机敏可爱的儿子。我是如此幸运。

    只是有一些遗憾,没能与你的母亲长久相伴,没能与你尽情享受亲子时光——这也是我希望你在结婚以后再继承庄园的原因。孩子,庄园承载着我们一家最幸福快乐的时光,我希望那里永远是你最温暖的港湾,我想要你带着你的幸福踏入庄园,那时你也会感受到二十几年前我与你母亲踏入那里时的喜悦和幸福。

    最后,祝愿我最亲爱的儿子清清,像我和母亲最初见你时祈祷的那样,永远快乐幸福。

    爱你的父亲】

    父亲的信很长,还没读完,陆见晰就泪流满面,这也许,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最深沉的爱。

    这封信深深触动了陆见晰的心,像温暖的太阳,将他心底缠绕的愧疚与怨恨一点点融化,他好像一时之间,回到了小时候,整颗心澄净,安宁。

    *

    一整夜,陆见晰拿着父亲写的信反反复复地看,在一次又一次的触动中,陆见晰终于感到了一丝轻松,虽然无法马上和内心深处那个自责的小孩儿和解,但曾经的耿耿于怀也在充满爱意的语句里悄悄溶解消散。

    将信仔细叠好收进信封,再将其收进书房的保险箱里,陆见晰洗了个澡,仔细收拾好自己,换上了一身黑西装,开始处理父亲的身后事。

    夏皖也早早起身了,两个人一起吃了早餐后,夏皖窝在沙发上,看似发呆实则观察着陆见晰对一举一动。

    而陆见晰则开始电话处理父亲的丧事。

    他还是决定为父亲办一场追悼会,不过会依照父亲的遗愿,不大办,只邀请父亲的一些老朋友和一些亲戚。

    电话和助理敲定好追悼会的种种事宜,陆见晰按照列出的名单开始一个一个打电话邀请。

    *

    三天后,陆老先生的追悼会举行。

    陆见晰在门口迎宾,而夏皖,和秘书先生在场馆内待客。

    陆家子嗣实在单薄,偌大家业竟找不到一个人,能与陆见晰一起承担追悼会各种事宜。

    他亲自拜托夏皖,请她帮忙待客,怕她不适应,把跟在自己身边最久的秘书派过来,陪在夏皖身边。

    整场追悼会,陆见晰表现得进退得体,仿佛没有受到父亲去世的影响。

    只有夏皖知道他内心的伤痛。

    其实当一个生面孔出现,并且履行了主人家的职能时,出席追悼会的人们都心存好奇。

    只是场合肃穆,没人问出口。

    夏皖对于这些异样的注视没有任何想法。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代表什么。

    可她并不能听清自己内心的声音,也不愿在这种时候做些什么。

    就让一切自然发生吧。

    追悼会很快结束了,送走了最后一位来宾,陆见晰坐在大厅,怔怔地望着父亲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母亲还在时照的。

    那年母亲突然起兴,拉着一家三口去拍照。

    拍了很多合照,也拍了很多单人照。

    陆见晰还记得当时自己不喜欢照相,呆站着任凭别人摆弄拍照,他觉得无聊。

    不过母亲想拍,他也就陪着去了。

    换上少女的洋装,画上精致的妆容,母亲的病态被掩盖了。

    她很开心。

    看着母亲脸上的笑容,他突然觉得,拍照,其实也没那么不能接受。

    只是那次之后,母亲的病情急转直下。

    这一套照片,成了母亲留在世间最后体面的影像。

    从回忆中抽回思绪,他感知到身侧的体温。

    他知道,是夏皖。

    小姑娘就这样静静陪在他身边,他突然无法忍受内心的悲伤。

    转身抱住了夏皖。

    头埋在她的颈窝,呢喃道:“对不起……我只是……有点累了……一会儿就好……”

    夏皖没有说话,双手默默环上他。

    有人陪伴,这漫漫长夜,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

    第二天,陆老先生下葬。

    遵从他的遗愿,他将长眠于爱人身侧。

    或许对于他而言,他已经与爱人团聚,重新拥抱了幸福。

    只是一家三口独留陆见晰一人,对于他过于残忍。

    担心他撑不住,夏皖一直陪在他旁边。

    送别陆老先生,其他人都离开了墓园。

    陆见晰站在父母墓碑中间,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久久凝望。

    夏皖在远处,没有走远。

    良久,他迈开腿,准备离开,打了一个踉跄。

    夏皖急忙上前扶住他。

    他站稳,挤出一抹笑,“没事,只是刚刚站久了。”

    夏皖点头,却没放手。

    两人沉默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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