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润物时节，莞府的朝晖亭中娇梨吐蕊，海棠微醺。太湖石吐纳叠起的碧水潭边，柔柳弄晴，鸳戏锦鲤，一池凌波春水，漾至轩窗明净的晴雨阁。雕楠嵌碧的垂花帘后，一众莞家女眷品茗赏戏，或聚精或散漫，皆浸在这暖阳春草的柔情蜜意里。
台上，闺门旦的婉转水磨一唱三叠。阁中，莞骅却在首座上支颐出神，时不时有前院的小厮扶帘而入，附耳轻语又悄声退去。
莞骅是掌家独女。前厅后宅各有席面，又请了宛川的传字班前来助兴，莞骅看似松散，心思却系在府中各处。
莞家本是百年盐商，如今虽无经营，靠着往日累积和佃租尚能支持。莞母难产早逝，而其父莞崇之染上鸦片后，身体每况愈下，府中姨娘产子均死胎或早逝。莞父虽深知鸦片之害，数戒未成，亦不再提。大房便只剩莞骅一人。
前几日，莞崇之与新驻宛川的谭都督因梨园听戏结下梁子，莞骅在前厅为父亲设宴赔礼，又请来族中耆老和宛川的政商名流同来说和。加之二房表妹莞娴即将嫁与都督府参谋，莞骅在后院摆了闺中小宴，为莞娴留些闺阁念想。
阳光透过轩窗的五彩玻璃溢入雅阁，顺着光，莞骅看向莞娴。她眼角的红肿消散不少，泪痕也被脂粉盖上，但睑下的青黑和眉眼的憔悴却盖不住。
莞骅比莞娴大两岁，莞娴虽是宛川出名的闺阁典范，但母亲早亡，自小受姨娘们冷眼，二叔莞崇平禁不住枕旁风，一直想借莞娴婚事为自己的生意找个靠山。
谭都督进驻宛川后，莞崇平打听到他麾下的参谋长姜聿承丧妻鳏居，便请人做媒，以此攀附都督府。
莞娴得知后，如五雷轰顶，但她不敢公然反抗父亲，只能向莞骅彻夜哭诉。
莞骅年过十七，生得大气明艳，又是大房独女，提亲之人早已踏破门槛。然而，莞崇之疼爱女儿，总不满意，渐生了招婿之心。两人处境不同，莞骅却一直帮她想办法。
戏至中场，莞骅起身轻拍莞娴，示意她去庭院走走。姐妹俩挽手慢行，穿廊绕水，踱到假山后的僻静处。
莞骅四顾无人，便看了眼春桃，春桃心领神会，快步走到来路上望风。莞骅松了口气，找了块蹲地石，铺上手帕让莞娴一同坐下。
“娴儿，我考虑过了，你若实在不愿，就不要嫁了。”莞骅摸了摸莞娴的头，捏住她的手，心疼道。
莞娴眼角红洇，“表姐别哄我，如今哪里还有别的出路？”
莞骅正色道：“有的，但有一问，你需坦诚回答。”
“表姐请讲，娴儿知无不言。”莞娴眼角含泪，眼中闪出点点希望。
“你若嫁给彦先生，却要远走他乡，你可愿意？”莞骅问她。
彦平是莞家私塾的教书先生，曾是旧朝进士，为人谦和有礼，很得莞家小辈们的喜欢。初逢莞娴，两人便互生情愫。多年来，莞骅看在眼里却从未点破。
莞娴半惊半羞，她看莞骅神色，仿若早知此事，才吞吐道：“我与平郎早就约好……在一起后，远走他乡，找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他教书养家，我们过清平日子，不再和家人往来。但看如今，父亲和姨娘们恐怕不会放我走的。”
“你们有想好去哪里吗？”
“去津平或观岛，那里是完全不同的天地，也不受谭都督的管辖，”莞娴脸上有了些光彩，又生出些绝望，“但如今这些都没意义了。父亲一心让我嫁与姜参谋，平郎就算提亲，只会被赶出家门。”
看她螓首低垂，怆然落泪，莞骅心酸，“娴儿，嫁给教书匠，往后的日子可没有参谋夫人有保障。真想好了？”
“我愿意。平郎待我好，和他在一起，哪怕日日吃糠粥，我都甘愿。”
“但你还未见过姜参谋，怎知他不好呢？”
“表姐，父亲早打听过了。姜聿承手上命案不少，前妻育有两子，本人喜怒不定，也不好相处。但父亲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让我忍几年，说后面有了孩子，日子就好过了。”
莞骅长叹了口气，“彦先生为人磊落，体贴细致。想必不舍得让你吃苦。”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今日谭都督来，一来是与大伯父吃酒，二来就要定我和姜参谋的婚事。”
莞骅点头，“嗯，我知道。你先冷静下，听我说。”
她再次四顾，又看了眼春桃的背影，稍稍放心，道：
“我存了一笔钱，加上首饰，够你和彦先生的路费和头几年的户租了。晚些时候，我让春桃夹带在点心盒里。你们先出城往西，去山里找个不起眼的农户避好，十天半月后，等松懈了，再绕道宜水县雇一艘渔船，直上津平。宛川的三个渡口和铁道都有都督的人，千万避开铁道和轮渡。走之前切忌与二叔和家人争执，别让他们起了疑心。外面的事让彦先生打点，记住，行李只能你自己收拾，不要让任何人经手。”
莞骅一席语毕，莞娴惊得半晌未吭声，支支吾吾道，“表姐，这……可以吗？我有点害怕。”
莞骅叹气，“娴儿，此法可行，但无回头路。我虽觉得彦先生好，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无论如何你先带上钱，若定了主意，就让彦先生尽快安排，有搞不定地来找我；若不走，下次见面还我便是。”
莞娴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扑通一声跪下，朝着莞骅磕下头去。
“表姐大恩，娴妹终生谨记。此事不管成与不成，表姐都是我今生今世的恩人。”
莞骅扶起莞娴，为她轻抆泪痕，自己也不禁湿了眼眶，“娴儿……我只盼你开心，希望你能幸福。”
姐妹俩温声细语片刻，莞骅才望向春桃，让她带莞娴去更衣添妆。
目送她俩走远，莞骅长舒口气。石后背阴，说话间她又出了些薄汗，觉得身上寒凉。莞骅绕出假山，找了一块被阳光炙得温热的大青石，蹬上去躺下，眯眼养神。
碧水潭的粼粼波光调皮地跃上她的眼眸，莞骅拿出绢帕，覆在眼上。
戏声隐约，仿佛唱到 “待月西厢下，近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一时游鱼出听，暖香浮动，困醒各半间，莞骅跟着轻哼起来。
她刚哼两句，便有人跟着她哼起。
莞骅一惊，蓦然坐起向声源处看去，才发现回廊上竟斜倚一位年轻人，不知看她多久。
那人穿着用料讲究的锻褂，却是西式的发型，身上佩挂齐全，面皮白净，身长玉立。他信步走出廊下，笑吟吟道：
“今来贵府，点了出《汉宫秋》，没想竟听了曲《西厢记》，真是大开眼界。”
莞骅听他调侃，知他估计听去不少，又见他举手投足透着矜贵散漫，不似行伍出身，应不是都督府的人，便试探道：
“惭愧。不知道先生如何称呼？莞府待客不周，竟让先生迷路到后院，我这就叫人为先生引路。”
“嗨，不急。”那年轻人对着莞骅一揖，“莞骅小姐果真女中豪杰，雷三今日长见识了，没想到巾帼队伍里还有关二爷般的人物，在下佩服。”
竟是雷桢。莞骅脑中浮现他六岁时白嫩娇气的样子，与眼前的颀长少年完全联系不起来。
“原来是你，个子这么高了，我都没认出来。”莞骅心思瞬转，却不动声色，背过身望向潭水，又坐了回去。
雷家是海临省的名门望族，医馆和银号遍布全国。家主雷启平曾是旧朝著名的红顶商人，虽已改朝换代，至今仍颇有威望。雷启平有三个儿子，长子次子各承了医馆和银号的生意，小儿子雷桢是他六十才得的娇儿，六岁就送去了不列颠读书，前些时日考入了剑桥，雷老爷子高兴，便召他回来松快几日。
两家原是世交，雷家搬到海港前，两家还常走动。雷桢出国后，莞骅倒快忘记这号人物。
春风挟着寒潭的水气迎面吹来，莞骅清醒些许，很快有了应对。
“这点小儿女的琐事，没必要横生枝节了。三少，您说呢？”
雷桢见她背过去，走到她身旁，悠然道：“自然。我就是想起小时在贵府玩耍的旧事，来此偷闲躲酒，在边屋睡了一阵，什么也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莞骅侧首，上下打量他一番，起身走近，道：“对啊，三少小时候还常来莞府，与我一处玩。好些年不见，莞骅都不认得了，您忙什么呢？”
雷桢被那暖阳晒得舒服，眯眼仰头，“你没认出我，我可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被父亲送到不列颠读书，好不容易休假回来，他让我陪着大哥到处见客。不过，昨天大哥说要来朝晖亭，我想着好久没来，还挺好奇……”
雷桢自顾自说着，忽然察觉到什么，睁眼低头，见莞骅凑到他身旁，她的皮肤细白，灵动的黑眸透出泠泠水光，弯眉大眼忽闪，令他微微怔住，而莞骅趁机拽住他腰间的玉佩，用力一顿，便扯了下来。
雷桢不解地看着她，莞骅笑了笑。
“三少会游泳吗？”
雷桢点头，却被她骤然用力一推，踉跄半步，跌进了碧水潭。
初春天暖水寒，他刚落进去就冻得一激灵，那潭中的戏水鱼鸳都被惊散开来，打破了这朦胧的重逢。
“莞骅，你疯了吗！？”
雷桢冷不防喝了口水，开始向岸边扑棱。十年不见，莞骅简直一点没变。
莞骅等他浮稳，悠悠道：“雷桢，这玉我拿着，敢说出去一个字，莞娴就是你拐跑的，玉佩是你撩人时落在朝晖亭里被我拾到的！到时候，都督府和莞家都找你要人，我看你去哪儿找。”
雷桢哭笑不得，心想这简直是无妄之灾，“莞骅！妈的有本事等小爷上岸治你！”
莞骅冷笑，三并两步就消失在锦绣花丛中。等雷桢哆嗦着爬上岸，半个人影都不见了。
他低头看了眼湿漉漉的衣袍，气极反笑。又向腰上一摸，才发觉莞骅拿走的，正是祖母给他的传家佩。那块玉他佩戴多年，意义非凡。莞骅随手一牵，倒真拿走了他最珍视的物件。
台上，闺门旦的婉转水磨一唱三叠。阁中，莞骅却在首座上支颐出神，时不时有前院的小厮扶帘而入，附耳轻语又悄声退去。
莞骅是掌家独女。前厅后宅各有席面，又请了宛川的传字班前来助兴，莞骅看似松散，心思却系在府中各处。
莞家本是百年盐商，如今虽无经营，靠着往日累积和佃租尚能支持。莞母难产早逝，而其父莞崇之染上鸦片后，身体每况愈下，府中姨娘产子均死胎或早逝。莞父虽深知鸦片之害，数戒未成，亦不再提。大房便只剩莞骅一人。
前几日，莞崇之与新驻宛川的谭都督因梨园听戏结下梁子，莞骅在前厅为父亲设宴赔礼，又请来族中耆老和宛川的政商名流同来说和。加之二房表妹莞娴即将嫁与都督府参谋，莞骅在后院摆了闺中小宴，为莞娴留些闺阁念想。
阳光透过轩窗的五彩玻璃溢入雅阁，顺着光，莞骅看向莞娴。她眼角的红肿消散不少，泪痕也被脂粉盖上，但睑下的青黑和眉眼的憔悴却盖不住。
莞骅比莞娴大两岁，莞娴虽是宛川出名的闺阁典范，但母亲早亡，自小受姨娘们冷眼，二叔莞崇平禁不住枕旁风，一直想借莞娴婚事为自己的生意找个靠山。
谭都督进驻宛川后，莞崇平打听到他麾下的参谋长姜聿承丧妻鳏居，便请人做媒，以此攀附都督府。
莞娴得知后，如五雷轰顶，但她不敢公然反抗父亲，只能向莞骅彻夜哭诉。
莞骅年过十七，生得大气明艳，又是大房独女，提亲之人早已踏破门槛。然而，莞崇之疼爱女儿，总不满意，渐生了招婿之心。两人处境不同，莞骅却一直帮她想办法。
戏至中场，莞骅起身轻拍莞娴，示意她去庭院走走。姐妹俩挽手慢行，穿廊绕水，踱到假山后的僻静处。
莞骅四顾无人，便看了眼春桃，春桃心领神会，快步走到来路上望风。莞骅松了口气，找了块蹲地石，铺上手帕让莞娴一同坐下。
“娴儿，我考虑过了，你若实在不愿，就不要嫁了。”莞骅摸了摸莞娴的头，捏住她的手，心疼道。
莞娴眼角红洇，“表姐别哄我，如今哪里还有别的出路？”
莞骅正色道：“有的，但有一问，你需坦诚回答。”
“表姐请讲，娴儿知无不言。”莞娴眼角含泪，眼中闪出点点希望。
“你若嫁给彦先生，却要远走他乡，你可愿意？”莞骅问她。
彦平是莞家私塾的教书先生，曾是旧朝进士，为人谦和有礼，很得莞家小辈们的喜欢。初逢莞娴，两人便互生情愫。多年来，莞骅看在眼里却从未点破。
莞娴半惊半羞，她看莞骅神色，仿若早知此事，才吞吐道：“我与平郎早就约好……在一起后，远走他乡，找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他教书养家，我们过清平日子，不再和家人往来。但看如今，父亲和姨娘们恐怕不会放我走的。”
“你们有想好去哪里吗？”
“去津平或观岛，那里是完全不同的天地，也不受谭都督的管辖，”莞娴脸上有了些光彩，又生出些绝望，“但如今这些都没意义了。父亲一心让我嫁与姜参谋，平郎就算提亲，只会被赶出家门。”
看她螓首低垂，怆然落泪，莞骅心酸，“娴儿，嫁给教书匠，往后的日子可没有参谋夫人有保障。真想好了？”
“我愿意。平郎待我好，和他在一起，哪怕日日吃糠粥，我都甘愿。”
“但你还未见过姜参谋，怎知他不好呢？”
“表姐，父亲早打听过了。姜聿承手上命案不少，前妻育有两子，本人喜怒不定，也不好相处。但父亲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让我忍几年，说后面有了孩子，日子就好过了。”
莞骅长叹了口气，“彦先生为人磊落，体贴细致。想必不舍得让你吃苦。”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今日谭都督来，一来是与大伯父吃酒，二来就要定我和姜参谋的婚事。”
莞骅点头，“嗯，我知道。你先冷静下，听我说。”
她再次四顾，又看了眼春桃的背影，稍稍放心，道：
“我存了一笔钱，加上首饰，够你和彦先生的路费和头几年的户租了。晚些时候，我让春桃夹带在点心盒里。你们先出城往西，去山里找个不起眼的农户避好，十天半月后，等松懈了，再绕道宜水县雇一艘渔船，直上津平。宛川的三个渡口和铁道都有都督的人，千万避开铁道和轮渡。走之前切忌与二叔和家人争执，别让他们起了疑心。外面的事让彦先生打点，记住，行李只能你自己收拾，不要让任何人经手。”
莞骅一席语毕，莞娴惊得半晌未吭声，支支吾吾道，“表姐，这……可以吗？我有点害怕。”
莞骅叹气，“娴儿，此法可行，但无回头路。我虽觉得彦先生好，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无论如何你先带上钱，若定了主意，就让彦先生尽快安排，有搞不定地来找我；若不走，下次见面还我便是。”
莞娴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扑通一声跪下，朝着莞骅磕下头去。
“表姐大恩，娴妹终生谨记。此事不管成与不成，表姐都是我今生今世的恩人。”
莞骅扶起莞娴，为她轻抆泪痕，自己也不禁湿了眼眶，“娴儿……我只盼你开心，希望你能幸福。”
姐妹俩温声细语片刻，莞骅才望向春桃，让她带莞娴去更衣添妆。
目送她俩走远，莞骅长舒口气。石后背阴，说话间她又出了些薄汗，觉得身上寒凉。莞骅绕出假山，找了一块被阳光炙得温热的大青石，蹬上去躺下，眯眼养神。
碧水潭的粼粼波光调皮地跃上她的眼眸，莞骅拿出绢帕，覆在眼上。
戏声隐约，仿佛唱到 “待月西厢下，近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一时游鱼出听，暖香浮动，困醒各半间，莞骅跟着轻哼起来。
她刚哼两句，便有人跟着她哼起。
莞骅一惊，蓦然坐起向声源处看去，才发现回廊上竟斜倚一位年轻人，不知看她多久。
那人穿着用料讲究的锻褂，却是西式的发型，身上佩挂齐全，面皮白净，身长玉立。他信步走出廊下，笑吟吟道：
“今来贵府，点了出《汉宫秋》，没想竟听了曲《西厢记》，真是大开眼界。”
莞骅听他调侃，知他估计听去不少，又见他举手投足透着矜贵散漫，不似行伍出身，应不是都督府的人，便试探道：
“惭愧。不知道先生如何称呼？莞府待客不周，竟让先生迷路到后院，我这就叫人为先生引路。”
“嗨，不急。”那年轻人对着莞骅一揖，“莞骅小姐果真女中豪杰，雷三今日长见识了，没想到巾帼队伍里还有关二爷般的人物，在下佩服。”
竟是雷桢。莞骅脑中浮现他六岁时白嫩娇气的样子，与眼前的颀长少年完全联系不起来。
“原来是你，个子这么高了，我都没认出来。”莞骅心思瞬转，却不动声色，背过身望向潭水，又坐了回去。
雷家是海临省的名门望族，医馆和银号遍布全国。家主雷启平曾是旧朝著名的红顶商人，虽已改朝换代，至今仍颇有威望。雷启平有三个儿子，长子次子各承了医馆和银号的生意，小儿子雷桢是他六十才得的娇儿，六岁就送去了不列颠读书，前些时日考入了剑桥，雷老爷子高兴，便召他回来松快几日。
两家原是世交，雷家搬到海港前，两家还常走动。雷桢出国后，莞骅倒快忘记这号人物。
春风挟着寒潭的水气迎面吹来，莞骅清醒些许，很快有了应对。
“这点小儿女的琐事，没必要横生枝节了。三少，您说呢？”
雷桢见她背过去，走到她身旁，悠然道：“自然。我就是想起小时在贵府玩耍的旧事，来此偷闲躲酒，在边屋睡了一阵，什么也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莞骅侧首，上下打量他一番，起身走近，道：“对啊，三少小时候还常来莞府，与我一处玩。好些年不见，莞骅都不认得了，您忙什么呢？”
雷桢被那暖阳晒得舒服，眯眼仰头，“你没认出我，我可一眼就认出了你。我被父亲送到不列颠读书，好不容易休假回来，他让我陪着大哥到处见客。不过，昨天大哥说要来朝晖亭，我想着好久没来，还挺好奇……”
雷桢自顾自说着，忽然察觉到什么，睁眼低头，见莞骅凑到他身旁，她的皮肤细白，灵动的黑眸透出泠泠水光，弯眉大眼忽闪，令他微微怔住，而莞骅趁机拽住他腰间的玉佩，用力一顿，便扯了下来。
雷桢不解地看着她，莞骅笑了笑。
“三少会游泳吗？”
雷桢点头，却被她骤然用力一推，踉跄半步，跌进了碧水潭。
初春天暖水寒，他刚落进去就冻得一激灵，那潭中的戏水鱼鸳都被惊散开来，打破了这朦胧的重逢。
“莞骅，你疯了吗！？”
雷桢冷不防喝了口水，开始向岸边扑棱。十年不见，莞骅简直一点没变。
莞骅等他浮稳，悠悠道：“雷桢，这玉我拿着，敢说出去一个字，莞娴就是你拐跑的，玉佩是你撩人时落在朝晖亭里被我拾到的！到时候，都督府和莞家都找你要人，我看你去哪儿找。”
雷桢哭笑不得，心想这简直是无妄之灾，“莞骅！妈的有本事等小爷上岸治你！”
莞骅冷笑，三并两步就消失在锦绣花丛中。等雷桢哆嗦着爬上岸，半个人影都不见了。
他低头看了眼湿漉漉的衣袍，气极反笑。又向腰上一摸，才发觉莞骅拿走的，正是祖母给他的传家佩。那块玉他佩戴多年，意义非凡。莞骅随手一牵，倒真拿走了他最珍视的物件。