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您的钱袋掉了。” 冯姐回过头,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十几岁姑娘双手托着自己的钱袋立在跟前。

    “哦,谢谢,真是个水灵的好闺女。”冯姐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费力地拖着大包小包要走。

    “婶,您知道副食品公司往哪边走吗?”女孩叫住了冯姐。

    这个女孩正是夏冰。

    严格说来,夏冰是来过镇上的。一个月前,她被班主任和校长带着到镇上的大礼堂表演过节目。学校那时担心孩子走丢,不许他们乱走动,夏冰他们演出结束后几乎没做过多停留,师生们就立马回村了。

    “这么晚了去那里干嘛?要买东西吗?”冯姐就着月光打量这个女孩。

    夏冰也站定了,仔细观察对方。她觉得眼前这位妇人打扮颇有些奇怪,天气又不冷,这人却用头巾将脸遮挡得只剩双眼睛,像是刻意在隐瞒什么似的。

    “嗯。”夏冰点点头,身后的黄爱秋和夏清陆续跟了上来。

    “明天再去吧,早下班了。”

    冯姐看到身后两人,推测这三个人是母女。

    “大姐,”黄爱秋有些急了,连忙握住冯姐的手,“俺们来镇上找俺丈夫的,劳烦您给指个路。”

    “对啊对啊,求您告诉我们吧。”夏清跟着说。

    夏清虽然比夏冰小,但人长得健壮,见女人身边撂着好几大袋东西,灵机一动提议道: “婶,我力气大,您要是背不动我帮你背。”

    冯姐忽然瞥见前面不远处站着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值守,又瞅了瞅脚边的几大袋东西,忽然脸色一变,说:

    “行,但你们得先帮我个小忙。” 黄爱秋母女三个连连点头。

    “干什么的?” 说话的是两个戴着红袖章的值守,年轻的名叫小李,年纪大的叫老张。

    “小李,是我呀,不认识了?”冯姐忽地一下解开头巾。

    “哦,冯婶啊,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边?”小李狐疑地盯着她们手里的包裹。

    “来了几个亲戚,不认得路,来接她们回去。”冯姐道,往后朝黄爱秋几个挤眉弄眼。

    黄爱秋立马反应过来,拉着夏冰和夏清对值守说: “是滴,俺们来找冯嫂子。”

    “小冯老家不是省城的吗?听口音,你们是乡下的?”老张摸了摸下巴,绕着她们走了一圈,一边还用脚尖踢了踢那些鼓鼓囊囊的包裹。

    “嗨,”冯姐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对他耳语道,“谁家还没几个穷亲戚了?走投无路来投奔我。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不认吧。”

    说话间,冯姐将一包红双喜塞给了老张。

    老张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倒是。”

    这边,黄爱秋领着夏冰夏清提着东西要走。 “等等!”小李叫住了他们,几个人呼吸一滞。

    “还没开包检查呢!”小李声色俱厉。

    冯姐闻声回过头,神情也有几分紧张,佯装埋怨道:

    “哎呀,妹儿,那么着急做什么呀?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夏冰夏清年纪尚轻,没明白冯姐话中的意思,一时不知所措,倒是黄爱秋灵机一动:

    “官爷,”黄爱秋给小伙子戴了顶高帽,面露为难的神情,“俺们是妇道人家,带的东西怕是不方便检查哩。”

    老张得了好处,咳嗽了一声,迈步上前拉了拉年轻男人的胳膊,道:

    “算了算了,冯姐我熟,让她们过吧。”

    小李却像是个愣头青似的,硬是一点也不给面子,坚持道:“不行,得检查!”

    冯姐见状心里一紧,黄爱秋忽然从包里掏出一件夏冰的小背心。

    那时少女刚刚时兴穿内衣,其实和吊带衫没多大区别,只是胸前的两块海绵微微向外凸起,像两个低矮的小山包。

    黄爱秋将这两个小山包明晃晃地举在了小李眼前。

    小李很年轻,最多也就二十出头,这人乍一看见女士内衣,惊得脸红脖子粗,像是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连忙别过头去。

    “娘!你怎么啥都往外掏啊!”夏冰羞得大叫。

    夏清脑子灵光,见机大喊:“姐,不能怪娘,是他非要检查的。”

    又冲着小李说:“你们男同志知不知道害臊的!”

    “对呀,爱秋,人家小李还没结婚呢!”冯姐附和。

    “官爷要检查,俺们娘几个,带的都是这。”黄爱秋蹲下身,假装要翻开包裹。

    “行了行了,女同志东西多,稍微检查一下可以了,走吧走吧。”老张摆着手让她们过。

    几个人总算过了关卡。

    “爱秋,你可真聪明!”冯姐冲她举起了大拇指,黄爱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冯姐兑现承诺,带着母女几个往副食品公司走,夏清忽然问:

    “婶,您这包里都是些啥呀?”

    “小孩子别瞎问!”黄爱秋厉声说。

    冯姐满是感慨地说:“人活着啊,无非是一张脸和一口气。这些是我的底气,有了它们,我才有面子。”

    夏清听得云里雾里,又问:“那为啥不能让别人看见?”

    “夏清,大人讲话小孩别插嘴!”黄爱秋提醒道。

    冯姐没回答,复读机似地重复了一遍:“是啊,为啥不能让别人看见呢?”

    黄爱秋见对方表情怆然,以为是夏清惹恼了她,解释道:

    “冯姐,孩子不懂事,您别一般计较。”

    冯姐回过头问:“两个闺女?”

    黄爱秋说四个,还有个小子,男人在这里当会计,村里要修路,等着户主回去签字,这才找到了镇上。

    冯姐问:“你男人是叫夏庭松吗?”

    黄爱秋母女仨眼睛一亮,齐刷刷地点着头。

    “哎呀,早说嘛,正好我找他也有点事,走走走,我直接把你们带到他那里去。”冯姐笑道。

    冯姐虽然自己不是省城里的人,但由于过分爱美,总看不上镇上款式单调的衣服。她逢人总说自己从小在省城里长大,省城里的人都穿花衣裳。

    事实上,冯姐只不过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过继到了那里,不过年代久远,两人早就失了联。

    但这并没有妨碍冯姐“遗世独立”和“鹤立鸡群”,这人为了彰显自己与众不同,打听到镇上有人会做裁缝,逢年过节总提着花布上门求人定做新衣服。

    那时候不允许私底下做买卖,要什么东西得凭票购买。冯姐麻烦了人家一两次,时间久了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就私自和裁缝商量,多多少少给点工钱意思一下。

    再后来,有一阵子镇上好多新娘子出嫁,到处买不到合心意的衣服。冯姐看到了门路,暗中组织了七八个会做衣服的妇女,就这么做起了裁剪定制的活儿。

    这次去省城,冯姐吃妹妹儿子的喜酒是假,给裁缝们进货却是真。她那大包小包里提着的,正是借着探亲的名义从工厂里批发来的布料。

    “夏会计,夏会计。”

    冯姐把东西扔在了地下小仓库里后,带着黄爱秋三母女敲响了夏庭松宿舍的大铁门。

    夏庭松正在搓衣板上洗衣服,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喊“庭松”和“爹”。

    “你们怎么来了?”夏庭松拉开门,“冯姐?”

    黄爱秋简要说了村里修路要签字的事,又说是冯姐带她们来的。

    “宿舍里有别人不?”冯姐神神秘秘地问。

    “啊?”夏庭松不知对方何意。

    “哎呀,你顶的那个女会计不是就要回来了吗?姐给你推荐个新活。”冯姐说。

    “没别人,进屋说吧,我给你们倒点水。”夏庭松一听,连忙将四个人往宿舍里引。

    冯姐关上门窗,对夏庭松摊牌她在搞服装定做的买卖,又转向黄爱秋,说刚才的大包小包是她从省城工厂里进来的布料。

    两口子大惊,这不是投机倒把吗?

    “刚开始没想做这个,可人家都夸我的衣服灵馨?呀。再说了,镇上多少要结婚的新姑娘买不着称心的衣裳啊,她们上赶着要买省城里的货,我这个当长辈的总不能袖手旁观吧?”冯姐理直气壮。

    夏庭松没言语。

    “小夏,我呢,只会进货卖货,买卖多了账算不过来。姐年纪大了,手底下那些大姑娘小嫂子,每个月给多少工钱,更是拿不准啦。好在碰上你们一家人,你们一家可真是好人啊!爱秋今天帮了我,你也帮姐一回吧。”冯姐使起了苦肉计。

    夏庭松还是没言语。

    “你放心,冯姐这生意有钱赚的!你跟着我干,不要你坐班,有空的时候帮着盘一盘账就行,赚了钱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冯姐放出鱼饵。

    夏庭松终于开口:“冯姐,您让我考虑考虑。”

    冯姐笑:“好,你琢磨琢磨。”

    起身时,冯姐摸了摸夏清的脑袋:“你这闺女很能干,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的嘞。”

    夏清一点不怯场,自豪地说:“我力气大,比我姐还能干农活!”

    几个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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