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辰道府内,凌云默然高座,静看胡青史分说东都会盟的利弊。

    他坐了许久,公输梁提议直接囤兵攻打江北,而胡青史觉得暂时不可,先稳江南。

    “隋峰湘,你不是说海辰地理不错,可行南北通商之举?”凌云朝隋峰湘道。

    隋峰湘“啊哦”两声,打断胡青史和公输梁的争议,攀上两人道:“会盟不急于一时,时间是在年底前吧?咱们先把海辰府这摊子搞定,解决王爷眼前的麻烦要紧。”

    胡青史回头找凌云,发现人不在了。

    他气呼呼道:“隋峰湘,你不是只管钱袋子,什么时候这么会逢迎拍马?”

    隋峰湘哈哈一笑:“咱们做人门客,不就是为王爷解忧?”以此言摆正身份,一语双关提示公输梁等人。

    武将仓鱼等人作壁上观,全听军师、王爷指哪打哪,一律不多话。

    凌云离开议事厅后带陆鱼儿和申天明一路奔向驿馆。

    风宜游刚从王府议事厅离开,在驿馆喝上茶,听闻东暹王到来,赶紧出门相迎。

    凌云示意旁人出去,问道:“她只说会盟一事,可另有话吩咐你与我说?”

    风宜游呆了下,临行前女帝无话,但是行如先生叮嘱过两句。行如先生的大意是:你到达江南后随机应变。若是东暹王问起女帝,就说女帝……想他。

    风宜游再回想金簪的神色,不由静默。

    他没有按行如先生的说法去做,而是转达金簪交待他的话:“陛下与下官道:江南一行,我定会顺利无碍。”

    凌云轻起唇角笑了:“她是信我的,多谢使者告知。不管其他人如何,东都会盟一事,我必会携贺礼前往。另外,洛川江上游渡口已经被楚将军的人控制,那里出什么事?”

    风宜游想起安乐村的事,想要说明又自持立场,言道:“此为东都行军的事。一来我不清楚,二来即使我清楚,也请见谅,不便告知王爷。”

    “明白。你是个有信之人。我与甲子有联络,会询问他。”凌云又等了会,确认风宜游没有其它话说,就知道金簪没有让他带话。

    他心里颇有些伤怀,像是江南的梅雨,湿漉漉得不痛快。他辗转舌尖,迟疑道:“她……如何?”

    风宜游想擦汗,又觉得不合适。

    他一身清苦,没有娶妻,不太懂这种欲说还休的情愫。

    他道:“陛下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这是女帝……“玉容貌盛,精神十分好。”

    “呵……”凌云展颜,心知对方不会说些容貌之外的话,比方身体、日常等。

    他起身道,“多谢风大人告知这些。请在此地好生休息。三日后,我亲自遣船送你北归。”

    “好,多谢东暹王。”风宜游起身相送,轻吐口气。

    果如陛下所言:东暹王不会为难使者,倒是该关注别的人,比方:胡青史、张廷逸等人。

    凌云一步三回头,想听他多说些女帝的事。然而,风宜游只笑不语,客道地伸手做请,意为送客。

    他带着不明所以的申天明和陆鱼儿缓步离开驿馆。来时多急切,走时多踌躇。

    陆鱼儿追在凌云的后面,边走边道:“哎,这人眼巴巴从议事堂跑出来,没得到些顺耳的话,走路都不带理人。某些人的相思病啊,一旦起来就没药治。”

    申天明不解道:“什么病,谁犯这种病?”他见陆鱼儿以眼神示意,惊讶道,“这……相思谁啊,堂妹玲珑小姐?”

    “你什么人啊,这么笨怎么跟着王爷。”陆鱼儿踹了小弟一脚,直言道,“山栀夫人给玲珑小姐在议婚,别瞎说。”

    “我没瞎说,玲珑小姐都追来海辰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王爷的情谊。”申天明打趣道。

    “得了吧。玲珑小姐明日个就会被胡军师送走。说她影响军中气氛,搞得大家都想回家娶媳妇而不是打战。这次回去啊,应该就真得嫁人了。”陆鱼儿咂咂嘴,“江城子那家伙是等不到了。”

    申天明对张玲珑的事不感兴趣,转头四顾道:“哎,王爷呢?”

    陆鱼儿也发现凌云人不见了,赶紧同申天明寻人。

    两人如今是王爷的亲卫,若是将人跟丢,胡青史就会代行护卫不利的军法。

    凌云独自站在洛川江边,滚滚江水东去,目光遥望过江,想知道她在江北如何?他不明白:轩辕金簪,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你不信任我吗?为什么不带话给我?

    “楚甲子,馆主日冕……他们都在你的身边,所以你不需要我是吗?或许,你封我为东暹王,就是了结你我之情?我算什么……轩辕金簪,你的心肠是铁石做吗?”

    吹大半日的江风,凌云越发心烦意乱,像是这江水,面上平静,心底波涛暗涌。

    胡青史寻到人时,凌云正在酒馆喝酒。

    他瞧着买醉的凌云,敲桌子道:“我说你差不多得了,不过是去驿馆么,还当堂使心眼。你的心眼都用我这,怎么不朝你的女帝用去。”

    “废话什么,要么坐下喝酒,要么滚。”凌云将桌上的小酒坛推到胡青史面前,拿起另一壶就喝。

    胡青史不再多言,举坛畅饮。

    他哈了声道:“你让我查的国玺一事有消息了。

    月罗府的人根本没走卧秋、海辰一路。按消息说,他们直接带人翻过十万山,韵居那把火就是为转移焦点、拖延时间。

    啧,听说十万山大若迷宫,易进难出,对面就是南蜀道府。月罗府是怎么做到此事,竟想出翻越十万山?不可思议。”

    凌云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许多。

    “月罗府和南蜀合作?若是这样,月罗府会像我们一样,有后备力量。”

    “不错,南蜀像是南旋,可作为月罗府前方战事的供给处。不过,听说南蜀地势多嶙峋,不易行军。最多就是个粮仓。”胡青史以酒水画两条分界线,一条洛川江,一条十万山和卧秋山系,隔出三片大地。

    凌云顿了下道:“申丹也不愿意出人,南旋才是粮仓。南蜀人不是,南蜀人不善种植,更爱靠山吃山,且擅蛊道。恐怕南蜀与南旋刚好相反,南旋是我们江南的粮仓,而南蜀是月罗府季氏的毒武库。

    北上小韩家关一战,已经充分向天下人展示南蜀毒巫等术的厉害。”

    “啧,这么多酒也没让你喝醉。”胡青史笑了,又道,“趁你脑子在线,告诉你一个你关心的消息。

    樵夫看见,翻越十万山的队伍中有三位女子,其中一位女子中原打扮,步履轻健,应该是月罗府的月探。另有一人打扮像南蜀妆饰,她应该就是这行人翻越十万山的向导。此外,另有一女子体弱步慢,经樵夫描述,像……韵霜夫人。”

    凌云猛地站起来,打翻面前的酒坛。

    对于韵居起火、韵霜夫人被烧、凌度在酒楼失踪,确实存在诸多疑问。

    “另外还有数名男子,当中被捆绑的男子应该是凌度……老爷。”胡青史见凌云激动,笑道,“活了?”

    “樵夫没有看错?”凌云震惊道。

    “听说韵居行善,樵夫去排过队吃过粮,见过一面韵霜夫人。另外,依着他的描述,儒探送来画像。”

    胡青史将怀中的小像交给凌云,“应该不是很像。”

    凌云打开画纸,画像上的女人脸虽只有寥寥几笔,却将神情中的凄清描绘的淋漓尽致。一时间,他的心中滋味复杂,喃喃道:“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所以我遣人给梁念卿看过画像,她说有六分相似,并表示不管是不是韵霜夫人本人,都希望你去一趟月罗府,找一找韵霜夫人。

    至于凌度老爷,梁念卿瞧眼画像就扔了,无所谓的样子。儒探也无法确认被绑的人是不是凌度老爷。”胡青史言完,招小二来几碟下酒菜。

    凌云将画纸折放入怀,沉吟一会,不解道:“若是翻过十万山,依着情况,现在可能到达月罗府吗?”

    “嗤,若是南蜀人翻山带路,算不上入山找死吧?算算时间,这伙人若顺利,应该出十万山,前往月罗府的路上。你别忘记,她们随行带有‘兵儒天下’的国玺。”胡青史轻敲桌面,看向他道,“如何?现在动身前往月罗府截国玺和你父母。”

    凌云刚要同意,瞬间清醒。

    他看着神色紧绷的胡青史,拉起唇角道:“你和公输梁等人商议出结果?你在阻止我过江参与东都会盟?”

    胡青史的气势一散,抓过小二送来的花生米塞把入嘴,嘎嘣嘎嘣的咀嚼。

    凌云陷入沉默:这是道选择题,一边是国玺和父母,一边是轩辕金簪。

    不参与东都会盟就会被认定心有反意,失去金簪的信任。江南东暹王会成为第二个李云起、天师道,自此与金簪成为敌人。这正和胡青史等闲儒的心意,彻底与东都划清界限,此后江南独立成国。

    “或许,季飞扬会带国玺和他们一起东行入都,去参加会盟。”凌云轻声道。

    胡青史往桌上一趴,冷哼道:“两名人质,作用为何?”

    “逼我不与东都结盟。”凌云答道。

    “你认识得那个人会将两个人质都带往东都吗?”胡青史再问。

    “季飞扬会将凌度带去东都。因为他知道,比起凌度,我更想见母亲。”凌云想起京都凌府内与季飞扬儿时玩耍的事。

    季飞扬一直都知道凌云想去南旋见母亲一面,见一见殷罗和掬梅两人口中温婉的韵霜。

    “所以,趁他东行,你带人去月罗府,偷他老巢,救出韵霜夫人。”胡青史将五颗花生放在画出卧秋山界限的桌面,取走西南方的花生,边嚼边道,“亲母和爱人同时掉入河,你选择救哪一个?”

    “没有我参会,东都会发生什么?”凌云经他提醒,醒悟后咬牙问道。

    他的额头弹出青筋,“季飞扬会趁机威胁她,兴许就一鼓作气拿下东都。”

    “这是女帝的事。”胡青史耸肩,指点桌面上的洛川江和卧秋山系,无谓道,“我们这有两道天险,我不会给他下江南的机会。

    此前,你不让我对楚甲子动手。今后,江北军过江,我就不再客气。”

    “你怕是不记得我才是东暹王。”凌云愠怒道。

    “江南东暹王捆绑的民心,不是向江北臣服。所以,凌云,民之所向才是东暹王。反之,你不过是女帝得一条走狗。不得民心,无人会再买你的帐。

    你当初接受东暹王的提议,该想到那个女人在利用你稳住江南,甚至在赌你挥戈巡游而上,帮她攻打月罗府。”

    胡青史气鼓鼓说完,将小酒坛一口喝尽。

    他起身拍手,临走前道,“我给你准备好前往月罗府的人。三日后出发,凌云,我相信你选择得定是韵霜夫人。孝道大过天。”

    凌云颓丧地坐下,囫囵一口酒。

    申天明和陆鱼儿无声无息地坐过来,军师和王爷的对峙像是无风起浪,无兵见血,怪吓人。

    申天明咽口吐沫道:“王爷,我听着,即使你不去月罗府,军师也不会让你北上参与会盟。”

    陆鱼儿吃把五香花生,点头道:“军师真是越来越猖狂,非得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他不是。”凌云叹道,“他只是想建造他想要的王国。”

    “我以前听祖父说闲儒派的人放旷不羁,我行我素,还真是啊。

    不对啊,凌飞祖父不也是闲儒派吗?”申天明不解道,“我祖父夸凌飞祖父时可是赞不绝口。”

    “祖父确实算是半个闲儒派,师从山儒先生。不过,山儒先生是天机道传人,又将此道传给祖父。所以,祖父不能算闲儒,也不是官儒,更像是奉道救世者。”凌云解释道:而我承袭此道,与胡青史所执的道也不同。天机救世,择明主而行。

    凌云想到这思路清明,问道:“年先生在哪?”

    年有息从后走出来,笑道:“王爷,我在这。”

    他含笑坐下,婉拒申天明倒的酒,气定神闲道,“胡先生行事有他的理。王爷现在要习惯不是一个人行事,你的身后、周围可有我们。王爷大可以离开江南后再行改道,前去参加会盟。”

    申天明忍不住嘎嘎大笑,举手赞道:“年先生有理。我们帮王爷去月罗府救人。何况,凌度老爷若是去江北,不管怎么说王爷也得救父亲啊。不然,军师一个孝字压下来,不管是闲儒还是官儒,都能压死王爷的口碑、信誉。”

    陆鱼儿频频点头,兴奋道:“正好,我去过西南,给天明他们带路。王爷,你就放心吧。”

    凌云见识过南蜀人的本事,依然不放心:“南蜀有人与季氏合作,你们前去危机重重,我不放心,须得有懂道的人与你们同行。”

    他看向陆鱼儿,问道,“近来可有南雁过江?”

    “没有啊。”陆鱼儿快口道,“不对,日前我在运粮过江的渡口见过南雁。”

    “渡口?”年有息转眸道,“当年李云起的大军据守在卧秋、海辰两地,对周边道府并未过度征调粮草。那渡口本就隐秘,如今被楚将军重启,山中定有机密。”

    申天明笑道:“这么说,已经被江北的女帝获得?”

    “极有可能。”年有息赞同道。

    陆鱼儿嘿笑:“你们恐怕不知道咱们的女帝有多机智……狡诈,行事也颇为诡谲。”他一言就引起申天明和年有息的好奇心。

    凌云适时道:“行了。陆鱼儿,你去渡口边守着,打一只下来,我要传信。”

    “行嘞。”陆鱼儿已经开始琢磨谁去西南合适,“江北得那些南蜀人里,五毒银花肯定不行,她死忠女帝。毒王柏山,我瞧着也不太行,就五毒祁庚同头儿有几分交情。”

    陆鱼儿见凌云的眼神射来,赶紧起身,“得,我现在就进山去渡口守着。”

    年有息和申天明碰一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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