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秋的话在任和意料之中。谢南秋自幼便是谢达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大的,心智坚毅非寻常闺阁女子。

    谢南秋的父亲谢远无官无职,闲散书生一个,按照他的身份,谢南秋本配不上陇右道都督之子。但奈何他有一个好大哥。

    李氏得天下后便将天下划分十道,每道任一都督。分道而治。李氏天下,百年盛世,四方皆安。官场中人难免开始心思浮动。

    宰相李丞儒忧心十道都督迁升入京后会分走他的权利,所以在任命十道都督时喜欢用些大字不识的莽夫武将,贫苦出身的陈山及谢达便乘着这股东风扶摇直上。在军中二人便相识,在二人都成了执掌一道的大都督后,便订好了联姻之事。

    陈山只有一子,谢家一门三房,男儿颇多,也只有一女,那便是谢南秋。于是和陇右道都督府的亲事也就落在了谢南秋身上。

    出身乡野的谢达一向看不惯那些世家的矫情做派,也不希望谢南秋养成一个只知风月的小娘子。

    陈山的野心谢达知道,他的儿子不会是无名之辈,这陇右道除了陈确,无人能接。事实也如谢达所料,  陈山就算病重躺在床榻上,还是经过一番苦心经营,让朝廷把自己的都督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陈确。

    陈确成了大都督,谢南秋未来不仅仅是陈山的儿媳,陈确的妻子,更是陇右道的半边天。所以谢达处理河北道事务常将尚且年幼的谢南秋带在身侧,谢南秋十三岁时便都督府的账册早早交给了她。在陈山因旧伤躺在床上时,将当时年岁不过十五的谢南秋直接送到了陇鄯州,名义是看望病重的未来公爹,私下却是让陈山将陇右道都督府的大半府中事务交给了谢南秋。

    陈山妻子早逝,后院不过几个姬妾,这也使得谢南秋还未嫁进陈府,就把持住了陈府的后院和大半事务。谢达对谢南秋,可谓用心良苦。

    虽然谢达有用河北道和陇右道联姻之事巩固政权的用意,但他也是真心待谢南秋。

    成婚日在即,新娘子还未进门,一家之主却去了。人言可畏,难免会有人说谢南秋克夫家。但任和相信,这对于谢南秋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

    任和没呆多久就走了,他刚走,周大夫就来了。谢南秋寻了个由头让白果出了屋,屋内就留下她和周大夫。

    周大夫捧着一个匣子来的,站在谢南秋面前面色犹豫。

    “小姐,这药药力太过猛烈,虽然能保你几日神色清明,几日后,你会昏睡不醒。这药的后患过于大了。要不,别用了吧。”

    谢南秋接过那个匣子,打开,匣子里放着一颗黑色的药丸。

    “没事的,能保我几日清明就够了,我后面多的是时间,只是要麻烦你帮我好好调理身体了。”

    谢南秋没有犹豫,在周大夫想再多说些什么之前,把药丸顺着水送服了进去。

    看谢南秋毫不犹豫把药丸吞下,周大夫也阻拦不及,只能默默叹气。

    “我已经配了药,这几日,一日三次必须得按时喝。一次都不能落下。好歹能减轻些这药丸对身体的伤害。可是,你何苦这么做,你还未嫁入都督府,病重不能送老都督一程别人也不会多说些什么。”

    周大夫是谢南秋年幼时谢达派来跟在她身边的,算是看着谢南秋长大的,眼下看她这么糟蹋身体,也是很痛心。

    谢南秋哪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前一世她一直昏睡,没有送陈山出殡。那些人因着她的身份,也无人敢多说些什么。只是私下说些闲话而已。

    她不忘陈山对她的好,陈山膝下无女,陈山待她极好。还有陈确,他和陈山之间父子之情浓厚,陈山一去,对他打击很大。她想陪在他身边。

    是她复生得太迟,她回来时,陈山已经病重,两家开始商议提早婚期的事了。所以纵使她请了神医也回天乏术。

    周大夫走后,谢南秋让白果备好了她明日要穿的孝服。虽是为了出家,但都知道陈山的身体状况已是糟糕,所以在备衣物时,除了备了上新婚的喜庆衣裳还备了不少的素净衣裳。

    白果取了一套白色衣裙出来。

    “小姐,明日你真要去都督府吗,要不再养两日身子再去吧。”

    “没事,你去和同富说一句,明早让他去都督府请陈胜过来一趟。”

    次日一早,白果伺候谢南秋用了早膳,一个丫鬟进门禀:“小姐,都督府的陈管家到了。此刻正侯在正厅呢。”

    “让他直接去大门上等我,白果,备马车。”

    白果不敢让谢南秋吹风,让马车直接进了院子。谢南秋披着斗篷上了马车,马车走到大门口时,就看到大门边正立着一青袍中年男子,此人正是都督府的总管事,被赐了主姓的陈胜。

    陈胜正低垂着头看着地上的青砖,直到一片白色裙角进入他眼帘。

    “见过谢小姐。”

    谢南秋对陈胜并不陌生,她十五岁来鄯州府时,就居住在陇右都督府上,和陈胜接触颇多。后面在鄯州的三年,更是经常见。

    而陈胜对于这位未来的后院主子,也大概知悉。虽然是河北道都督府出身,但没有那些世家小姐的娇纵和文官小姐的古板迂腐。做事一贯雷厉风行,治下甚严,手段颇多。

    谢南秋下了马车就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站在原处和陈胜叙话。

    “他怎么样了?”

    谢南秋没有明言,但陈胜一听便知谢南秋问的是谁。 “大都督他还好,老都督卧床两年了,大都督他心中早有预备。”

    前一世谢南秋病好能下床时,都督府已经发完丧了,她见到陈确是两个月后,她独自一人在鄯州过年,陈确来陪她守岁。那时的陈确已经像个无事人一般,若不是她看到他酒后垂泪,只怕也要被他骗过去了。

    “后宅是谁在接待那些太太?”

    陈山后院的几个姬妾虽然心思各异,没有一个不想转正的。但陈山别说让她们转正,就是子嗣都没让她们怀一个。后宅的事情更是有管事嬷嬷,丝毫不让那些姬妾沾手。

    “是二太太在迎来送往。”

    后宅无人,所以都督府鲜少和陇右道内的官员后宅打交道。只有已经分出府的二房太太偶尔会露个面。和谢达为弟弟择贤妻的强势做派不同,陈山的弟弟自已做主娶的夫人出身并不高。陈山任陇右道都督后,陈府所有人的地位陡然拔高,身边多了许多恭维谄媚的人。陈府二太太很是得意,多年来在陇右官场后宅中姿态颇高,得罪了不少人,

    陈山逝世今日是第三日,消息也都送出去了,为了庆贺陇右道和河北道的喜事,鄯州本就来了许多人。眼下,只怕人更多了。

    “到府上后,把这三日前来吊唁的名单理一份给我,还有各处送来的礼单。今日起,后宅所有事务都让管事嬷嬷汇报给你,你有拿不准的事来找我即可。至于二太太……到府上再议吧。”

    谢南秋还未嫁进门就插手未来夫家后宅的事,在旁人看来是不懂规矩。但陈胜早就习以为常,都督府的许多事务在两年前谢南秋初来鄯州时,陈山就做主交给了她。这两年,都督府的内外账册都是派人定期送到幽州去。对于都督府的账目明细,人情往来,谢南秋只怕比陈确都要熟悉。

    都督府门口停满了马车,都是前来吊唁的人。管事带着小厮有条不紊迎接着客人。

    谢南秋坐在马车上,脸都没露,门上的管事和陈胜对了个眼神,就猜出了马车内人的身份。其余马车都停在了府外,只有谢南秋的马车,直接进了府。

    “谢小姐,可是要先去后院休息下,您之前住的院子下人一直收拾着。眼下时辰尚早,那些太太夫人还没来。您病还未好,多休息下吧。”

    “送我去书房吧,你先把这几日的吊唁名单还有礼单拿给我看看。再去前厅找一找我二哥,带他来书房找我吧。”

    都督府的书房虽有好几间,陈胜却知道谢南秋说的是哪一间。

    马车进不了书房所在的院子,谢南秋下马车步行,把白果留在了院外,她独自进去。院子里通铺了黑色的石板,就如这个院子的主人一般,沉静泰然,院内没有一处花草,只在院角,立着一片竹林。此时竹林被白雪覆盖,不见青色。陇右道的气候,并不适合重竹子。这一片竹林虽小,但得花费不少心思。

    谢南秋熟门熟路走到一处屋子前,推开了门,屋子很大,屋内摆着满满当当的书架,架子上放满了书。而屋子中间摆着是两张书案,对立摆放着。

    两年了,这书案还在。

    谢南秋走到小一些的书案前,书案整洁如新,想必天天都有人擦拭。

    这书案是她初到鄯州时,陈山让人备的,特地放在了陈确的书房内。那时候他刚接手陇右道事务,她刚接手都督府账册,两人坐在各自的书案前处理事务。

    彼时的初到鄯州的她不敢和陈确搭话,只能偷偷看他几眼,很快就把目光收回了。

    谢南秋走到书案后,拉开椅子坐下。扶手椅的把手处,颜色比其他处更暗淡些。谢南秋初期不知,后来还是他说她才知道。她离开鄯州回幽州后,他一想她就会坐在这个椅子,手不自觉抚着把手,日积月累,这处的颜色就比其他地方更深了些。

    她乍听到这话时,直接羞红了脸,狠狠推搡了他一把,没成想推到了他的伤口,又是吓得她急急去扒他的衣裳。可他只是捂着衣裳,笑道:

    “南南这般急不可耐吗,且再等上一月。那时我就可以娶你进府了,到时候你想怎么扒我都随你。”

    堂堂一个大都督,说话如地痞流氓。谢南秋气急了,拔腿就走,却被他扯住拥在怀里。

    离孝期结束不到一个月了,成婚的日子就在眼前。可没成想,这一日,她等了一世都等不到了。

    谢南秋摩挲着书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书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谢南秋以为是陈胜拿了单子来,并没有抬头。

    “将单子放在一旁吧,我一会看。”

    可是久久不听陈胜回话,身后也没有动静,谢南秋察觉不对。

    一抬头,就看到了门边的人,那人身姿挺拔,面容刚毅。熟悉的眉眼下眼眸深邃,正盯着她看。

    “陈确……”

    不过几息间,谢南秋的眼眶中就蓄满了泪,话语出口更是带着哽咽。

    陈确也没想到书房里会有人,这书房除了他的贴身小厮,旁人不能入内,当然还有另一个例外。

    两年前略显青涩的少女已然长得俏丽俊逸,若不是眉间可窥出病意,稍显憔悴。只怕更是惊艳动人。

    这两日,陈确看到太多的泪脸,真真假假难辨。那些人陈确并不在放在心上,可两年未见的人,刚看到他眼中就蓄了泪,堂堂大都督居然有些无措。

    “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陈确刚开口,就见坐在书案后的少女起身提裙扑来,然后直直扎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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