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依依刚被律师带出警察局,就接到了老板薛刚打来的越洋问候电话。

    薛刚的关怀无微不至,在电话里全方位无死角地问候了她的祖宗十八代。

    “你个小傻X,我派你出去是干什么的?要你去拍远道太子爷沈重山和大明星隋玉的婚外情,你他妈多管闲事把自己送进局子里事小,耽误我的独家你赔得起吗?你以为老子钱多闲得慌,没事就坐在家里打一百个电话,专干这种跨国捞人的业务?要不是为了老子的独家,你他妈就算把英国的牢底坐穿我也懒得搭理你......”

    电话那头的薛刚还在滔滔不绝发射愤怒的炮弹,梅依依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脑袋昏昏沉沉的,薛刚的咒骂像唐僧的紧箍咒围着她的脑袋越收越紧,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光头疼了。

    好容易,薛刚骂累了,中场喝水休息,梅依依连忙瞅空问:“薛总,那个,兼职的呢.....”

    “关你屁事!”薛刚又来了劲,“你问那么多做什么?还当自己是大记者啊?成天里多管闲事!你现在就是个小狗仔,你的本职是挖隐私炒新闻!你给我赶紧滚回旅馆,把沈重山的视频编辑好,文案写好发回来!”

    “薛总,别挂电话!”梅依依千钧一发之际问出了生死存亡的问题,“咱们先前谈好的条件还算数吧?”

    电话被大力挂断。

    梅依依无奈叹气,顶着两只堪比国宝的黑眼圈,拖着脚步往地铁站走。

    薛刚当初答应她,只要拿到沈重山和隋玉的独家就给她二十万,现在自己惹事了,他不会翻脸不认账吧……就算自己的这一份不认,兼职的工资总会付吧,怎么说他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呢……

    梅依依听律师说,波托贝洛大街上突发的歹徒撞人事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造成15人死亡,112人受伤。

    她躲在露台上拍视频时,一个漏网的罪犯为躲避警察追捕,慌张闯入店铺二楼,看到她立马起了挟持她做人质的心思。还好庄雨眼明手快,及时制住了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庄雨就是兼职的,梅依依从律师那里知道了他的名字。

    薛刚不知透过什么管道,拿到了沈重山和隋玉在英国度(偷)假(情)的消息,她主动请缨跟过来,费尽心思终于打探到二人打算昨天早上逛大街。薛刚仓促派给她一个搭档,配合她一大早守株待兔在书店门口蹲点跟拍。谁承想,点这么背,遇上歹徒开车撞人的大暴动。

    这一趟罪没少受,苦没少吃,最后落了个进局子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下场。梅依依回家的步伐迈得十分沮丧,懊悔自己听到突发新闻就打了鸡血一般往前冲的毛病死活改不掉。

    下了地铁,穿过两条街区,梅依依在租住的Airbnb小屋门口看见站在台阶上的庄雨。他没戴帽子,穿一件英伦范的黑大衣,小心翼翼地和旁边落灰的栏杆保持安全距离。他手里夹着烟,修长的手指随意撑在脸边,黑发在风中掠动,五官精致,神色慵懒,一幅画似的摆在跟前。

    梅依依最是不记仇,转眼忘了他昨天向警察举报自己的恶行,快步上前慰问:“喂,你没事吧?”

    庄雨的嘴角翘起毫不遮掩的嘲讽弧度,嗤笑一声:“你这样的都能全须全尾,我能有什么事?”

    梅依依忍下他的出言不逊,关心道:“你拿到工资了吗?”

    庄雨没料到她能一秒拐到钱上去,愣了一下,叹服:“你可真行,脑袋里只剩工资了吧?命都差点没了,还惦记着钱。”

    “到底拿到没有啊?薛刚不会生气不付钱了吧?怎么说你也救了我一命啊。”梅依依很执着。

    “你的命在他眼里又不值钱。我救你一命他为什么要给我发钱?”

    真够扎心的……

    梅依依一忍再忍:“我的命不值钱,但我拍的视频值钱啊,你救了我就是救了视频,也算是给薛刚立功了啊。”

    庄雨若有所思点点头:“有道理。早知道就不出手了,等那个人把你噶了,直接脱手表,搜口袋就完事了。”

    有些人的贱已经腌入味了,无时无刻都能发散出来膈应人。梅依依见识过庄雨的身手,自知武斗铁定输,文斗似乎也赢不了,不得不维持风度:“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工资我会向上头请款,还会尽力给你申请奖金。希望以后没有继续合作的机会了,再也不见。”

    “那可不一定。”庄雨笑道,“你胆大心粗,有勇无谋,指不定还没回国就挂了。薛刚还是会求我善后,那样的话,咱们至少还能再见一面。”

    梅依依的小短腿从他身边跨过,大力把他挤到栏杆上。

    庄雨像触电一样快速弹开,瞅着沾了灰的外套,一秒黑脸。

    梅依依掏出钥匙用力往门里捅,得意道:“别看了,直接扔垃圾桶多干脆!”

    她正要关门,身后的人迅捷起身,撑开大门,抓鸡仔一般将梅依依提溜进去,再把门嘭一声甩上,提着她的衣领弯腰凑近:“书店里拍的东西在哪?”

    房间光线昏暗,庄雨逆着光,冷峻的轮廓笼在阴影里,表情更显阴鸷。这是怒了?因为自己弄脏了他的外套?第二次?

    梅依依试图推开他往门外跑。

    察觉到她的动作,庄雨扣住她的手腕,利落卸下她佩戴的手表,掂量了一下,皱眉问她:“卡呢?”

    梅依依一边挣扎一边尖叫:“你要做什么!”

    冷不防庄雨推她转身,站在她身后,一双大掌自下而上沿着小腿滑到腰间,再滑上肩膀,把人彻彻底底搜了一遍。

    “放手,臭流氓!”该碰的不该碰的都被结结实实碰了一遭,梅依依又羞又怒,奋力转身照着他脸上横着甩了一巴掌,打完还不解恨,又反手再来一巴掌。

    庄雨挨了打还是不松手,轻巧解开她棉服的拉链,探入内里,手背贴着她的胸脯摸到了里侧口袋中的存储卡。

    梅依依下意识地捉住他的手掌,却被人一拉一推,刮走了身上的棉服,自己一个踉跄跌了出去。

    战五渣。

    像腌菜一样被人搓揉一番,梅依依气得眼睛通红,鼻头发酸想哭,自尊受损的愤怒和委屈溢满胸腔,无处发泄。她拼命咬牙忍耐,不愿意在这个死兼职的人渣面前掉眼泪,转身朝庄雨飞扑,疯了一般抢夺他手上的衣服。衣服里装着她这一个月来的辛劳心酸,装着她的饭碗和她的尊严,她就是拼了小命,也不会让庄雨抢走这一切。

    “有本事你打死我,打不死打残也行,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把卡片夺走!”梅依依死死拽着衣服角,被庄雨耍猴一般从右掀倒左,再从左掀倒右,死活不撒手。

    庄雨耍出了兴致,气定神闲地左右舞动衣服,看着她在尾端甩来甩去:“你属王八的啊,咬住了不撒嘴?”

    “你才王八,你们全家都王八,缺德冒烟的东西,强盗,魔鬼,不得好死!”

    哧啦——衣服被拽烂了。梅依依瞅着手里的一片破布,还有空中零星飘洒的棉絮,目瞪口呆。

    庄雨的目光带着鄙夷的同情:“下次买衣服,挑质量好点的。”

    说完,指着自己的脸:“让你扇了两巴掌,咱俩扯平,走了。”

    他拉开大门,带着破败的棉服夺门而出。

    梅依依穿着单衣往外追,盯着庄雨的背影倔强奔跑,一边跑眼泪一边控制不住地往外飙。她声嘶力竭地吼:“站住,回来——”可背影却越拉越远,最终在尽头拐角处消失不见。

    完了,全白费了。省吃俭用住便宜旅馆,早出晚归跑消息,一个女孩跟人搂搂抱抱拍视频,最后落得个被吃尽豆腐抢走卡片,还要被奚落衣服是便宜货的下场。这不是把人摔进泥地里再狠狠踩一脚吗?

    倒霉透了!坏透了!

    为什么要抢视频啊?不就是个兼职的吗?难不成他想自己独吞拿去卖钱?

    梅依依穿着单衣站在湿冷的伦敦街头,眼泪挂在脸上被风吹得生疼。她想不管不顾地蹲在地上大哭一场,可一想到视频要是没了二十万就彻底没指望了,她妈妈的手术也就没希望了。

    她不敢哭。哭太浪费时间了,她得想办法赶紧找回存储卡。

    梅依依用手背在脸上胡乱一蹭,擦掉咸咸的,冰凉的泪水,快步跑回家。她翻出手机找薛刚,电话一接起就语速飞快地汇报:“薛总,庄雨把我拍的视频抢走了。您知道他住哪里吗?我去找他要。要不回来我报警!”

    对面薛刚一反常态地沉默。

    “薛总?”

    “你尽快回国。”

    “可是.......”

    “买机票回来!”薛刚语气变得强硬。

    “不行,”梅依依已经不想哭了,她只想为了二十万负隅顽抗到最后,“没有视频我这一趟就白跑了,我的劳务费怎么办?我家里还等着用钱,我绝不能就这样回来!”

    “钱会打给你,”薛刚不耐烦,“双倍。你回来。”

    薛刚没有食言,四十万很快打到梅依依账上,也没就进局子的事情找她索要律师费。梅依依拿着钱,很快还清了外债,还给妈妈做了换肾手术,术后康复得不错。她总算稍稍喘过了一口生活的气。

    她依旧成天蹲在车里、守在高楼顶端、磨在电影院酒吧门口拍一些十八流小明星的边角料,换点不死不活的工资。沈重山这个量级的大菜再也没轮上她了,而那不知所踪的视频也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平地一声雷地炸开整个网络,传遍街头巷尾。一切都像从未发生过那样,除了她手机里留存的那一段街头染血的视频,和视频尾声那张叫人恨得牙痒痒的,看向镜头的帅脸。

    刚回国那段时间,梅依依每天都要在微信上问候庄雨,内容一成不变:王八蛋还我视频!对方从未回复她,装死装得和真死了一样。

    突然某一天,梅依依发现自己被拉黑了,从此庄雨这个人就真的从她的社交圈里死去了,如果他们曾经的来往算得上社交的话。

    所以,当大约半年后的某天,她跟着薛刚去参加远道集团的新闻发布会,坐在大厅后排,看到庄雨穿着挺括的烟灰色西装三件套,人模狗样地跟在远道掌舵人沈义军和夫人连翘、长子沈重山身后,面带矜持笑容,彬彬有礼向台下打招呼时,她的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脸上写满了惊叹号和问号,或许,看起来还有点猥琐。

    因为隔壁的女同事打趣她:“娘耶,快把你这花痴的表情收收,太难看了。沈家的天鹅,癞蛤蟆是吃不上的啦。”

    梅依依拿手拍回下巴,回头看站在摄像身旁的薛刚,后者眯起眼睛,神色复杂,玩味的目光落在庄雨身上,像在探究难解的谜题。

    梅依依焦急地略过主持人的一堆废话,终于等到沈义军言简意赅地抛出两枚炸弹:沈氏父母召回在国外的次子沈千雨,未来由他负责远道教育集团的留学相关业务。

    台下的记者炸了锅,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逐渐炒热,演变为生怕台上的人听不清的高声质疑。

    “沈先生,请问沈小公子生于哪年哪地?为什么之前从未听说过沈家还有一位公子?”

    “请问这位沈、千雨先生的教育背景方便给大家介绍一下吗?远道出于何种考虑将最核心的留学业务交予二公子打理?”

    “请问沈夫人,为何平日您被拍到时,身边只出现过大公子,这位小公子是否从小并未在您身边长大?”

    “请问沈重山先生,您和弟弟相差几岁,兄弟之间感情如何?”

    ……..

    媒体的连珠炮噼里啪啦往台上砸,台上的四人稳如泰山,除了谢谢,再不开口多说一个字。

    主持人鼓动唇舌周旋应付,额上渐渐见了汗。

    梅依依的视线自始至终都黏在沈千雨的身上,捕捉他每一个微表情,再三确认这位台上西装革履精英范的贵公子是否就是那个戴棒球帽的死兼职。

    绝对是他。除非这世上真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梅依依赌上记者的职业尊严,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台上的人已退场,台下却沸反盈天,没一个同行赶着收工。大家的眼珠子里都射出异常兴奋的光,互相交谈、讨论、试图把这个商业圈的大八卦挖得更猛更深,靠着这则新闻吃上好长一段时间的饱饭。

    之前从未有人听说过沈家还有个小儿子,这个沈千雨横空出世,年纪轻轻一上来就掌管远道赖以发家的核心业务,老爷子还专为他开新闻发布会。

    如此惊世骇俗的大地震必定影响远道的股价,给公司带来巨大冲击。

    老爷子平日低调谨慎,如今是被夺舍了吗?

    梅依依听见周围的同行兴奋地往外打电话,不是四处打听沈千雨的背景就是想通过埋在沈家周围的线人挖更多的内幕消息。

    她的心脏也活络地狂跳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逐渐成形:如果,她能写出沈千雨就是她碰到过的兼职留学生庄雨的独家,如果,这独家还能配上那段拍清了正脸的视频,那么,她,岂不是要在狗仔圈一战成名,从此走上发家致富的快车道?

    梅依依激动的双手开始颤抖,抓起背包就往外冲,这泼天富贵终于轮到她了,她一定一定要牢牢地一口咬住老天爷塞下来的大馅饼。

章节目录

明媚深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半场自由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半场自由并收藏明媚深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