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日头依旧毒辣，周窈刚出老楼，便见门口停了一辆熟悉的卡宴。
她脚步一转，刚要开溜，车里人明显看到了她，按了一下喇叭。
周窈背影微滞。
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她认命转身，步伐沉重地朝对面走去。
等她靠近，卡宴的车窗落下，露出程闻璟一张清隽醒目的脸。
他瞥了一眼周窈右手抓着的手机，似笑非笑：“挂我电话？”
“刚刚给12楼换灯泡呢，不方便接，正准备给你回过去呢。”周窈眼珠飘了一下，面不改色地撒了谎。
好在程闻璟也没追究，只示意她上车。
“回学校，我送你。”
周窈没动作，她看了眼大槐树阴凉里孤零零地还等着她宠幸小电驴，迟疑了一下。
“怎么，有问题？”程闻璟握着方向盘的指节轻轻扣了扣，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天这个时间应该在学校的实验室里，逃课了？”
致命一问落下。
周窈再不敢犹豫，立即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开了空调，门一关上就如同置身冷窖，周窈暴露在外一双长腿被冷气激了一下，心想铁包肉就是比肉包铁要舒服许多。
程闻璟见状，调高了车内一点温度，又拿过一旁叠着的薄毯扔给了她。
周窈展开盖在腿上，又系上安全带，怕程闻璟继续追究逃课的事情，先发制人地转移了话题。
“你出差回来啦？”
“嗯。给你带了礼物，在后座上。”程闻璟道，驱动车子上了路。
周窈朝后张望，果见后面皮质座椅上放了一个袋子，她伸长胳膊勾到腿上，打开瞧了一眼，是两个鼓囊囊的牛皮纸包，隐约散发着一股中药味。
“这是什么？”
“程小曦说你最近胃口不好。这次去广州出差，在那边找了老中医给你配了几副酸梅汤还有凉茶，回去丢凉水里煮开就好了，常温喝，不要冰镇。”
“程小曦还能监测这个？”周窈惊奇。
这小机器在她那儿也不短时间了，平日里除了看看门就是连通她手机接接单子，偶尔播报一下天气和她吵吵嘴，没想到还有这功能。
“她的程序连通你手机app，可以根据你每日订餐的次数、种类生成综合数据。即便你吃食堂，但你每日和她聊天透露出来，也是她信息采集的一个渠道。”
好吧。是她知识浅薄了。
程小曦这小间谍，没想到还背着她通风报信呢。
周窈心里暗骂程小曦吃里扒外，于是想嘴一下小机器的主人，但是看到手中沉甸甸的药包，拿人手短，终究还是嘴甜了一下。
“谢谢啦，程闻璟你最好了！”
女孩子开心起来，连声音都是雀跃的，车内空气瞬间变得鲜活。
程闻璟眉梢微微扬了一下，懒洋洋道：“刚刚还不愿上我车？”
还不是被你抓到逃课，怕你训我吗？
周窈吐了吐舌头，忍不住腹诽。
不过她聪明地没有主动cue起这茬，手中药包翻了个面，低头认真研究起了配料表。
见她看的认真，程闻璟也没再说话，只在等红灯的间隙，转头认真打量她一眼，得出结论。
“瘦了。最近租况不好？”
提起这个周窈就泄气。
她眉梢都耸拉下来，也没心情研究配料表了，把药包重新塞进纸袋里，絮絮叨叨地跟程闻璟说起这月的事情。
“1201新住进来一只九尾狐，赊了一月租金，她直播刚刚起步，估计第二期暂时也缴不上了。1101楼的朱厌这月灵力暴动拆了三次家，光是装修公司我就约了三回，虽然他说自己全责，但秉着契约精神，我还是要承担合同约定的租期内房屋维修的三成费用。剩下的五个租户，其中一个到期不续，还有两户住进来时就已经付了一年租金，其它两户这月按时缴纳了，但鉴于我每月还要给动保捐赠收入的七成，综合下来我还是穷光蛋。”
周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越数越觉得人生无望。
程小曦说的没错。
再没有新订单，别说这个月了，就是下个月、下下个月她都得去喝西北风。
她的愁眉苦脸没有影响到程闻璟。
程闻璟笑了一下。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他问：“需不需要接济？”
周窈可耻地心动了一下，随即坚定摇了摇头。
“算了。老头交代过干我们这一行不能馋上意外之财。”
周窈口中的老头是她爷爷周长生。
在程闻璟印象里，周长生是个有些神叨叨且规矩一贯多的长辈，他是程闻璟爷爷程远山的好友。程远山就经常说，周长生臭规矩虽多但总有他的道理。
程闻璟没再说什么，快到学校时，又问她:“晚上几点下课。”
“九点半。”
“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骑车半小时就到了，你住的远别折腾了。”周窈拒绝。
她当初选择滨大就是因为离着老楼近方便处理一些突发状况，比如今天，踩个小电驴就能回去及时解决。
“今天有一场项目会议在你们学校附近，结束的晚，顺路的事。”程闻璟说，“既然不能资金上扶持，带你吃饭总可以吧？这方面周爷爷应该没有留下什么奇怪的规矩吧。”
这倒没有。
老头的规矩有时和他人一样也很玄学。
周窈想到以前程闻璟带她去吃的那些馆子，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也不怪她馋。
最近钱包瘪瘪，她除了点便宜外卖就是吃食堂，人都快麻了。
资本家的诱惑就是这么险恶，周窈再次可耻地心动了。
条件过于诱人，她终究没抵抗住，妥协了。
距离学校只有一个路口的时候，程闻璟将她放下车。
在周窈关上车门时还额外提醒了她一句：“不准逃课。”
“知道啦。”
周窈招招手，拎着袋子蹦蹦跳跳进了校园。
午后的滨大，烈日炎炎下，连路边的野花都蔫答答。
赶到202已经是第一节实验课结束的课间，梁教授不在，学生们大部分都在自己的位子上盯着运行中的仪器，忙得都顾不上注意谁进进出出。
周窈一眼锁定死党赵橙橙的位置，拎着书包从后门溜过去，吓了赵橙橙好大一跳。
“老天爷，你总算回来了。”赵橙橙捂着心口，却也松了一口气。
“刚才梁教授查勤，我说你肚子不舒服去了医务室，勉强应付了过去。”
“好姐妹，够义气！大恩不言谢，下课请你恰奶茶。”周窈拍了一下好姐妹的肩膀，趁着铃声还没响，她把包放好后就飞快动手搭起自己的实验。
周窈是滨海大学地质学专业本科大三生，地球物理基础实验这门课程刚开课没多久，前期的实验难度并不算难。
这期主要做岩石波速测定，具体内容还有步骤周窈提前预习过，是以搭建起来毫不显生疏。
赵橙橙目瞪口呆。
盯了一眼周窈已经开始涂抹耦合剂的超声探头，又看向自己做了一节课依旧半死不活实验进度，由衷地表示佩服。
“你牛！”
前座的文艺委员徐曼曼不知何时注意到她俩的动静，突然转过了头：“周窈，梁教授的课你也敢逃？”
“特殊情况。”周窈随口回答，头也不抬，手上操作6到飞起。
徐曼曼见周窈态度敷衍，皱了皱眉，刚要继续找茬，就被赵橙橙呛了一句。
“干什么干什么，什么时候文艺委员还管这个了？”
“我说徐委员，你有这个贤者时间不如管管你的好姐妹孟雨菲，上午的理论课人就不在，下午实验课也还是不在，刚刚梁教授问起，你捡我话茬说她也不舒服去了医务室，现在我们窈窈都回来了，你好姐妹人呢？”
赵橙橙战斗起来犹如一只护崽的老母鸡，怼的徐曼曼哑口无言。
周窈在实验台下悄悄给她递了大拇指。
不过也是奇怪，徐曼曼一向与赵橙橙不对付，要是搁往常被赵橙橙这么呛早暴跳如雷，可这次她脸色变了变，竟安静地有些反常。
正巧这时上课铃声响了，徐曼曼狠狠瞪了她们一眼，转过了头。
赵橙橙撇了撇嘴，看向周窈，周窈耸了耸肩，表示也不懂对方的古怪。
虽然旷了一节课，但周窈的实验很成功，踩着下课铃测算出实验数据，效率之高结论之准确令梁教授很满意，竟还和颜悦色问起周窈身体好点了没有。
周窈汗颜。
朝一旁幸灾乐祸的赵橙橙飞了一个眼刀，她心虚地回了教授的话。
她下次绝不逃课了！
容易被程闻璟抓包不说，遇到梁教授这么个良师益友，真的很容易产生羞愧。
等下了课，周窈遵守承诺请赵橙橙恰了奶茶。
两人捧着青提奶绿一前一后走出奶茶店，顺着喧嚣嘈杂的篮球场，慢悠悠踱向下节课的教室。
“今天徐曼曼怪里怪气的，难道孟雨菲出了什么事？”赵橙橙开启八卦属性。
“可能真是身体不舒服吧。”周窈随口回答，并不感兴趣。
赵橙橙没八卦出个所以然，对这个话题迅速失去兴致，和周窈提起另一件事。
“哦，对了，今天你不在梁教授说起一件事，今年院里要成立一个野外考察队，有四个学生名额，让有意参加的先去班长那儿报名，你考不考虑？”
“几月份？”
“还不确定，但应该会等天气凉爽一点。这次是院长还有梁教授带队，听说要去西北一带，中途会有能源企业还有国土资源部的人参与进来。”
竟然还有企业和政府人员加入？
看来这次的野外考察应该有十分艰巨的任务。
周窈有些意动。
地质学本来就是个要拿着地质锤四处敲敲打打的专业，野外考察避不可免，但这门学科课业也十分繁重，即便已经大三，一个月里有三周满课也是常有的事。除了寒暑假，学生鲜少有机会可以出去进行长时间的野外考察，更别提参与这种由院长和教授带队、校企政三方合作级别的队伍。
但周窈犹豫的是，她肩上还担着老楼的事。
老楼的新租户总是不定时地在某个地方出现，她要随时做好把租户带回滨海，安排进老楼的准备。
如果进了野外考察队，她人在西北，这时出现新租户需要她过去接应，时间上就有了冲突。
赵橙橙看出她的迟疑。
作为死党，她知道周窈是个拥有十二层楼房却很贫穷的小包租婆，平日里琐事贼多，经常为了处理租户的事学校老楼来回跑。
她吸一口吸奶茶里软糯Q弹的珍珠，给周窈建议：“时间上好好协调总能腾出空子的。你如果真感兴趣，先把名报上去，院长和梁教授那边还要做筛选呢。”
周窈应了下来。
等到晚上构造地质学的两节大课结束，程闻璟如约来接她，带她去了一家私房菜馆。
周窈是第一次来。
入目就是浓浓江南风情的置景，零星的客人，衬得环境清幽无比。
程闻璟提前订了位置。
他明显是熟客，进了门老板亲自过来接待，见他还带了个人，询问他是否老样式。
程闻璟看了眼对面正托腮四处打量的周窈，笑眯眯道：“今天带了个小朋友，多添一道坚果樱桃糕和餐后水果，其它照旧。”
老板会意，见再无别的要求，也不打扰他们，下去备了菜。
等菜的间隙，服务生过来上了茶水，还有一盘鲜虾果脆。
上了两个小时的大课，周窈早已饥肠辘辘，这盘鲜虾果脆配了秘制的牛油果酱，鲜脆可口，周窈冷不丁就多沾了两筷子。
程闻璟见她冷盘吃得欢，给她添了一杯茶水，
“留着点肚子。今天都是淮扬菜，老板是淮扬人，点的都是他的拿手菜。”
程闻璟的口味向来刁钻，他赞不绝口的一般不会差。
周窈对今天的菜式还心存好奇，听话的不再可着冷盘霍霍。
菜上的很快，除了程闻璟说的坚果樱桃糕、水果盘，打眼看去有花胶炖鸡、手剥虾仁、蟹粉豆腐和清炒时蔬，外加一盘冷菜盐水乳鸽，皆是淮阳之地的河鲜走禽，菜式精致，令人食指大动。
周窈吃得很满足。
反观程闻璟，他似乎并不饿，见周窈吃的开心才多动了几筷，动作慢条斯理。
周窈和他说起院内要成立野外考察队的事，提及自己的顾虑。
“你知道的，要是我人在西北，陡然冒出一个精怪在东南苏醒，我恐怕连假都不好请。”
程闻璟听她絮叨叨说了一堆，注意起一件事。
“校企合作？知道是哪个企业吗？”
周窈摇摇头。
“不清楚。梁教授只提了会有能源企业和政府的人加入，政府确定是国土资源部的人，企业是哪家却没有具体透露，我觉得很大概率会有变动。”
这也不是她凭空猜测。
滨大的地质学专业在全国数一数二，院长史明起和教授梁秋盛都是地质研究领域的大牛，他俩带队的野外考察多的是企业想要合作。
梁教授连政府部门的名字都透露了，唯独企业没有定论，很大可能抛来橄榄枝的企业太多，院里还在筛选阶段。
“听着是个难得的野外学习机会。”程闻璟评价。
“你放心跟着去，老楼那边我会让人盯着，至于精怪苏醒的事，你先不用考虑这些，它们和老楼只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全部。专注你自己正常的生活和学业，周窈。”
“届时时间上真有冲突，总会有解决办法的。”程闻璟道。
他给的建议永远都是一道难题的最优解。
周窈稍微琢磨了一下，决定明天就去班长那儿把名报上。
两人就这样闲谈着用完晚饭，吃饱喝足已经是晚间十点半。
程闻璟买完单后去移车，周窈拎着双肩包在店外等待。
滨海是个昼夜不歇的城市，即便这个点，主干道上依旧车流如注。临近私房菜馆的十字路口，红灯转绿，拥挤的人群里一个年轻女人领着一个高马尾女孩穿过斑马线到达对面，高马尾女孩还有几分熟悉。
孟雨菲？
周窈眨了眨眼。
但离得远，灯光又昏暗，她又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认错了人。
周窈和孟雨菲没什么交情，只是下午听赵橙橙八卦，对方今日旷课了一天。
思及实验课上徐曼曼怪异的面色，周窈正想着要不要跟过去打个招呼，绿灯恰巧转红，那个疑似孟雨菲的高马尾女孩和与她一道的年轻女人消失在了路口对面。
好吧，看来是老天爷不愿她多管闲事。
周窈无奈。
这时程闻璟开车过来，见她盯着马路对面张望，降下了车窗。
“怎么了？”
“看到一个疑似同学的女孩，也有可能认错了。”周窈回答，拉了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程闻璟见她确实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示意她系好安全带。
回到春晓路，已经是夜间十一点左右。
程闻璟住得远，周窈所居的602还有一间客房，她问程闻璟要不要留宿，对方摇了摇头。
闻达集团明早有一场重要会议，程闻璟作为核心人物，时间紧凑，今晚必须赶回去。
周窈便没再留他。
直到她上了楼，卧室的房间亮了，程闻璟才调转车头离开。
检索到开门声，程小曦尽责地报了一声欢迎。
周窈难得良心发现，没有告诉小AI她念叨了许久的亲爹刚刚过门而不入的残酷事实。
她问程小曦下午是否依旧没有订单，得到肯定答复，周窈站在客厅摸着下巴思考了一瞬，决定先拿衣服去冲了个澡。
等冲完澡回到卧室，她打开台灯，从抽屉取出三枚表层已明显破损发绿的旧铜钱，随意在桌上抛了抛。
鉴于迟迟没有新订单，周窈打算卜一卦，看自己这个月是不是注定要喝西北风。
然而三帝钱抛出的卦象不好不坏，周窈也没看出是怎么个结果。
算了。周窈收起铜钱。
论占卜，她始终是个半吊子，纵使被老头督促着练习了十几年，能力依旧没啥长进。
提起老头，不知是否最近挨了生活的捶打，周窈有些想他了。
她脚步一转，刚要开溜，车里人明显看到了她，按了一下喇叭。
周窈背影微滞。
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她认命转身，步伐沉重地朝对面走去。
等她靠近，卡宴的车窗落下，露出程闻璟一张清隽醒目的脸。
他瞥了一眼周窈右手抓着的手机，似笑非笑：“挂我电话？”
“刚刚给12楼换灯泡呢，不方便接，正准备给你回过去呢。”周窈眼珠飘了一下，面不改色地撒了谎。
好在程闻璟也没追究，只示意她上车。
“回学校，我送你。”
周窈没动作，她看了眼大槐树阴凉里孤零零地还等着她宠幸小电驴，迟疑了一下。
“怎么，有问题？”程闻璟握着方向盘的指节轻轻扣了扣，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天这个时间应该在学校的实验室里，逃课了？”
致命一问落下。
周窈再不敢犹豫，立即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开了空调，门一关上就如同置身冷窖，周窈暴露在外一双长腿被冷气激了一下，心想铁包肉就是比肉包铁要舒服许多。
程闻璟见状，调高了车内一点温度，又拿过一旁叠着的薄毯扔给了她。
周窈展开盖在腿上，又系上安全带，怕程闻璟继续追究逃课的事情，先发制人地转移了话题。
“你出差回来啦？”
“嗯。给你带了礼物，在后座上。”程闻璟道，驱动车子上了路。
周窈朝后张望，果见后面皮质座椅上放了一个袋子，她伸长胳膊勾到腿上，打开瞧了一眼，是两个鼓囊囊的牛皮纸包，隐约散发着一股中药味。
“这是什么？”
“程小曦说你最近胃口不好。这次去广州出差，在那边找了老中医给你配了几副酸梅汤还有凉茶，回去丢凉水里煮开就好了，常温喝，不要冰镇。”
“程小曦还能监测这个？”周窈惊奇。
这小机器在她那儿也不短时间了，平日里除了看看门就是连通她手机接接单子，偶尔播报一下天气和她吵吵嘴，没想到还有这功能。
“她的程序连通你手机app，可以根据你每日订餐的次数、种类生成综合数据。即便你吃食堂，但你每日和她聊天透露出来，也是她信息采集的一个渠道。”
好吧。是她知识浅薄了。
程小曦这小间谍，没想到还背着她通风报信呢。
周窈心里暗骂程小曦吃里扒外，于是想嘴一下小机器的主人，但是看到手中沉甸甸的药包，拿人手短，终究还是嘴甜了一下。
“谢谢啦，程闻璟你最好了！”
女孩子开心起来，连声音都是雀跃的，车内空气瞬间变得鲜活。
程闻璟眉梢微微扬了一下，懒洋洋道：“刚刚还不愿上我车？”
还不是被你抓到逃课，怕你训我吗？
周窈吐了吐舌头，忍不住腹诽。
不过她聪明地没有主动cue起这茬，手中药包翻了个面，低头认真研究起了配料表。
见她看的认真，程闻璟也没再说话，只在等红灯的间隙，转头认真打量她一眼，得出结论。
“瘦了。最近租况不好？”
提起这个周窈就泄气。
她眉梢都耸拉下来，也没心情研究配料表了，把药包重新塞进纸袋里，絮絮叨叨地跟程闻璟说起这月的事情。
“1201新住进来一只九尾狐，赊了一月租金，她直播刚刚起步，估计第二期暂时也缴不上了。1101楼的朱厌这月灵力暴动拆了三次家，光是装修公司我就约了三回，虽然他说自己全责，但秉着契约精神，我还是要承担合同约定的租期内房屋维修的三成费用。剩下的五个租户，其中一个到期不续，还有两户住进来时就已经付了一年租金，其它两户这月按时缴纳了，但鉴于我每月还要给动保捐赠收入的七成，综合下来我还是穷光蛋。”
周窈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越数越觉得人生无望。
程小曦说的没错。
再没有新订单，别说这个月了，就是下个月、下下个月她都得去喝西北风。
她的愁眉苦脸没有影响到程闻璟。
程闻璟笑了一下。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他问：“需不需要接济？”
周窈可耻地心动了一下，随即坚定摇了摇头。
“算了。老头交代过干我们这一行不能馋上意外之财。”
周窈口中的老头是她爷爷周长生。
在程闻璟印象里，周长生是个有些神叨叨且规矩一贯多的长辈，他是程闻璟爷爷程远山的好友。程远山就经常说，周长生臭规矩虽多但总有他的道理。
程闻璟没再说什么，快到学校时，又问她:“晚上几点下课。”
“九点半。”
“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骑车半小时就到了，你住的远别折腾了。”周窈拒绝。
她当初选择滨大就是因为离着老楼近方便处理一些突发状况，比如今天，踩个小电驴就能回去及时解决。
“今天有一场项目会议在你们学校附近，结束的晚，顺路的事。”程闻璟说，“既然不能资金上扶持，带你吃饭总可以吧？这方面周爷爷应该没有留下什么奇怪的规矩吧。”
这倒没有。
老头的规矩有时和他人一样也很玄学。
周窈想到以前程闻璟带她去吃的那些馆子，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也不怪她馋。
最近钱包瘪瘪，她除了点便宜外卖就是吃食堂，人都快麻了。
资本家的诱惑就是这么险恶，周窈再次可耻地心动了。
条件过于诱人，她终究没抵抗住，妥协了。
距离学校只有一个路口的时候，程闻璟将她放下车。
在周窈关上车门时还额外提醒了她一句：“不准逃课。”
“知道啦。”
周窈招招手，拎着袋子蹦蹦跳跳进了校园。
午后的滨大，烈日炎炎下，连路边的野花都蔫答答。
赶到202已经是第一节实验课结束的课间，梁教授不在，学生们大部分都在自己的位子上盯着运行中的仪器，忙得都顾不上注意谁进进出出。
周窈一眼锁定死党赵橙橙的位置，拎着书包从后门溜过去，吓了赵橙橙好大一跳。
“老天爷，你总算回来了。”赵橙橙捂着心口，却也松了一口气。
“刚才梁教授查勤，我说你肚子不舒服去了医务室，勉强应付了过去。”
“好姐妹，够义气！大恩不言谢，下课请你恰奶茶。”周窈拍了一下好姐妹的肩膀，趁着铃声还没响，她把包放好后就飞快动手搭起自己的实验。
周窈是滨海大学地质学专业本科大三生，地球物理基础实验这门课程刚开课没多久，前期的实验难度并不算难。
这期主要做岩石波速测定，具体内容还有步骤周窈提前预习过，是以搭建起来毫不显生疏。
赵橙橙目瞪口呆。
盯了一眼周窈已经开始涂抹耦合剂的超声探头，又看向自己做了一节课依旧半死不活实验进度，由衷地表示佩服。
“你牛！”
前座的文艺委员徐曼曼不知何时注意到她俩的动静，突然转过了头：“周窈，梁教授的课你也敢逃？”
“特殊情况。”周窈随口回答，头也不抬，手上操作6到飞起。
徐曼曼见周窈态度敷衍，皱了皱眉，刚要继续找茬，就被赵橙橙呛了一句。
“干什么干什么，什么时候文艺委员还管这个了？”
“我说徐委员，你有这个贤者时间不如管管你的好姐妹孟雨菲，上午的理论课人就不在，下午实验课也还是不在，刚刚梁教授问起，你捡我话茬说她也不舒服去了医务室，现在我们窈窈都回来了，你好姐妹人呢？”
赵橙橙战斗起来犹如一只护崽的老母鸡，怼的徐曼曼哑口无言。
周窈在实验台下悄悄给她递了大拇指。
不过也是奇怪，徐曼曼一向与赵橙橙不对付，要是搁往常被赵橙橙这么呛早暴跳如雷，可这次她脸色变了变，竟安静地有些反常。
正巧这时上课铃声响了，徐曼曼狠狠瞪了她们一眼，转过了头。
赵橙橙撇了撇嘴，看向周窈，周窈耸了耸肩，表示也不懂对方的古怪。
虽然旷了一节课，但周窈的实验很成功，踩着下课铃测算出实验数据，效率之高结论之准确令梁教授很满意，竟还和颜悦色问起周窈身体好点了没有。
周窈汗颜。
朝一旁幸灾乐祸的赵橙橙飞了一个眼刀，她心虚地回了教授的话。
她下次绝不逃课了！
容易被程闻璟抓包不说，遇到梁教授这么个良师益友，真的很容易产生羞愧。
等下了课，周窈遵守承诺请赵橙橙恰了奶茶。
两人捧着青提奶绿一前一后走出奶茶店，顺着喧嚣嘈杂的篮球场，慢悠悠踱向下节课的教室。
“今天徐曼曼怪里怪气的，难道孟雨菲出了什么事？”赵橙橙开启八卦属性。
“可能真是身体不舒服吧。”周窈随口回答，并不感兴趣。
赵橙橙没八卦出个所以然，对这个话题迅速失去兴致，和周窈提起另一件事。
“哦，对了，今天你不在梁教授说起一件事，今年院里要成立一个野外考察队，有四个学生名额，让有意参加的先去班长那儿报名，你考不考虑？”
“几月份？”
“还不确定，但应该会等天气凉爽一点。这次是院长还有梁教授带队，听说要去西北一带，中途会有能源企业还有国土资源部的人参与进来。”
竟然还有企业和政府人员加入？
看来这次的野外考察应该有十分艰巨的任务。
周窈有些意动。
地质学本来就是个要拿着地质锤四处敲敲打打的专业，野外考察避不可免，但这门学科课业也十分繁重，即便已经大三，一个月里有三周满课也是常有的事。除了寒暑假，学生鲜少有机会可以出去进行长时间的野外考察，更别提参与这种由院长和教授带队、校企政三方合作级别的队伍。
但周窈犹豫的是，她肩上还担着老楼的事。
老楼的新租户总是不定时地在某个地方出现，她要随时做好把租户带回滨海，安排进老楼的准备。
如果进了野外考察队，她人在西北，这时出现新租户需要她过去接应，时间上就有了冲突。
赵橙橙看出她的迟疑。
作为死党，她知道周窈是个拥有十二层楼房却很贫穷的小包租婆，平日里琐事贼多，经常为了处理租户的事学校老楼来回跑。
她吸一口吸奶茶里软糯Q弹的珍珠，给周窈建议：“时间上好好协调总能腾出空子的。你如果真感兴趣，先把名报上去，院长和梁教授那边还要做筛选呢。”
周窈应了下来。
等到晚上构造地质学的两节大课结束，程闻璟如约来接她，带她去了一家私房菜馆。
周窈是第一次来。
入目就是浓浓江南风情的置景，零星的客人，衬得环境清幽无比。
程闻璟提前订了位置。
他明显是熟客，进了门老板亲自过来接待，见他还带了个人，询问他是否老样式。
程闻璟看了眼对面正托腮四处打量的周窈，笑眯眯道：“今天带了个小朋友，多添一道坚果樱桃糕和餐后水果，其它照旧。”
老板会意，见再无别的要求，也不打扰他们，下去备了菜。
等菜的间隙，服务生过来上了茶水，还有一盘鲜虾果脆。
上了两个小时的大课，周窈早已饥肠辘辘，这盘鲜虾果脆配了秘制的牛油果酱，鲜脆可口，周窈冷不丁就多沾了两筷子。
程闻璟见她冷盘吃得欢，给她添了一杯茶水，
“留着点肚子。今天都是淮扬菜，老板是淮扬人，点的都是他的拿手菜。”
程闻璟的口味向来刁钻，他赞不绝口的一般不会差。
周窈对今天的菜式还心存好奇，听话的不再可着冷盘霍霍。
菜上的很快，除了程闻璟说的坚果樱桃糕、水果盘，打眼看去有花胶炖鸡、手剥虾仁、蟹粉豆腐和清炒时蔬，外加一盘冷菜盐水乳鸽，皆是淮阳之地的河鲜走禽，菜式精致，令人食指大动。
周窈吃得很满足。
反观程闻璟，他似乎并不饿，见周窈吃的开心才多动了几筷，动作慢条斯理。
周窈和他说起院内要成立野外考察队的事，提及自己的顾虑。
“你知道的，要是我人在西北，陡然冒出一个精怪在东南苏醒，我恐怕连假都不好请。”
程闻璟听她絮叨叨说了一堆，注意起一件事。
“校企合作？知道是哪个企业吗？”
周窈摇摇头。
“不清楚。梁教授只提了会有能源企业和政府的人加入，政府确定是国土资源部的人，企业是哪家却没有具体透露，我觉得很大概率会有变动。”
这也不是她凭空猜测。
滨大的地质学专业在全国数一数二，院长史明起和教授梁秋盛都是地质研究领域的大牛，他俩带队的野外考察多的是企业想要合作。
梁教授连政府部门的名字都透露了，唯独企业没有定论，很大可能抛来橄榄枝的企业太多，院里还在筛选阶段。
“听着是个难得的野外学习机会。”程闻璟评价。
“你放心跟着去，老楼那边我会让人盯着，至于精怪苏醒的事，你先不用考虑这些，它们和老楼只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全部。专注你自己正常的生活和学业，周窈。”
“届时时间上真有冲突，总会有解决办法的。”程闻璟道。
他给的建议永远都是一道难题的最优解。
周窈稍微琢磨了一下，决定明天就去班长那儿把名报上。
两人就这样闲谈着用完晚饭，吃饱喝足已经是晚间十点半。
程闻璟买完单后去移车，周窈拎着双肩包在店外等待。
滨海是个昼夜不歇的城市，即便这个点，主干道上依旧车流如注。临近私房菜馆的十字路口，红灯转绿，拥挤的人群里一个年轻女人领着一个高马尾女孩穿过斑马线到达对面，高马尾女孩还有几分熟悉。
孟雨菲？
周窈眨了眨眼。
但离得远，灯光又昏暗，她又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认错了人。
周窈和孟雨菲没什么交情，只是下午听赵橙橙八卦，对方今日旷课了一天。
思及实验课上徐曼曼怪异的面色，周窈正想着要不要跟过去打个招呼，绿灯恰巧转红，那个疑似孟雨菲的高马尾女孩和与她一道的年轻女人消失在了路口对面。
好吧，看来是老天爷不愿她多管闲事。
周窈无奈。
这时程闻璟开车过来，见她盯着马路对面张望，降下了车窗。
“怎么了？”
“看到一个疑似同学的女孩，也有可能认错了。”周窈回答，拉了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程闻璟见她确实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示意她系好安全带。
回到春晓路，已经是夜间十一点左右。
程闻璟住得远，周窈所居的602还有一间客房，她问程闻璟要不要留宿，对方摇了摇头。
闻达集团明早有一场重要会议，程闻璟作为核心人物，时间紧凑，今晚必须赶回去。
周窈便没再留他。
直到她上了楼，卧室的房间亮了，程闻璟才调转车头离开。
检索到开门声，程小曦尽责地报了一声欢迎。
周窈难得良心发现，没有告诉小AI她念叨了许久的亲爹刚刚过门而不入的残酷事实。
她问程小曦下午是否依旧没有订单，得到肯定答复，周窈站在客厅摸着下巴思考了一瞬，决定先拿衣服去冲了个澡。
等冲完澡回到卧室，她打开台灯，从抽屉取出三枚表层已明显破损发绿的旧铜钱，随意在桌上抛了抛。
鉴于迟迟没有新订单，周窈打算卜一卦，看自己这个月是不是注定要喝西北风。
然而三帝钱抛出的卦象不好不坏，周窈也没看出是怎么个结果。
算了。周窈收起铜钱。
论占卜，她始终是个半吊子，纵使被老头督促着练习了十几年，能力依旧没啥长进。
提起老头，不知是否最近挨了生活的捶打，周窈有些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