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问月早起帮白婆婆准备早膳,烤饼浓烈的香气漂浮在空中,勾动着人的味蕾。

    和之前她吃的风干肉不一样,烤饼是寒城的主食之一,用本地收获的谷类制作,味道很好。

    因为食材匮乏,寒城的厨子把烤饼换了很多花样,周问月手里的这种是最耐储藏的,也是白婆婆医馆里免费为就医者提供的食物之一。

    白婆婆动作熟练地把一摞摞烤饼端上盘子,并洒上了一些充当香料的草药粉末,周问月在一边看着火候,一边防备着白婆婆的那只白泷敖犬。

    它从早上见到周问月的那一刻起就不知为何非常激动,一直试图往她身上扑,在她周围绕圈圈,时不时要把脑袋塞进她怀里嗅嗅。

    对于一条平时总是懒洋洋的狗来说,这属实是罕见的情况。

    “好了,好了,一边去,听话。”周问月一边无奈地应付着这只精力旺盛的敖犬,一边帮白婆婆递她需要的调味料。

    “今天它好像很快活啊。”白婆婆撒完调味,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得到了敖犬非常热烈的回应,她笑着摇摇头,一边和周问月闲聊,“牧孜家的小儿子骑马不小心把腿摔断了,我等下要去看看。”

    “我能一起去吗?”周问月手上忙活着,一边侧头问道。

    “当然可以。”白婆婆抖了抖手里的麦粉,“不过,我记得那个小子孤傲的很,如果他有什么话说的不好听,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他是个好孩子。”

    “嗯,我知道。”周问月笑着回答,一边麻利地把装满烤饼的盘子端到敖犬够不着的地方。

    医馆里帮忙的姑娘探出头来,笑着和白婆婆说什么,白婆婆也熟稔地用白泷语与之交流,周问月则悄悄打量了一下她们。

    白婆婆在寒城这一带有很高的声誉,不仅仅在于她的医术,也在于她曾经是寒城第一个教汉话的教书先生。

    可以这么说,现在有一大半会说汉话的寒城人都在她手下上过学,她同时还兼任过寒城和往来大越行商的译长,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当地寒城人和外来大越行商之间的语言障碍,让当地很多人从中受益。

    相当传奇的经历,只是不知道白婆婆的汉话又是和谁学的。

    “来尝尝。”

    周问月回过神来,嘴边就被白婆婆塞了一块温热的烤饼。

    火候掌握的刚刚好,饼皮酥脆,内里柔软,在唇齿中能吃到一种独特的焦香气。

    嗯,和烤肉绝配。

    周问月咀嚼着,在心里默默赞叹道。

    转过头去,周问月和蹲在自己脚边的敖犬对上了眼神。

    它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与此同时,它开始摇起了尾巴。

    周问月并不知道为什么它今天对她如此热情,也许真的能归结成心情好吧?

    “好孩子。”周问月蹲下来薅了它一把。

    白婆婆和医馆内剩下的几名姑娘打过招呼,便带着周问月出门去了,敖犬也非常欢快地尾随了过来。

    “平常它都不愿走太多路的。”白婆婆推了推它,但见它执意要跟来,也就随它去了。

    今日阳光极好,盛大的祭典正进行到一半,从她们这边往阿汗河畔望,能瞥见越来越多腾空的纸鸢,扎设在草原上的帐篷上索性都缠了集市里才有的那种橙红色的遮光麻布。

    加上那些纸鸢,祭典上这时候充满了各式各样鲜艳的颜色,斑斓地在光下漂浮、闪动着。

    “现在这个时候,雪山里的杜鹃花应该都还开着。”白婆婆往那边看了一眼,轻轻说,“春深似海啊。”

    周问月望了一眼周围环绕着草原的雪山,那样雪白的峰顶依旧静默地矗立在远方,在日出的时候便染上灿烂的橙红色。

    日照金山,极为壮美。

    而她们要去的牧孜家,正是在这样的雪山脚下。

    牧孜家的房屋是用土石混着木头架构堆建起来的,没有上寒城里那种整齐划一的白色,但好在看着很结实。

    在这座屋子的门口有一弯不大的湖,倒影着湛蓝的天空,周问月到的时候,看见一个瘸着腿的少年正在湖的那一边驱赶着几只羊。

    他穿着有些单薄的皮袍,腿上虽然有伤,但手里甩鞭的动作毫不含糊。

    周问月抬起头来,刚好听见鞭子的破空声从湖的另一边传来,蓝天碧水之间,这个牧羊的少年似乎和整个世界隔绝了。

    而白婆婆隔着老远就开始喊这个少年的名字。

    “牧——孜——央——蓝!”

    是这样的发音。

    央蓝,估计就是这个少年的名字了。

    周问月望去,见那个少年顿了顿身子,听到白婆婆喊他,似乎一时间有些凝滞,连带着手里原本呼呼生风的鞭子都突然萎靡了一些。

    他在那个地方站了一会儿,周问月看着他有些傻愣愣的眼神,下一秒,他就如梦初醒一般,一瘸一拐拖着他的腿钻回了家里。

    嗯……突然有种老师家访的即视感……

    周问月绷住脸边的笑,陪有些生气的白婆婆走过湖边,白婆婆一边走一边念叨:“不想要腿了吗!”

    但是周问月的视线却止不住地往那口湖上飘。

    真漂亮。

    “看来他的父母都不在。”白婆婆难得绷住脸,老人家在这个时候爆发出一种让人畏惧的气势来,“牧孜,开门。”

    少年在躲进门的时候,连带着把门反拴上了。

    “开门。”白婆婆又重复了一遍,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话。

    “……”

    门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过了一会,眼前的木门打开了。

    周问月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少年和许岱一样,是在寒城这样的地方才能生长出的那种独特的人。

    他有着一头凌乱的黑发,五官俊秀,而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眼里,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孤傲的执拗。

    周问月觉得,这个少年,倒是有点像他家门口的这一湾湖。

    这个时候,她看见他的那条断腿,用几条木板固定着,目测做过一些简单处理,但不知道具体情况是什么样子的。

    “回去,躺下。”白婆婆已经把药篓拿了出来,用命令般的语气说。

    “我的羊。”央蓝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只从嘴里蹦出几个词来。

    “我来帮你赶。”周问月赶紧说。

    央蓝转头,向周问月投来视线:“你?”

    “一个陌生的好心人,跟着白婆婆来帮你忙的。”周问月答,“把鞭子给我吧。”

    央蓝望了一眼外面的湖,已经看不见那几只小羊的身影了,便只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鞭子交给了周问月。

    “把它们都带回家来吧。”央蓝说,便自顾自地转过身去,开始慢腾腾地往床边挪。

    白婆婆跟着走了进去,周问月则退到门外,对着越跑越远的羊陷入沉思。

    “汪。”坐在她身边的敖犬叫了一声,引得周问月侧过头去。

    它看上去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牧羊犬,但是眼下她两条腿也是万万跑不过四条腿的。

    “小狗,来帮个忙吧。”她蹲下身去,摸了摸它的脑袋,便照着记忆里看到过的样子给了它指令,“去。”

    敖犬双目放光,得到指令的一瞬间就冲了出去。

    “还真是牧羊犬。”周问月望着它慢慢凝成小点的身影,嘀咕了一句,也赶忙上去帮忙。

    ————

    把那几只羊关进羊圈里费了一大番力气,周问月同时还顺手抄了几捆干草丢进去,干完活的时候,白婆婆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

    看来是还没有处理好,但是不得不说,这位牧孜央蓝拖着一条断腿还能出来活动,是真的很厉害。

    周问月盘腿坐在湖边,低头凝视着自己在湖里的倒影。

    莫名地,风吹来的时候,她回想起牧孜央蓝在湖边挥动鞭子的那一幕。

    与世隔绝的人,与世隔绝的眼神,这让她有点不受控制地想起某个人来。

    昴珈说她一直对许岱很上心,但她自己其实并不这么觉得。

    寒城中毫无疑问有许许多多的谜团,而许岱似乎总是行走在这些谜团中间,像一个时隐时现的影子,周问月偶尔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在她之前的脑补里,傩难是一个非常伟光正的存在,他是整个寒城的太阳,白泷雪山里一半史诗的歌颂对象,他应该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能让人断定他会成王的英才,像有些英雄史诗里的主角那样,灿烂张扬。

    许岱毫无疑问是强大且突出的,但是他这个人,在强大的同时,有种沉默的脆弱感。

    这让他看起来柔和而生动,也让周问月不敢深究。

    “哎,一天天只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她暗骂自己一句,便用双手撑着地,仰头看天。

    脑子里原本飞舞着的凌乱思绪在此刻终于宁静了下来,她抬起头,闭了闭眼睛,准备掰一块晨间出门时带出来的烤饼。

    烤饼的饼皮凉了,但内里还是温温的,周问月恶狠狠咬了饼一口。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一声奇怪的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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