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相识的记忆犹如走马灯,这一生的记忆飞快地从媬雪眼前划过。睁开眼,面前的少年郎,渐渐变成了断了下巴的蛇君。

    “走吧。”

    是刚刚那个声音,但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奄奄一息的蛇君用尽最后的力量冲进巳卦中,将生命垂危的媬雪托了起来。

    在这一刻,上方秋芷与白逾死死拽不动的长绳终于有了新的动向。

    蛇君的话语犹如打开枷锁的唯一钥匙,托举的手也变得有力量,将媬雪举出了以身殉魔的沼泽。

    媬雪的身体随神龙胡须的拉动逐渐上升着,独身留在火场只剩残骸的蛇君也越来越远。虽然他已经不再是他,面容尽毁,但此刻的蛇君,好像渐渐变成了记忆中那个无人知晓的黎颜。

    他是魍蟒界最残暴的蛇君,被世人唾弃。除了媬雪,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名字——黎颜。

    可能他早就已经死了,或是生了场重病,媬雪也拼尽全力去救了,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抢救回来。而后来,是有另外一个人带着他的躯壳活在这个世界上,说话的方式变了,为人处事的方式也变了,那么这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对吧?

    你的魂尽了,记忆中的你便得到了永生,你不该变的,你该伴着我的痛苦一起死去,永远留在我的回忆里。

    时间的尽头,两个崭新的灵魂重逢,一个向死,一个向生。

    神龙之上的秋芷已没了力气,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一边。白逾趁着媬雪松懈之时将她拉了起来。

    蛇君身在火场中的身影越来越小,火焰大到吞噬了他的身体,就连最熟悉的面孔也有些看不清了,渐渐化作尘埃,永远留在了那里。

    墓洞在烈火中化为乌有,神龙飞驰而去,顺利抵达了安全地带。

    媬雪躺在地上,身上的皮肤已被严重烧伤,可还是睁着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直滴落下来,泪水映着的是曾经那些难以割舍的美好记忆。

    秋芷爬了起来,推开了白逾的搀扶,两人就这样静静站在远处凝望着媬雪。

    秋芷:“还好她没事。”

    白逾:“嗯。”

    那场大火,将墓洞烧烬一片残骸,连同那些奇怪的卦位和歧途中觊觎魔王的心思,一起葬在了那里。

    “蛇君呢?”秋芷问道。

    “……”白逾什么也没有说。

    秋芷走到媬雪身边,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帮她擦去泪水,媬雪这才恢复了意识。

    “天帝……”媬雪声音虚弱,伸出手指指着秋芷身后的天空。

    无数繁星遍布其上,闪烁着微弱而温暖的光芒,宛如一颗颗镶嵌在天幕中的钻石,时而明亮,时而暗淡。夜风轻拂,微微颤动,它们都在用微光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别怕,一切都结束了。”秋芷安慰道。

    媬雪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抬起的手吧嗒一声落在地上,泣不成声。

    究竟是在哭自己还是只存在于记忆中分那位无人知晓的故人?秋芷也不知道。

    “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在一旁的白逾说道。

    “好。”

    神明重新踏上征程,身后的魍蟒界也终于恢复了以往的明媚。秋芷靠在神龙上,终于可以眯一会了。

    此刻,一只撕裂夜空的黑鹰突然出现,紧跟神龙之后,目光锋利凄冷,瞄准目标果断出击,静谧无声,一击抓伤了白逾的右臂。

    白逾反应迅速,侧身一击斩向后方追击的黑鹰。

    黑鹰一声惨叫,碎成一滩烟雾散去。

    这么诡异的黑鹰怎会出现在魍蟒界?白逾撸起袖子查看伤势,这伤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但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管了,被一只鸟抓伤,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嗯?什么东西?”打盹的秋芷醒了过来。

    “没什么。”白逾道。

    “哎,我今天突然发现,你这神龙还会说呢。”秋芷向前爬了几步,摸了摸神龙的脑袋,对白逾说道。

    “你现在才发现啊?”白逾不解。

    “对啊,为什么以前从未听过它说话呢?”秋芷疑惑极了。

    “呃……这个其实是因为,我话太多了……”白逾十分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这倒是真的。”秋芷伸了个懒腰:“现在少说点话,我要继续睡觉啦!腰酸背痛的,困死了!”

    原来秋芷也这么觉得!

    白逾一声也不敢吱,原地坐了下来,望着满天的繁星,感受着此时此刻的宁静与美好。

    =

    时过境迁,魍蟒界的制度终于恢复了正常,成为了真正的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自由之国。

    而神界有一名特殊的客人来访。

    这几日,由于谢允初看的太紧,又是端茶又是倒水,什么活也不让秋芷干,就差下地走路也亲自抱着了,秋芷才是真正感觉自己没有自由了。

    “我哪里是需要照顾的样子?”秋芷疑惑不解,孤身一人杀穿魍蟒界的她,身体倒是越来越好了。

    为了躲避“老妈妈”一样的谢允初,秋芷选择了清闲的一天,借着要与长老们议事的借口,特意躲来了无人的茔旭殿。

    在关上茔旭殿大门的那一刻,秋芷别提有多开心了,发了疯似地在茔旭殿内上蹿下跳,甚至偷感很重地把几个自己珍藏到落灰都从未拿出来用的宝贝花瓶拿出来全擦了一遍。

    就在此时,茔旭殿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不会吧!谢允初都追到这里来了?”

    这可把秋芷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将花瓶全都藏进椅子下面,三步跨坐两步回到王座之上,表面强装镇定,实则心里已经想好了一百种借口应对“老妈妈”谢允初。

    走进茔旭殿内的并非谢允初,而是媬雪,她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精神面貌与昔日判若两人。

    “天帝,好久不见。”媬雪道。

    秋芷心虚的样子一看就是刚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媬雪眨巴眨巴眼睛,就这样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空气十分安静。

    秋芷尴尬无比,比这更尴尬的是,媬雪作为魍蟒界的代表来访神界,把其他人都引了过来,几名长老跟在媬雪身后走了进来,众天兵归位于茔旭殿两侧,就连观春华宫以关赫寻为首,彭映英、张柬烛、杨姿斓、冯禄缘等弟子都齐刷刷漏出脑袋,鬼鬼祟祟趴在门外偷看,真是令秋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程度。

    “可恶,她该不会也来了吧。”秋芷心想着,背后冷汗直冒,下一秒谢允初就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面带微笑站在秋芷身边。

    媬雪走到茔旭殿中央,按照魍蟒界最高利益恭恭敬敬地向秋芷行了一个大礼,在神界众人的注视下,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缓缓开口道:

    “魍蟒界,臣服于天帝。”

    “不不不,不用臣服,该自由自由了。”秋芷紧张极了,在谢允初犀利的注视下火速窜到媬雪身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咱俩商量个事呗,反正你也得回去,回去的时候把她一起带回去呗,都是魍蟒界人,你俩正好顺路。”

    边说边悄悄咪咪指了指马上就要发火的“老妈妈”谢允初。

    媬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秋芷却希望她赶紧答应自己,因为谢允初在后方步步逼近,简直比蛇君还可怕几百倍。

    “陛下,你怎么能跑那么快呢?当心身子呀。”谢允初出现在秋芷后方,简直眼冒金光。

    太可怕了!

    来不及等待媬雪的回复,秋芷拔腿就跑,边跑还不忘滑稽地大声呼喊:

    “没事人赶紧退下!退下!这里也没什么大事,我就出去一趟,速速回来。”

    谢允初在后面穷追不舍,两人一遛烟就不见了踪影。

    神界之下天三界终于全部安稳太平,既然天帝都下旨了,神界众人也没有不走的理由,纷纷退出了茔旭殿,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之上。

    压在媬雪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茔旭殿清场后,媬雪也走了出来,正好碰见姗姗来迟的白逾。

    “那个……出了点小问题,但该尽的地主之谊还是要尽的。”

    白逾无奈地指了指谢允初追赶秋芷的方向,因为就连他也扭不过涟海王后派来的谢允初。更何况秋芷被迫跑路,总不能把媬雪一个客人独自剩在这里吧?

    “多谢恩人多次相救,火势凶猛,也伤到了您和天帝,都是在下的不是,请降罪。”媬雪向白逾行礼道歉。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我很欣赏你的勇敢。”白逾道。

    “敢问恩人,为何在那般危险的情境下仍执意要救我。”媬雪鼓起勇气来问道。

    “不是我,是她。”白逾笑了笑:“众生皆是天帝的子民,如果你执意要葬身火场,她也会愧疚的。”

    此话令媬雪对白逾的敬意再上一个档次,而秋芷在与自己不毫不相干的情况下,成为了第一只拼命将自己从深渊中拉起的手。

    媬雪觉得自己像个强盗一样,只敢躲在阴暗的角落偷窥着别人爱里的幸福。

    其实媬雪也很羡慕秋芷,在爱里,她是幸运的。而这些,都是自己付出了所有仍未能得到的。

    “少研究点魔王相关的歪门斜道,你做的那些卦象后来我调查过了,只能引火自焚,不能复活魔王,断了这条心思吧,魔王不是什么好东西。”白逾语重心长地叮嘱道:“魍蟒界不可一日无主,你也要撑起责任来。”

    “世间最难得的便是自由,就让来之不易的自由一直传承下去吧。”媬雪并没有称王的心思,继续说道:“此次前来,是为与天帝和您道别的,经此一别,我也准备退隐了。”

    “的确,自由难得,恭喜你终于战胜了自己。”

    媬雪再次向白逾行了告别礼,在他的注视之下逐渐远去。

    走了几步,媬雪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向白逾问道:

    “其实你并不是蟒,对吧?”

    白逾笑着,默默点了点头,道:“当然。”

    媬雪也笑了,“与众不同的品种”原来是掌管天地命脉的龙神本人。如今也算真正明白了神明之意,媬雪也衷心祝愿秋芷与白逾能百年好合。

    后会有期,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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