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背,绣帷垂。

    迷糊间,察觉到床边仿佛有人,何翘翘把两只眼费力一睁,灯火摇曳间,那个身影渐渐清晰了。

    挣扎着坐起,见那人影坐那不动,背对着她,一道孤峙的身影投在帐子上被拉得格外长,她柔声唤了句:

    “陛下,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吗?”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抬起眼帘,一张很漂亮的少年脸庞,明眸皓齿的,仍是她记忆中初见时的模样。

    “阿姐,今夜朕不是陛下,而是寻常夫君,只做阿姐你一人的夫君,好不好?”

    “夫君可以是一人的夫君,但陛下是天下的陛下。能有此刻,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但求臣妾的一片情深,陛下都能明白便好。”

    “一片情深?”

    话音刚落下,少年忽然含义不明的冷笑了一声,眼里再没了半点温情。

    “既如此爱朕,阿姐为什么还要背叛朕?!”

    何翘翘怔愣,脑中瞬时闪过一张面貌相似的狰狞脸庞,姣好如玉的脸上分不清是痛还是悲。

    “臣妾、臣妾是迫不得已的……陛下,您将我废为庶人,终身幽居冷宫,臣妾不敢怨,日日盼着数着,以为您能来接臣妾回去,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地,臣妾晓得这期盼是无用的了,冷宫中的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长。”

    何翘翘嘴唇颤抖的厉害,一颗心直欲化去,

    “静王爷……慕容静……他、他诓骗我!他说可以救臣妾出冷宫,臣妾信了他,委身与他……万万没有想到,慕容静就是个畜生,禽兽不如的畜生,他根本不拿臣妾当个人……”

    “所以,你真的背叛了朕。”

    “慕容仪!是你不要我的!!”何翘翘悲绝而愤怒,沉沉低吼,“是你不要我的啊!我被人玩弄成那个样子,你从来没管过,你只是叫人送来了一杯毒酒!死有很多种,无比屈辱和残忍凌迟,都不及一杯毒酒,令我生出更多的怨怼,可即便如此,臣妾还是对您恨不到极处……”

    “冷宫里真的好冷,陛下可知道,冷宫的院子里有一口枯井,不知道多少年头了,一眼就能看到井底,底下有几具森森白骨,臣妾每夜都枕着这些尸骨入眠,心头的那点火早已熄灭了……”

    如附骨之疽一般湿润的阴冷悄悄钻进了她的身体,冷得刻骨铭心,悲恸入骨。

    不知道什么时候,温暖香甜的少年气息不见了,她被人从背后一揽,堕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薄薄的黑暗里,一双黝黑的眼眸直勾勾看着她,流露出贪婪邪恶的本性,铺天盖地的黑气,转眼包围了何翘翘。

    耳边是大床摇撼的嘎吱嘎吱直响,还有男人潮湿混乱的喘息。

    没日没夜的漫长折磨,她什么气性都没了,睡也不能睡,死也不能死,陷入噩梦之中,难以醒来。

    她彻底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的废人。

    …………

    ……

    做了两个极端复杂乏味的梦之后,何翘翘醒了过来。

    紧捏着的骨节苍白,仿佛犹困噩梦中,受尽了痛楚和屈辱,眸梢渐渐地有些泛红了。

    外头早已天光大亮,她坐在床头木木的发起呆——这里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家,仿佛一切如旧,又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

    正茫然间,房门打开,一个圆脸大眼的丫鬟端着水盆进来。

    “二姑娘,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洗漱梳妆,一会儿还要去给老夫人和大娘子请安呢。”

    何翘翘抬起头,立刻认出这人是曾服侍自己左右的贴身丫鬟——含冬。

    前世她半生辉煌,嫁给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可直至生命的最后,身边却只有一个含冬陪伴在侧。

    世态炎凉如此,就连曾经那些靠着她鸡犬升天的家人也对她避之不及。

    她知道含冬忠于自己,只要是她交待下来的事儿,含冬无不忠心耿耿的照办,即便那命令的内容伤天害理,她也执行的异常坦然。

    何翘翘了解魏皇后,自己死后,皇后不会放过她的奴仆,能想象含冬的下场不会比自己好多少。

    仿佛拨得云开见月明一般,何翘翘终于意识到如今自己的身份与处境,下床,动作麻利的套好衣裳,有条不紊盥洗一番。

    洗漱完,坐在镜奁前,由含冬将她丰厚的头发绾成个温婉的垂云髻,后面的头发辫下来,用发钗定住,鬓边再戴一支小巧的蜜花色流苏簪子,那垂下的流苏于侧额微晃,十分清丽灵俏。

    “真漂亮!”含冬由衷夸赞道,“姑娘的容貌,别说府里的几位姑娘,在整个京城的淑女里也是数的上。”

    梨花木中嵌着一面打磨的异常明净的铜镜,映出的面庞青春靓丽,这年她刚满十七岁,正值端然生姿的华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何翘翘神思有些恍惚。

    含冬从镜中看何翘翘,见她眼中带了抹郁色,似有心事,便安慰的说:“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姑娘,您别灰心,凭咱的花容月貌,以后定能嫁个全天下最好的郎君。”

    “那沈煜有眼无珠,不识好歹,愣是要退了跟您的婚事,依奴婢看,他八成是要攀大房的高枝儿去……“

    沈煜,这个名字再度骤然入耳,前尘往事劈头打来,即使重活一世,一提到这男人的名字,何翘翘还是会感到一阵难受。

    她和沈煜青梅竹马,当初定下亲事时,两家说好待及瓜之年便办喜事,可沈煜以科考为由,拖了两年。

    “昨儿您不在,奴婢看见他和五姑娘……呸,亏他还自诩文人雅士呢,真不成个体统!五姑娘也是的,未出阁就与一个男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奴婢都替他们羞臊的慌,白托生成个人!”含冬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

    “既然他这么不满意这桩婚事,如他所愿,退便退了吧。”何翘翘蓦然觉得心痛,但又很快释然,淡淡道。

    上一世她以为沈煜是个可以终身相依之人,认定他是这世间最好的郎君,最好的事物自然值得她去等待,于是她傻傻等了两年。

    谁料,沈煜竟然在婚约尚存之时与别人暧昧不清,让她一片痴心错付!

    含冬眼中稍一掠过诧异,噘着唇说:“姑娘怎的这般好说话了,您生平最恨的事情不是别人背叛您吗?”

    何翘翘看向面前的憨傻少女,笑了笑说:“傻孩子,荣华富贵也敌不过生死有命,就算嫁不成达官贵人,小姐我也可以有更好的归宿,随遇而安吧。”

    也许是生性里的一分骄傲,她为了将他们比下去,女儿家的脸面都不顾了,想方设法的攀附权贵,谁知事与愿违,若干年后却落得个饮鸩自尽的下场。

    自古以来都是伴君如伴虎,这世上之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将流苏簪子从头上拔下来,低头在首饰盒里挑了挑,重新选了一枚简单的银饰珠花。

    “姑娘,您不喜欢这个流苏簪子吗?”

    “在那些人面前,还是低调点为好。”如果装扮得太出众,怕是会有火山一样的讥讽冷言等着她。

    拾掇完毕,正要站起来,忽感到脚上传来钝痛,身体一晃又坐回凳上。

    “姑娘,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奴婢给您揉一揉,”

    含冬见状赶紧蹲下来,一边揉一边恨恨道,“自从您伤了腿脚,那沈煜对您的冷遇就愈发鲜明,婚事一拖再拖。现如今中了举,又攀上五姑娘,更是不得了了,要退亲,也不想想他一个家门寒陋的穷书生,当初哪个看得起?若非姑娘出钱出力,助他中举,这会儿还在街头卖字画呢。白眼狼,真是只白眼狼!”

    “还有五姑娘,又霸道,又难看,不读书,还爱欺负人,您说她怎能如此狠毒,把您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下来?好好的一条腿就这么废了!姑娘,一味忍让是没有用的,您该到老太太跟前好好告她一状!老太太是您的亲祖母,她必是会护着您的。”

    “祖母护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我即便今日扳回一城,可往后呢?”何翘翘摇了摇头。

    “那就没什么人治得了五姑娘吗?连自家姊妹的未婚夫也要抢,实在欺人太甚!要是梅姨娘还在,断不会看着姑娘受此委屈。”

    含冬口中的五姑娘是何宝瑶,乃是大娘子薛氏所出,排行第五。

    何府共有三房,各自生有儿女数名,何翘翘所在的三房子嗣凄凉,底下就一个胞弟。与她不同,何宝瑶千娇万宠的长大,使性子耍威风,恨不得天天被人捧着。从流口水的年纪起便跟何翘翘不对付,不肯听到任何夸赞何翘翘的言语,但凡别人夸一句,就嫉妒眼红。

    再好的脾气也有忍耐不了的时候,面对何宝瑶屡次三番毫无理由的挑衅,何翘翘咬唇忍耐再三,终忍不住,跟她吵了几句嘴。

    何宝瑶是个什么脾性,当然怀恨在心,更加变着法的来找茬儿,到后来更是起了一阵坏心,将何翘翘从阁楼推下。

    何翘翘因此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等终于能够下地,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腿上异样,心沉了下去,平时看不出异常,稍微走快点,那走路的怪样子就显露出来——的确是瘸了。

    何翘翘不敢说出真相,旁人问起来,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相如何,谁会关心呢。

    她只是一个庶女,小娘又死的早,就算被陷害成了个跛子,她也无处申冤,因为何宝瑶的亲娘是大娘子薛氏,她还要在薛氏身边讨生活。

    这倒霉亏,她只得自个儿认下。

    “五姑娘长的姿色平平,不过就是运气好了点,投生在大娘子的肚里,沈煜选她,那真是大大的瞎了眼,将来肯定会后悔!”

    “这些话以后不要说了,到底住在一个屋檐下,万一传到她耳朵里,不定又要怎样了。”

    含冬哪儿不明白她指的是谁,应下:“……是,姑娘。”

    所谓‘刻薄寡义’这四个字,何翘翘早已领教了个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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