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儒跟着一脸郁气的楚大将军行走在东都街,紧追几步道:“楚将军,陛下让我陪你走走。你在行宫……遇到麻烦事?”

    楚甲子挂两黑眼圈睨他,一言不发进旁边的茶馆。他要两壶凉茶,一口就喝光一壶。

    清儒探不出一二,直接道:“楚将军……若要喝酒上酒馆。”

    “不能喝酒,喝酒误事。”楚甲子想起昨夜的荒唐。若是没喝酒说不定能避开此事。

    清晨,他面对金簪时只觉得无地自容,双手奉刀任她处置。

    “请陛下处置微臣秽乱后宫之罪。”

    金簪吓一跳,走来走去许久才理出个道理。

    “这银花是朕指的医正,不属于后宫人。她虽是朕认下的妹妹,但也是南蜀姑娘,行事作风有点邪性,我行我素。甲子,你……”

    楚甲子难以言明当夜的羞耻、难堪等复杂心情,便是此刻面对金簪,都有一种背叛的酸涩。

    他知道金簪定会知晓,却不进殿阻止,让一切顺其发生。这或许是帝王属意的事。

    “陛下,您说句实话,在您看来,天下男人都一样,女子愿意献身,男子就不该拒绝?”

    金簪咯噔下,想起当年莺歌得那些话。时至今日,她早已脱离那些男女情爱的教导。

    她对人生、感情、亲友……有自我的理解感悟,否认道:“不是。只是,我觉得无论如何,甲子该有一个家,为楚家留个后。

    我很早前就知道银花喜欢你的事。昨夜我没有阻止银花是因为你除打战外,于感情和生活上不是主动的人。

    我若不趁机成人之美,恐你一生就耽误了。

    甲子,当年血书一事,楚家祖母投缳相抗,我一直铭记在心。我记得是‘轩辕家欠你们楚家许多条人命’。”

    楚甲子扯起唇角,压下心里的酸楚,一时五味俱全。

    “原来陛下一道圣旨说想臣回家,是要给臣一个这样的家。”他苦笑着,直白道,“陛下,可以直接下旨,臣不会抗旨。您也可以不承认此事,全当做是五毒银花自作主张,何必用这种方式强行抹除臣心里的美好?”

    “我想对你坦诚。”【我也想要护下银花。】金簪轻声道。

    楚甲子站起来,躬身一拜:“臣不是悬而不决的人。若是五毒银花愿意,臣愿意娶她。”

    “甲子……”金簪望着落寞离开的楚甲子,一时难言心情。

    她见清儒带袁珠、李二宝等人前来,让清儒去追楚甲子,顾着点他的状态。

    午间时分,听过一场评书后,楚甲子的心情重整完毕,与清儒巡视东都附近的布防,商议些军备调动的事后决定再次进宫。

    金簪眨好几下眼睛,观楚甲子的状态应该是已经接受昨夜的事。

    她跳过这个话题,直接道:“银花去了西南。凌云在信上说,月罗府抓走他的生母韵霜夫人。”

    楚甲子极快进入公事状态,了悟道:“季飞扬要用韵霜夫人威胁凌云不与我们合作?若是无法救出韵霜夫人,凌云就会非常被动。”

    “他主动过吗?”金簪脱口而出,见楚甲子微愣,抿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甲子,若是我们离开东都,将江北让给季飞扬,你觉得如何?”

    “什么?”楚甲子万万想不到此举。

    “东都无人、无粮,现有的人刚落户,若是此时搬离阻碍不大。”金簪道,引他走到舆图处,“江平县过去就是东山府。

    东山府横跨洛川江入海口。东暹王不会将此处让给季飞扬,江南行商,入海口对于江南来说非常重要。

    我们可以暂时将江北的人迁移至东山府。而后我们让出东都给季飞扬,沿定山关翻越小韩家关,从寒雪关入西南,直达南瞻道府,占领矿藏,夺得荷卿、胜争等地的粮草军备。”

    “陛下为何突然不信任凌云?”楚甲子不明就里。

    这是非常绕的打战方式。虽能出其不意,但是实施难度也大。打战不是纸上谈兵,想一出就一处,而是要根据实地情况和两方实力进行排兵布阵。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金簪避开此问,又道,“其次,若是雪狼国不岁贡,伊兰天阙就会带兵攻打寒雪关和北延三府。那时候,即使季飞扬要吞没东都,也得先考虑是被摩尔人灭绝族人还是我们一起共御外敌。

    此外,最好的结果是东暹王愿意出兵相助我们。”

    金簪将所有的大方向都考虑一番,一一说给楚甲子听,“还有些细节,是这样……”

    楚甲子发现金簪的状态不对,听她说完所有的想法后直言道:“陛下思虑良多,独独将东暹王放在最后。陛下觉得韵霜夫人会成为他的掣肘?陛下不是让五毒银花去相助救人吗?”

    “我已经轻信过一次,不能再重蹈覆辙第二次。甲子,这是我的建议,具体情况确实要身在前线的你们定夺。

    如昨夜商量,我已经遣轻骑营和枪营守英雄大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全看他们当地的排布。”金簪揉捏额头,面露焦躁和烦扰。

    楚甲子回想金簪上战场的经历。

    陛下虽在西六府一战上死里逃生,其实还是个新人战士,对于战前有恐惧焦虑的情况。

    新兵战士参与过一次战役、见证过血腥杀戮后也会产生这样的焦虑情绪。

    楚甲子分析金簪此刻的心情,也恼自己不该给她带去烦扰。

    【这等生死关头,陛下能喊得人只有我一个。凌云不在她的身边,所以她连凌云也不信任。】

    “行如先生虽是观星师,但她有鬼才。此前守住定山关一役有她的出谋策划。此外,日冕还在东都。我们可以等行如先生回来,再召集日冕、清儒等人一起商讨此事。同时,李柳絮大人出使归来,还能带回西南的消息。

    陛下,您觉得怎么样?”

    金簪愣下,缓声道:“谢谢你甲子,我太急切。按你说得做吧。或许,我该休息一下。”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从江南回东都以来,金簪的压力越来越大,一日比一日不安。尤其是韵霜夫人出事,将关系到江南的选择,将导致整盘局势的成败。

    金簪一直知道自己输不起,从京都金宫被烧以来就不能输。

    沈长清、祁缙云、杜鹃、南叶、莺歌等人的脸时不时入梦,惊得她一刻不敢停。

    “陛下自江南归来后去过东都城吗?”楚甲子问道。

    金簪摇头,面有为难:“正殿里的奏折任务在大后丞和大右弼的帮助下已经减轻很多,不过还是有些要亲自过目、决断。”

    “不急在一时?”楚甲子见她颔首,又道,“臣愿陪陛下行走闹事,了解治下的百姓是如何看待东都以及未来会发生的战事。”

    “……能这样?”金簪还真没想过上街。一旦入宫,她就有种回归过往的宫内生活,被曾经生活捆缚心境的无力感。同时,她还怕东都人不认女帝,诸多压力让她难以安神定心。遂而,她从来没考虑过上街。以前是不允许,现在可以却不曾敢做。

    在楚甲子诚挚的眼神下,金簪觉得应该把五毒银花的事彻底同他说个明白,以免这紧要关口君臣生嫌隙。

    她应下后换套便服,同楚甲子一起出皇宫。

    两人漫步在东都的古旧街市。

    金簪看着天黑前还在忙碌的人们,生出一种踏实感。

    她朝楚甲子道:“曾经在京都时,我也出过宫,每次都是在马车上匆匆撇过街景,还从未像现在这样……一点不着急地走在她们中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却又觉得应该这样,好奇怪。”

    “陛下往江南一行没有好好体会那里的风俗啊。”楚甲子见她神情渐趋舒缓,笑道:“为国玺,太匆忙了吧。陛下觉得现在的东都如何?”

    “国玺流落西南,终归是心病。即使不能完全号召闲儒,有国玺也能让天下儒生偏我几分,现在输人一子,又是这么个局势,岂会不头疼?”

    金簪解释完,朝他嫣然一笑,快步踏入人群,耳闻两边的商贸交易声,能感觉出两都的不同。

    “京都的繁华透着虚荣、浮躁,现在的东都更朴实、简单。交谈买卖都透着和气。”

    话音刚落,一名妇人捧着叶包冲两人过来。

    “楚大将军,这是白云山上自家种的栗子树长出的栗子做成的栗子糕,你拿着吃。”妇人将栗子糕递给楚甲子。

    金簪心生好奇,拉住不断拒绝的楚甲子,问道:“这位夫人认识楚将军?”

    妇人哎哟一声,笑道:“不敢受姑娘一声夫人。大家都认识楚将军啊。当年他带兵攻入东都时,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我们是被楚将军从郊外的白云山上接下来。

    后来,我们学乖了,一打战就躲到白云山的高处,待城里安稳再回来。

    楚将军第一次来时就教我们在白云山上屯粮种栗树。

    灾荒年啊,一颗栗子省着点吃能管一天活路。是吧,大将军。”

    “是。”楚甲子将手里的栗子糕递给金簪,待她尝过后,也吃一块。他朝妇人笑道:“多谢,糕点很甜。”

    妇人笑成一朵花儿,又拿几块给楚甲子。

    楚甲子不肯接,被金簪接过来,就取一锭散银放在案板。

    两人走后,妇人见到银子叫了几声楚大将军。

    楚甲子回头笑笑,与金簪并肩走着。

    有一位就有第二位。

    许多人上来给楚甲子送吃食用品,都亲切地喊他:楚大将军。

    金簪看着婉拒大家的楚甲子,眼里有着欢喜也有难过。

    她是女帝,在东都人口里像是不存在,这种滋味很难评。

    楚甲子一番话,让大家各自去忙。他回头寻金簪,发现她躲在角落吃栗子糕,笑道:“臣差点以为把陛下弄丢了。”

    金簪莞尔道:“甲子,你真温柔。这糕点没有糖,被你说成甜食。他们这么涌上来围住你,被你好声劝走。”

    “陛下是在为他们只认识我而不认识你吃醋?”楚甲子玩笑道。

    金簪摇头,看向过往行人纷纷朝这边笑,连带她也被人笑脸相迎。

    她只道:“你的名声是一点点打出来,你值得。”

    “陛下,你也打过。”楚甲子就是为这事说服金簪出宫。他引金簪到早间待过的茶楼。

    两人坐下后要一壶茶就栗子糕。

    茶楼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说得正是寒雪关大捷。

    “金翅女帝不比当年的楚大将军弱啊,甚至更强。她一名女子,以一杆轩辕枪,独领两千骑,千里奔袭西六府三城,撸来雪狼国的狼王之子,救下北延三府的举动,引雪狼王伊兰天阙领数万狼骑撤出北地……”

    金簪展颜,好奇笑道:“这事怎么会传到这儿?何况,这不是我一人功劳,还有两千骑和石毗骨、铁焱,甚至镇守定山关和小韩家关的你们的功绩。”

    楚甲子道:“陛下在南面听多天下人不信任轩辕氏的流言。但是,轩辕氏在位千余年,在民间早已是神。

    天下纷乱,自有祸国者。夏夔帝、风子鸾、慕容涛、轩辕月辉等人陆续退出这方舞台,余下就是你。

    百姓需要神话。陛下就是他们的神话,他们信赖的保护神,也是帝国的精神支柱。”

    金簪怀疑地看向他。

    今日这番话若是行如、清儒等人说出来都不惊讶,偏偏是楚甲子说出来,怪特别的,也最真诚和打动人。

    听书的客人们听到女帝从万狼群中脱身而出,惊出一声汗后拍手叫好。

    “好!好!陛下威武。”

    “陛下乃神人啊。”

    ……

    金簪哼笑道:“这是行如的手笔。”

    “不错。行如先生说,这是给陛下造势,也是陛下以命搏来的名声。”

    早时楚甲子在茶楼多坐一会,听完这场故事,又听清儒分说造势传名声的原因,才想到带金簪出来听听民声。

    彼时,清儒还道:“将军,或许陛下是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她待你的真心不假。这民间在讲:因为有将军才有陛下。陛下心里最清楚不过。她想将最好的给将军,答谢将军。如:一个家。”

    楚甲子想到这,已经不怨金簪昨夜的行事。

    他平静道:“陛下,国就是甲子的家。陛下在的地方就是楚甲子的家。”

    金簪眨眼,明白他的意思。

    “银花那边……”

    “甲子还是那句话,若她愿意嫁,我就娶。”楚甲子说完就笑了,“这个姑娘还没定性,有着五毒阿姆的作风。我猜她不会嫁给臣。”

    金簪起了胜负心,取一块栗子糕道:“赌一叠栗子糕。我觉得她为了你会嫁。”

    “那你定会输,而且是输给陛下自己。”楚甲子神秘一笑,付了茶钱。

    两人走出茶楼。半道上,金簪问道:“你为何这么笃定她不嫁?”

    楚甲子望向疑惑的金簪笑而不语。

    金簪也不是非要答案,待银花回来就知道输赢。

    皇宫门口,楚甲子目送金簪入宫,喃喃道:“因为陛下不仅是江北百姓的支柱,也是我们的榜样。五毒银花喜欢你,自然会学你的样子做事。她只肯娶,不会嫁。而我不是凌云那小子。

    这一点,凌云比我强多了。陛下,你该信任凌云。”

    清儒和袁珠从后方走来。

    袁珠向楚甲子行礼,而后进宫。她如今是带刀侍卫,专门守护金簪。

    清儒朝楚甲子道:“为何不当面同陛下说明白,非给她带个疑问回去?”

    楚甲子道:“那今日早间那番话,为何借我的口向陛下说明?”

    清儒温暖笑道:“自是因为你比我们任何人都得陛下信任,由你来告知北地民心所向,于陛下来说应该是最欢心的事。”

    自古皆有功高震主的说法,日冕和行如先生都不希望楚将军和陛下生出嫌隙。

    楚甲子不再纠结此事,与清儒一拍即合。

    两人寻去日冕的府上,谈论陛下提出的战略计划,再就江南、西南两地对于东都会盟一事会有的应对猜测,再就这些猜测做出计划内的应对举动。

    **

    胜城北门的驿馆内,李柳絮朝青岩道:“今日我们见到仇长庆送国玺入行宫,决不能就这样回去。你先将消息传回东都。我们找机会同暗中随行的江城子碰一面,拿到胜城的行军方案。”

    清岩颔首道:“明白了,大人。我这就去安排。”

    三日后,清心馆名下的布料行的换衣室内,李柳絮见到江城子。

    江城子言道:“我这边的消息来自于此前埋下的线,比较外围,确切的消息不多。但是,季飞扬确实调动兵马,至于分兵动向和兵力人数、战车等还要沿路的探子查明上报。

    其次,南蜀与季飞扬合作得是一名叫仙王菲儿的女子,是南蜀一寨子的阿姆。传闻仙王菲儿救过季飞扬,与季氏主君关系匪浅。

    此外,与南蜀人随行入都还有两人,一男一女,住在南驿馆,被严加看管,外人不得见。”

    “这一男一女是何身份?与国玺一起入胜城,会不会是南旋人?”李柳絮猜测道,“先让眼线注意南驿馆的动向,若是能利用则用,而国玺,我们必须要拿回去交给陛下。季氏等人,不配持有它。”

    江城子颔首,又道:“若是要直接盗取国玺不易,但是我们可以让季氏将国玺带往东都。”

    “他们亲自送去东都,这怎么可能?”李柳絮奇道。

    “我听闻伪帝金香想要颁圣旨封季飞扬为摄政王,但是被季飞扬阻止。既然摄政王不行,还有别的官职,胜城颁不了是没有争利之心。那当金翅女帝的面颁布,岂不合了人心快意?”江城子抚须笑道。

    李柳絮思虑他的想法,好久才反应过来。

    “你是想有人撺掇伪帝金香,利用她对陛下的嫉妒心?可……这要怎么做?”

    “胜城行宫里还有一位特别的存在。前月罗府主君季闲幺女——季婉儿……婉夫人。”江城子道,“我与张仲有过一面之缘,想要扮成落魄模样求见他,请他将我举荐给婉夫人。”

    “……”李柳絮突然就明白女帝为何非要自己走一趟海宁大宁调出江城子。

    此人称得上诡计多端,且行事大胆有谋。

    “如此,拜托先生。江先生在西南出现过,万一……”

    “无妨。我在田宁手下时只是乡野谋士。田宁出事后,我就隐于暗处,如今再出现也只是另谋高就。”江城子已经搭上张仲这条线,目标就是季婉儿。通过季婉儿来刺激伪帝金香,令伪帝携国玺上东都会盟,当金簪的面取出国玺敕封季飞扬。

    这计划需要两步:第一、民间流言。流言入耳、谋士提议,季婉儿就可以大胆去刺激金香无能,不敢于真帝硬碰,比方:当真女帝的面加盖国玺敕封季氏为亲政皇。第二、金香对金簪女帝的嫉妒心,会让金香想要在金簪面前展示统御之力。如今的局势于胜城有利,金香会选择志得意满的举动。

    李柳絮得知他的计划,佩服又真心道:“江先生务必保重。”

    江城子向李柳絮拱手,再与她谈论些后续细节和安排后离开密室。

    李柳絮回到北驿馆,朝青岩道:“我们上街采买些当地特产。你从暗中离开,遣些乞丐流民散布些流言。

    完成后,我们返程回东都。”

    清岩好奇道:“什么流言?”

    “夏夔之后,犹有二帝,伪帝如鼠、真帝如龙。双圣颁旨,假无人信。”李柳絮将谣言诵完,含笑道,“拜托将军就这么传开去。”

    清岩不懂里面的道道,躬身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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