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问月回去院落的时候,月上中天。

    月光如水一般倾洒下来。

    宫道上四下无人,偶然会经过小片园林造景,水波顺着月光升腾又碎开,在风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周问月拐到偏道,这里的风便大了些,四处的阴影越发浓郁了起来。

    周围守卫的白衣在月光下显得冷瑟瑟的,像一尊尊身上泛蓝的雕塑,周问月走在这些守卫当中,只觉得身穿白衣的自己更像是一个飘着的鬼魂。

    在她的视线中,一盏暖光在道路尽头,被风吹得一跳一跳地。

    嗯?

    周问月十分意外地看着站在门口等她的许岱,对方提着一个灯笼,那淡淡的暖光便是从他手中传出来的。

    身形修长的青年身着暗红的衣袍、长发被干净利落的束起,那朦胧的光芒柔和了他的五官,让周问月一瞬间想起用于形容谦谦君子的名句。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若是他生在武都哪个王公贵族世家,想必会名动武都吧。

    周问月想着,边走边笑说:

    “外面风这么大,你怎么不进屋子里待着?”

    她迎上前去,许岱的眼神一直跟在她身上,没有片刻离开。

    “等你。”

    他低声说,周问月听见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一直吹着她脑袋的冷风突然停下了。

    原本那风吹着她就不太舒服,这下被挡得严严实实,周问月转过头去,见许岱站在了她的身侧。

    他依然在垂头看她,神色有些晦暗。

    背后的院门是打开的,院子里除了花树,还有一小湾流水从廊下流过,凌凌月光下,许岱的眸子像透水的琉璃一般,睫羽在脸上打下一小片阴影。

    他看起来好像比刚才放松些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周问月轻咳了一声,走在许岱前头,跨步进了院子里。

    顶着周围守卫们肃穆的眼神,许岱跟在她身后,走进了院落。

    原本到了这个时候,就应该安静地各自回到房间里去休息了。

    周问月本想着进房间好好思考一下向壹官借学习资料的理由,但身后如影随形的小尾巴让她一时有些不解。

    他总跟着是要做什么?

    许岱只提着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周问月就这样走了一会儿,终于转过身去,问他:“你怎么了?不回房吗?”

    许岱的黑眸中倒映着一盏跃动的灯火,身旁便是廊下那清澈的流水,凌凌波光照上临水花树,点点碎光从镜面般的水上反射出来。

    “我……”

    周问月把这句问话问出口时,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甚至往后倒退了一小步,移开了眼神:“没事。”

    “有心事?”周问月接过他手里的灯。

    “没有。”他说。

    “嗯?真的没有?”

    “没有。”

    许岱默默侧头。

    周问月噗嗤一笑,一边转身一边走嘴上道:“好好好。”

    但是走了两步,她又很快意识到什么,倒了回去:“你会写白泷字吗?”

    “看到的话……认识。”许岱答。

    周问月眼睛一亮:“那也好啊,你教教我。”

    ————

    用来誊抄的纸张是周问月今天在桌子上找到的那些,时间关系,今日她只誊抄了一页,此刻,那张薄薄的纸页正被许岱捧在手心里阅读着。

    周问月在旁边耐心地等他看完。

    微凉的夜风从窗棂吹进,油灯扑闪了一下,一只小虫颤颤巍巍的飞进来,围着烛火扑腾。

    许岱垂眼,拢了拢烛火,将那只小虫轻轻驱走。

    周问月盯着他聚精会神的模样,一时间,周围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怎么样?里面写了一些什么?”周问月问道。

    许岱轻轻抬起头来:“我读给你听吧。”

    ————

    武隆十五年,春

    我在祭祀日迎来那一位神宫里的孩子。

    神宫来阁祭祀,规定要全家出来迎接,于是,当廊角上挂着的灯笼亮起的时候,我在父亲的带领下见到了那位少年。

    桃花开的很热烈,在周围的灯光辉映下,花树给人们的脸上投下暮色的影子,影影绰绰中,那样一个纯白的人影就站在人群中间,挺直的脊背如同松竹。

    他背对着我们,似乎在欣赏院子里的桃花,周围的侍从们微微垂着头站在他身后,在第一阵风吹起,我们靠近他的时候,那个穿着纯白狐裘的少年转过了身。

    他的动作过于优雅,给人感觉,就像真正的神一样。

    “祈福之事,就拜托您了。”父亲对他很客气,可是他明明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嗯。”那个少年的眼神平和,只是冷冷地回应了我们一句。

    他很冷淡,但却实在好看,我忍不住跟随着他的背影。

    仆人们将客人带去休息的时候,我听见了父亲的低叹:“真像是神啊。”

    他是吗?

    寒城内有祭神舞,即模仿神灵在人间的行动,那少年气宇不凡,行如皎花照水,轻盈通透,在一片片飘飞的灯影和金色花火中,宛如真正在火树银花中起舞的神灵。

    远处传来飘渺的乐声节拍,那个曼妙的影子带着面具,上头坠着红珊瑚珠。

    那些珠子雨帘一般飞散,露出面具后一双平静的眼睛,轻柔地瞥过塔下的所有人。

    祭祀的时候,我偶尔会看见他一个人,但是我们并不会对话,那一对宁静的眼眸让我想到深邃的潭水。

    直到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的到来。

    我从雷声中醒来,习惯性看了一眼窗外,便顺理成章地看见了他,他站在雨里,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衣服浑身被雨淋的湿透。

    我下床,拿着伞到了屋子外,递给他。他尚且年幼,打着伞的高度甚至不如我,但是神情中却流露出一种纯熟,他接过伞,说了一句多谢,就这样走入了狂风暴雨。

    那只手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润,却丝毫不冰冷。

    我问他要去哪里。

    他回答说:“看雷。”

    像湖水一般的、倒影着雷电的眼睛。

    这当是永生难忘的场景吧。

    第二天醒来,我的家门口放着那把伞,却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少年。

    传言他离开了神宫,去向了不知何处的远方。

    ——

    许岱轻轻念完手里的纸张,抬眼看向周问月。

    而他目光所视的女子,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之中。

    “这里写的这个人……指向性是不是太强烈了一点?”

    会是许岱吗?

    写这本日记的应该是个大越人,而且看时间……是五年前?

    周问月咕哝着,看了一眼自己誊抄下来的纸页,又看了一眼似乎有些迷茫的许岱。

    “?”许岱望过来的眼神表明,他没有对周问月手里的东西产生任何联想。

    “啊,你应该也忘记了。”周问月垂下头,把纸张在桌上铺平。

    她决定忽略掉纸页内容,专攻目前她要学习技术层面,“没关系,认识字就行,你能帮我把词语都画一下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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