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刮过耳畔,飞雪落至皮肤上那股冰凉的触感令覃檀生寒。

    她好像又做梦了。

    可这冰凉的触感却告诉她,她所经历的一切都非梦境。

    在她探究虚妄的目光中,她看到眼前之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失落。

    眼前的老者微点头,褪下身上的狐裘披风,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其裹至她单薄的衣衫上。

    他沉下眼睫,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认识。”

    “你怎会认识我?”覃檀又问。

    “天冷,”他后退半步,与覃檀拉开距离,“回府再说吧。”

    “你先告诉我,”覃檀向后退半步,警惕又执拗地望着眼前的老者,“你怎会认识我?”

    “你不想看看此刻的檀思桥和你记忆里的檀思桥有何不同吗?”

    他刻意避开话题,拎着花灯向桥侧靠去,特意将烛火的光映打在桥的浮雕壁画上,忽明忽暗,只隐约看清壁画上两条龙的身影。

    覃檀疑惑地抬眸看他一眼,顺着花灯的光影抬步上前,微侧身,弯腰,观察桥身的壁画。

    游龙浮雕,双龙戏珠。

    是明珠而非昙花。

    “怎么会是珠子?”覃檀微蹙眉,“不应该是昙花吗?”

    “一直都是明珠。”

    清冷淡雅的嗓音自头顶落至覃檀耳中,抬眸时正对上那双掩在黑暗中闪着一抹淡光的双眸。

    “你叫什么名字?”覃檀直起身,仰头看向跟前的人。

    “商榷。”他淡声回。

    “商榷?”覃檀惊讶。

    怎么又是商榷?

    是因为她接了檀思桥修缮任务的缘故才会频梦到他的吗?

    既然梦到了,那就先搞清檀思桥壁画的事情吧。

    覃檀又偏头看了眼檀思桥上的壁画,不确定地问,“这真的是檀思桥的壁画?”

    “是,”商榷转身向桥下走,引着覃檀下桥,“是隆昌元年檀思桥的壁画。”

    隆昌元年檀思桥的壁画?

    他这话岂不是印证了檀思桥壁画上双龙戏珠的明珠后期被修改为昙花的猜想?

    可檀思桥的壁画上明明是明珠为何会被改为昙花呢?为何史书上所记载的檀思桥壁画也会是昙花呢?她又为何会再次来到这场关于“商榷”的梦境中呢?

    “隆昌元年的檀思桥壁画……”覃檀快步跟上商榷,冷风透过狐裘的间隙扫过皮肤,冰凉之感令覃檀不禁哆嗦起来,她裹紧狐裘,再次追求印证,“你真的是商榷?”

    商榷沉声应道:“是。”

    哪怕已经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覃檀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我怎么信你?”

    “我能给你檀思桥最初的设计图,”商榷停住脚步,侧身正色道,“也可以解开你心中对檀思桥的所有疑惑。”

    不知不觉间覃檀已跟着商榷来到了停在桥下的马车旁,侍女候在马车侧,商榷将花灯递给侍女,邀请覃檀,“一起回府吧。”

    见她不为所动,商榷又问,“不冷吗?”

    “冷。”覃檀如实回答。

    哪怕浑身僵冷,她也依旧保持着对商榷的警惕,后退与商榷拉开安全距离,依旧执着地张口道,“你还有个问题没有回答我。”

    商榷正身瞧她,“什么问题?”

    覃檀抬眸正对上商榷那幽深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重复问:“你怎会认识我?”

    “你陪我回府换身保暖的衣裳,我便回答你这个问题。”

    商榷伸出手,邀请覃檀上马车。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便陪你回府。

    还未来的及和商榷讲条件,覃檀的鼻尖处忽然感到一抹瘙痒。

    她偏头打了个喷嚏,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覃檀抓着狐裘的手只露出冻得通红的指尖。

    她尴尬地抬眸看了眼商榷,但依旧没有要同商榷回府的意思。

    商榷望着覃檀的模样摇头叹息一声,只快步上前,将覃檀打横抱起。

    突然被打横抱起的覃檀慌乱地捶打着商榷的后背,“你干什么!放开我!放我下去!”

    覃檀越是挣扎商榷便抱的越紧,他将覃檀塞进马车,将厢内的两个手炉全部塞进覃檀的手中。

    “你先暖暖身子,”商榷按着覃檀的手,看向覃檀的眼神真挚,“回府后我会逐一回答你的问题。”

    掌中手炉的暖意驱散了大半寒气,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在这阵暖意中散开。

    覃檀端坐在商榷的身侧,余光瞥向他放于长衫侧的手,在黯淡的烛火光中,她依稀瞧到他那指骨处的红。

    她在风雪中站了多久他便同她站了多久,甚至将身上唯一御寒的狐裘也给了她……

    思及此,覃檀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愧疚之感。

    她将商榷塞于她掌中的暖壶还于他,“我好多了,你拿着吧。”

    商榷未接,覃檀也学着他刚刚霸道的模样塞进他的掌中,别扭张口,“我用一个便可。”

    “嗯。”

    商榷握住覃檀递与他的暖炉,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暖意。

    …

    檀香侵入鼻间时覃檀这才舒展开紧绷的神经,那股初来乍到的寒意也在炭火的温暖下逐渐散去。

    商榷为覃檀准备了御寒的衣物,暖黄色的长衫衬得她皮肤很白,略施粉黛便是倾城国色。

    “覃姑娘,”春柳替覃檀梳好发髻,“王爷在外厅等您。”

    覃檀应声,起身与春柳一同前往外厅。

    赶到外厅时,商榷正坐在八角桌前等她。

    桌上架的铜锅冒着滚滚热气,周边摆放着几盘品相不错的肉类,蔬菜都是覃檀喜欢的菜品。

    覃檀提起裙摆入座,“这是?”

    “先吃饭吧,”商榷将刚调好的酱料递于覃檀的跟前,“一勺醋,一勺白糖,两勺辣椒,一勺胡荽,还有一勺芝麻,酱料是由芝麻打的,没有蒜碎,你可以放心吃。”

    “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是覃檀吃火锅时调酱料的习惯,连她最亲近的人都不知她会这么调酱料,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过,”商榷语气平淡,“我们认识。”

    “你认识我,”覃檀的脑海中并没有和商榷相识的记忆,“可我不认识你。”

    “我知道,”商榷沉下眼睫,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岔开话题道,“先吃饭吧。”

    厅外的雪还在下,院内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月光映在雪上照的院内格外亮。

    商榷说陪他回府管件保暖的衣裳,他便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事情。

    可她现在衣裳也换好了,怎么他却不说了呢?反而让她陪他用起了晚膳。

    “咕噜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出声,覃檀尴尬脸红,拿起筷子用膳。

    与商榷酒足饭饱之后,覃檀才问他:“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你愿意陪我逛逛王府吗?”商榷站起身,岔开话题邀请覃檀。

    覃檀垂眸看了眼商榷停留在半空中的手,并没有搭上去,只是扶着桌角起身,“若做完这件事之后你会回答我的问题的话,我愿意陪你逛一逛,”

    商榷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背于身后,“那……一起逛逛吧。”

    春柳的眼力很好,未等商榷唤她便将狐裘递到商榷手边。

    商榷接过,欲替覃檀披好。

    突然被人这么体贴的对待,覃檀多少是有几分不自在。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覃檀稍后退半步,自己整理狐裘。

    商榷明了覃檀的意思,没再继续接下来的动作,而是唤走春阳,转身去了门外等候。

    府内设有学堂,夜里还亮着灯,有不少人坐在里面温书,夫子则在那群人周边巡查,抓到一个偷懒的学生便揪了起来罚站,模样像极了抽查晚自习的主任。

    望见这一幕的覃檀倏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赶忙收回落于学堂的目光,低声庆幸,“还好我毕业了。”

    闻声,商榷微勾唇,摇头时眼底的笑意带着几分宠溺。

    二人来到工房。

    不少匠人拿着手锯锯木头,用刨子刨木,用锤子敲打做拼接……

    跟学堂那边比,这边噪的不是一丁半点儿。

    “王府内对仆人的要求还真是高,”逛了几个庭院的覃檀不由得嘲讽轻笑道,“无论男女,除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外,还得都会做木匠活……”

    “白天做工,晚上学习,真是一刻都不能停歇,”覃檀瞥他一眼,直言不讳道:“简直比资本家还要资本家。”

    “什么是资本家?”商榷之前倒没听覃檀说过这个词。

    “就是你们这些王公贵族。”

    “听着并非好言。”

    商榷虽不明白覃檀这话的意思,倒也明白她这话不好,只道:“但他们不是府内的仆人,而且过段时间自会离开王府。”

    “离开?你会放他们离开?”覃檀不可置信地看他。

    “不是放他们离开,而是主动离开,”商榷纠正,“等他们学会了谋生的本领便可以随时离开。”

    “可他们不是……”覃檀倏然想起古代的下人都是被家里卖掉的人,卖身契在哪儿,人就得在哪儿。

    “他们是我捡入王府的流民,留在府里也不过是做工攒离开的本钱罢了,没有签署所谓的卖身契,”覃檀的话虽未说完,但商榷早已看穿了她,只淡声回,“他们白日里处理府中的杂事,夜里便会来学堂和工房学习,学习谋生的手艺。”

    “这么听起来,你倒像是在做慈善。”

    若不是亲眼看到和听到,覃檀大抵是不会信商榷所说的这些话的。毕竟历史上所记载的商榷狂妄自大,甚是残暴,是一位实打实的卖国贼。

    可她遇到的商榷却与史书上描绘的相反。

    是她的梦境将商榷美化了吗?还是他本来就是这般的。

    若历史上的商榷如同她梦境中的这般,他又为何会被废呢?

    “给你,”商榷将一直藏于袖中的折子取出,递给覃檀,“这是檀思桥的设计图,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檀思桥的设计图?”

    覃檀将其打开,图确实是檀思桥的设计图,除了双龙戏“珠”那部分略有不同,其他的地方几乎别无二致,可偏偏设计图上的桥梁名称却并非檀思桥,“隆顺桥?”

    覃檀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合上图纸,又重新打开。

    “怎么会是隆顺桥?”

    “它就是隆顺桥。”

    “不可能,它怎么可能是隆顺桥,明明史书上记载它是……”覃檀的话还没说完,商榷便出声打断了她。

    “阿檀,”商榷掩在袖口中的手握成拳状,问道:“你此番所见有几分与你所熟知的史书相符?”

    覃檀被商榷地话问的一愣。

    她此番所见均是些史书上未曾记载的,甚至大多都与史书记载的相悖。

    “未曾有相符。”覃檀失语。

    “图纸的内容一定要细看,”商榷转身,没再与覃檀解释其他,嘱咐了一句便下了逐客令,“你的时间不多,该走了。”

    覃檀狐疑地抬眸瞧他,猛然想起商榷答应她的事,不肯离开,拉住他的手腕道:“你还没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答案。”

    “下次见面,你会知道的。”商榷叫人备好车马,强制将覃檀送至门外。

    “你这人怎么不守信用?”覃檀拧着眉头质问他,“说好的回答问题的。”

    “下次见面,”商榷还是那般淡然地回复,“我会对你知无不言。”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们下次还会见面?”

    “会见面的。”

    覃檀被商榷的话一噎,还未来得及上车便被商榷拉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覃檀挣扎着抬眸看向商榷,只见商榷从袖口处掏出一根木簪别到了她的发髻上。

    覃檀下意识地抬手去拆别在头上的木簪却被商榷一把按住,他说,“上车后再看。”

    “……”

    覃檀觉得商榷这人奇怪,又觉得他言而无信,临行前回头看了他很多次,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

    明明一副冷血冷情的模样,可偏偏霸道的举止中透着温润,看向她时的目光中噙着不舍离别的泪光。

    “我走了,”覃檀扶着车厢,一步三回头,“你下次真的会对我知无不言吗?”

    “会,”商榷点头应声,克制着心底的不舍,“走吧。”

    闻声,覃檀毫不犹豫地转身进入马车。

    “他怎么奇奇怪怪的?”覃檀坐下,掏出商榷交给她的设计图,小声自言自语,“他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也带不回去,就算带回去了,谁又会信这是檀思桥本来的样子,又怎会信檀思桥本名隆顺桥,他突然给我戴头上的木簪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这么奇怪……”

    自言自语着,覃檀顺手抬手摘下头上的木簪,借着烛火光的映照,覃檀勉强看清木簪的样式。

    看清木簪样式的覃檀一愣,没想到这木簪竟与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模一样,都是紫檀木的凤尾发簪,就连其中雕刻的纹理细节都一模一样。

    只是商榷给她的这根木簪看起来更亮一些,而母亲留给她的那一根已经带了些年代侵蚀的信息。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马车还未动,她将图纸收起,手里还握着商榷赠予她的木簪,拉开车帘朝着窗外瞧去。

    见商榷还立于府门外目送她,覃檀抓着车窗的手紧了几分,趁着马车还未走,朝着车窗外的商榷喊去,问道:“你为什么要送我木簪?”

    “这木簪又为何和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一模一样?”

    覃檀再次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但商榷并没有给到她清晰的回答。

    “今日是冬月三十,”被商榷掩在袖中的手握成拳状,嗓音隐忍克制,“你的生辰。”

    他抬眸望向她的双眸,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张口,“阿檀,生辰快乐。”

    而木簪,是他赠予她的生辰礼物。

    闻声,覃檀怔愣片刻,还未等她从震惊的目光中回过神,商榷突然偏头朝着驾马的小斯下了命令,“春阳,驾马!”

    “啊——”

    突然起步的马车十分颠簸,覃檀被甩到车厢后,后背狠狠地磕到车厢墙体上,被她藏于袖口中的图纸也瞬间滑落,木簪插入马车车厢墙体。

    覃檀忍着碰撞的疼痛扶住车身,稳住身形,冷静下来后才开始拔下木簪,分析商榷奇怪的行为。

    冬月三十是她的生辰没错,但她并非这个朝代生人,所以这里的生辰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更何况她从来不过生辰。

    他为什么要跟她强调这个日子,为什么离别时的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交代遗言。

    就好像他第二日会出事一样。

    “等等,”覃檀猛然抬眸,扶着车身的手一紧,她快步上前,拉开车帘问道,“春阳,如今是何年?”

    “隆昌元年,”春阳毫不犹豫地回道,“冬月三十。”

    “现在什么时辰了?”覃檀又问。

    “亥时一刻。”春阳如实回复。

    “亥时一刻?”

    隆昌元年太子商榷通敌叛国,隆昌帝派兵围剿,于隆昌元年腊月初一子时三刻被捕。

    而此刻却是隆昌元年冬三十的亥时一刻,距离商榷被捕没剩多少时间了。

    她本就只是这个时代的过客,商榷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她不该去管,更不该去救。

    她清楚的明白,在这个朝代,她没有能力更没有权力去做那些事。

    可她的心中却有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它叫她回头去救他。

    它同她说,他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避寒的衣物,生辰的火锅,檀思桥的原稿,临别时所赠的木簪,那双看向她时透着思念又带着诀别的目光……

    他为何会知晓她今日出现在檀思桥,他们因何而相识,他又因何将檀思桥的设计图交于她,又因何在她一次次的询问中只给出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的心中有太多太多未问出口的疑惑了。

    百般纠结之下,覃檀还是迈出了那一步。

    她要返程,要将商榷从隆昌帝的刀刃之下救下来。

    她不知道她这么做的结果是错是对,她只知,她必须要搞清心中的疑虑。

    “春阳,”覃檀命令春阳,“驾车返程。”

    “不行,王爷命令必须将您送走。”春阳还记得商榷的吩咐,他奋力挥舞着缰绳,加快速度。

    覃檀没想到春阳如此执拗,只得寻个不可拒绝的理由返程,“你们王爷让我收起的图纸落府里了,我必须回去取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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