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寒第一次见沈清，是在皇宫御花园旁的游廊之中。
彼时的宋寒只是御前值守的影卫，被下令保护国师安全。
而游廊中，于百花烂漫、万蕊吐芳前清直孑立的沈清，是可以左右无数人命运的国师。
她开山造派，于占卜一途的造诣极为精深，曾以天地人三卦卜国运凶吉，受封皇朝国师，位比三公，势强九卿，极受当今陛下的信重。
可如今，皇帝老而昏聩，太子精明强干，天下之势已然分明。
但谁不想站在权力的顶峰呢？
于是父子猜忌，兄弟阋墙，君臣不睦，已现社稷之患。
各方势力风潮涌动，纷纷打探，仿佛此时不择一方站队就会有性命之忧。
很多人想知道，这位三卦定乾坤的沈清，究竟会选择谁。
而沈清，永远穿着一件白布衣，低眉敛目，静坐于朝堂一侧。
神态温和，姿尤清绝，端庄又疏离。
跟在她身后的宋寒，像一个影子。作为影卫，他本应无声、无思，以护卫为责，精准扫除一切隐患。
但自从跟在沈清身边后，他开始时常疑惑，国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一代开山祖师就是困于皇宫中烧烧龟壳，替皇帝算命数，卜卜子嗣缘分么？
他没有和沈清说过话，但他手中的剑无数次为护卫沈清而染血。
偶尔，他会于剑光血雨中偶然瞥向抹白色的身影，她没有像以往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一样慌忙逃走，而是抽离于她的卜算之道，静静矗立在廊下，注视着他。
于是，慢慢的，宋寒开始认为自己不再只是一个影卫了，因为有人会在他浴血奋战的时候关心他了，因为有人会在意他的平安了。
沈清很少说话，既使皇帝传召问询，也是言简意赅。
后来的宋寒明白了，言有灵，说出口的话，是会影响因果。
所以在早春玉兰含苞时，廊下的沈清问要不要为他卜一卦时，他很吃惊。
“为什么要为我卜卦呢？”
“因为我只会卜卦。”
不，是因为，我想与你沾上因果。
但是宋寒不肯，他最近总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他觉得沈清仿佛在与所有事告别一样，他害怕自己答应了，就再也见不到沈清了。
三月三，宫中突然传召封赏有功之臣，名册十二卷，从一品大员到九品芝麻官，俱有名姓。
又一月，宫中大宴，遍邀这十二卷有功之臣。
深夜，金碧辉煌的宫城中觥筹交错，丝竹宴饮之声传十里而不绝。
忽而，殿宇起火，滚滚浓烟仿佛要将天地染上黑色。
太子手执利剑冲向至尊宝座，皇帝厉声号令弓箭手。
文臣瑟瑟发抖，武将四顾迷茫。
昔日高贵的皇族仓皇失措，也曾镇守一方大员滚趴着求生。
“这世间的人，总以为杀了执棋之人，自己就不是棋子了。”
“何其可笑、可悲，又何其无助！”
当三千宫门被火舌暴虐卷起的时候，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大笑起来。
她回头看着宋寒。
“那么你又该如何选择呢？”
“你疯了吗，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沈清回头望着他，一如既往的清冷眸光中居然隐隐闪烁着令人心惊的疯狂之色。
她不答话，一把抽出旁边冲杀上来的侍卫腰间的佩剑，反手刺进那人心口，然后毫不犹豫的执剑拾阶而上。
宋寒追上去，看见沈清一步一步走到太子身边。
被太子心腹压制着的皇帝露出了错愕的眼神。
她一把贯穿他的前胸，骄傲的金龙低垂白色头颅，在一片鲜红中失去了声息。
天之骄子、皇亲贵胄啊，也不过如是。
皇太子看着她，脸上居然露出得意的神情，“原来国师......”
“噗呲”
一身血衣的沈清毫不犹豫的捅了他个对穿。
惊得一旁的心腹都来不及拔刀，就接住了他的尸体。
“你，你，你疯了，你敢谋逆？！”一旁二皇子吃惊的失声喊道。
“你们敢踩在旁人的尸骨上兴风作浪，我为什么不敢谋逆？”
她眼神凶戾，像一把刚直的尖刀，又似初升的新月，锋芒毕露，再也不复曾经的温良缄默。
“宣德三年，因县丞贪墨三千两白银，被迫饿死的三万人叫我谋逆。”
“隆庆一年，在边关被坑杀的十万轩其营兵卒叫我谋逆。”
“安丰四年，被无辜鸩杀的安氏一族叫我谋逆。”
“这数十年”她冷漠的望着大殿上的众人，“被你们杀害的众臣良将、清白女子、无知孩童，叫我谋逆！”
“笑话，这些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会为他们犯下这诛九族的大罪！”
“因为他们是一国昌盛的基石啊”她在烈火中放肆的哈哈大笑，“你不要错认了自己啊。”
------
宋寒在以后数十年的时间中，仍然会想起那个天地倾覆的夜晚，也会想起那个在烈火中燃烧的女子。
岁月把她永远留在了二十岁。
为了根本不认识自己，自己也不认识的人，放弃了荣华、名声、前途乃至生命，值得么？
宋寒尝试去回顾沈清的一生，她是孤儿，自幼活在乞讨之中，风餐露宿，不得温饱。
这样一个人，她最想要的竟然不是锦衣玉食，而是在得到至高地位之后，为了和自己一样挣扎向前的人，选择玉石俱焚。
她仿佛没有私情，像生来就要扑火的蛾。
-------
沈清死后并没得到什么，十几年之后，甚至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对于这一点，她仿佛已经料到了似的，并没留什么笔墨传世。
宋寒试图从她杂记的卷纸中保留她存在的痕迹，却发现她收藏的书中，夹着一页纸，密密麻麻的反复写着两句话：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还是忍不住哭了。
四十年后的宋寒，生活在了一个平安昌盛的年代，他不用刀口舔血，也可以过上她藏书中描述的那种闲适安逸的田园生活了。
他有了一个小院，几亩薄田，还有一条叫阿朏的小鱼。
他是很容易满足的那类人，但他总觉得遗憾。
她留给他的、他们的、她们的，自己却没有得到。
夏雨风霜宿半生，未见伊人景空留。
问卿可悔焚台举，浅笑回首立廊中。
朏，为新月初现之意。
彼时的宋寒只是御前值守的影卫，被下令保护国师安全。
而游廊中，于百花烂漫、万蕊吐芳前清直孑立的沈清，是可以左右无数人命运的国师。
她开山造派，于占卜一途的造诣极为精深，曾以天地人三卦卜国运凶吉，受封皇朝国师，位比三公，势强九卿，极受当今陛下的信重。
可如今，皇帝老而昏聩，太子精明强干，天下之势已然分明。
但谁不想站在权力的顶峰呢？
于是父子猜忌，兄弟阋墙，君臣不睦，已现社稷之患。
各方势力风潮涌动，纷纷打探，仿佛此时不择一方站队就会有性命之忧。
很多人想知道，这位三卦定乾坤的沈清，究竟会选择谁。
而沈清，永远穿着一件白布衣，低眉敛目，静坐于朝堂一侧。
神态温和，姿尤清绝，端庄又疏离。
跟在她身后的宋寒，像一个影子。作为影卫，他本应无声、无思，以护卫为责，精准扫除一切隐患。
但自从跟在沈清身边后，他开始时常疑惑，国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一代开山祖师就是困于皇宫中烧烧龟壳，替皇帝算命数，卜卜子嗣缘分么？
他没有和沈清说过话，但他手中的剑无数次为护卫沈清而染血。
偶尔，他会于剑光血雨中偶然瞥向抹白色的身影，她没有像以往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一样慌忙逃走，而是抽离于她的卜算之道，静静矗立在廊下，注视着他。
于是，慢慢的，宋寒开始认为自己不再只是一个影卫了，因为有人会在他浴血奋战的时候关心他了，因为有人会在意他的平安了。
沈清很少说话，既使皇帝传召问询，也是言简意赅。
后来的宋寒明白了，言有灵，说出口的话，是会影响因果。
所以在早春玉兰含苞时，廊下的沈清问要不要为他卜一卦时，他很吃惊。
“为什么要为我卜卦呢？”
“因为我只会卜卦。”
不，是因为，我想与你沾上因果。
但是宋寒不肯，他最近总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他觉得沈清仿佛在与所有事告别一样，他害怕自己答应了，就再也见不到沈清了。
三月三，宫中突然传召封赏有功之臣，名册十二卷，从一品大员到九品芝麻官，俱有名姓。
又一月，宫中大宴，遍邀这十二卷有功之臣。
深夜，金碧辉煌的宫城中觥筹交错，丝竹宴饮之声传十里而不绝。
忽而，殿宇起火，滚滚浓烟仿佛要将天地染上黑色。
太子手执利剑冲向至尊宝座，皇帝厉声号令弓箭手。
文臣瑟瑟发抖，武将四顾迷茫。
昔日高贵的皇族仓皇失措，也曾镇守一方大员滚趴着求生。
“这世间的人，总以为杀了执棋之人，自己就不是棋子了。”
“何其可笑、可悲，又何其无助！”
当三千宫门被火舌暴虐卷起的时候，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大笑起来。
她回头看着宋寒。
“那么你又该如何选择呢？”
“你疯了吗，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沈清回头望着他，一如既往的清冷眸光中居然隐隐闪烁着令人心惊的疯狂之色。
她不答话，一把抽出旁边冲杀上来的侍卫腰间的佩剑，反手刺进那人心口，然后毫不犹豫的执剑拾阶而上。
宋寒追上去，看见沈清一步一步走到太子身边。
被太子心腹压制着的皇帝露出了错愕的眼神。
她一把贯穿他的前胸，骄傲的金龙低垂白色头颅，在一片鲜红中失去了声息。
天之骄子、皇亲贵胄啊，也不过如是。
皇太子看着她，脸上居然露出得意的神情，“原来国师......”
“噗呲”
一身血衣的沈清毫不犹豫的捅了他个对穿。
惊得一旁的心腹都来不及拔刀，就接住了他的尸体。
“你，你，你疯了，你敢谋逆？！”一旁二皇子吃惊的失声喊道。
“你们敢踩在旁人的尸骨上兴风作浪，我为什么不敢谋逆？”
她眼神凶戾，像一把刚直的尖刀，又似初升的新月，锋芒毕露，再也不复曾经的温良缄默。
“宣德三年，因县丞贪墨三千两白银，被迫饿死的三万人叫我谋逆。”
“隆庆一年，在边关被坑杀的十万轩其营兵卒叫我谋逆。”
“安丰四年，被无辜鸩杀的安氏一族叫我谋逆。”
“这数十年”她冷漠的望着大殿上的众人，“被你们杀害的众臣良将、清白女子、无知孩童，叫我谋逆！”
“笑话，这些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会为他们犯下这诛九族的大罪！”
“因为他们是一国昌盛的基石啊”她在烈火中放肆的哈哈大笑，“你不要错认了自己啊。”
------
宋寒在以后数十年的时间中，仍然会想起那个天地倾覆的夜晚，也会想起那个在烈火中燃烧的女子。
岁月把她永远留在了二十岁。
为了根本不认识自己，自己也不认识的人，放弃了荣华、名声、前途乃至生命，值得么？
宋寒尝试去回顾沈清的一生，她是孤儿，自幼活在乞讨之中，风餐露宿，不得温饱。
这样一个人，她最想要的竟然不是锦衣玉食，而是在得到至高地位之后，为了和自己一样挣扎向前的人，选择玉石俱焚。
她仿佛没有私情，像生来就要扑火的蛾。
-------
沈清死后并没得到什么，十几年之后，甚至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对于这一点，她仿佛已经料到了似的，并没留什么笔墨传世。
宋寒试图从她杂记的卷纸中保留她存在的痕迹，却发现她收藏的书中，夹着一页纸，密密麻麻的反复写着两句话：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还是忍不住哭了。
四十年后的宋寒，生活在了一个平安昌盛的年代，他不用刀口舔血，也可以过上她藏书中描述的那种闲适安逸的田园生活了。
他有了一个小院，几亩薄田，还有一条叫阿朏的小鱼。
他是很容易满足的那类人，但他总觉得遗憾。
她留给他的、他们的、她们的，自己却没有得到。
夏雨风霜宿半生，未见伊人景空留。
问卿可悔焚台举，浅笑回首立廊中。
朏，为新月初现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